天将亮,接到消息的李洋匆匆坐上警车,同事老四正狼吞虎咽吃下一个煎饼果子,又分给了他一个,两个人在车上迅速解决完早餐,才发动车。
已经过了一个星期,想到那桩案子,李洋太阳穴还是突突跳,他当刑警也有些日子了,什么可怕血腥的事没见过,现在这事反而磨的他睡也睡不好。
实在是案子的受害人和嫌疑人,甚至是报警人都让他心惊。
他好像自言自语:“队长回家了?”
老四在开车,回答:“这几天都没来。”
两个人都不约而同沉默下来。
李洋还记得一周前那个暴雨夜,漆黑深幽,雷雨交加,他带着人匆匆赶到时,看见许庶站在雨中,雨水完全把他衣服打湿,他恍若未觉,倏尔侧目时,一双眼晦暗深邃,藏着让人心惊的情绪。
“……受害人呢?谁报的警?”
李洋听见有人问。
天太黑,灯光不是那么明朗,有些人没认出许庶来,李洋的脸上全是打过来的雨水,他狠狠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噼里啪啦的雨声里,李洋往前走了几步,听见许庶无比冷静的开口。
“是我报的警。”
受害人戚月亮被嫌疑人勒索,未遂,引起嫌疑人殴打凌辱,嫌疑人企图用绳索勒死她,她侥幸逃脱,滚下楼梯昏迷不醒,至今还未脱离危险,警察赶到时她刚刚被赶过来的周崇礼带走,许庶是第一目击证人加报警人,故留在了现场。
现场凌乱不堪,倒在血泊中的女人、一地的染血照片、断的绳子,证据链清晰又齐全,周家后来也跟人过来,跟着拍了几张照,然后对着李洋亲和的表示,伤情鉴定报告很快就会出来。
李洋那时候下意识回头。
因为回避制度,许庶不会参与到这个案子,是他报警的,也是他第一个发现戚月亮出事,李洋看见许庶就站在门口,湿漉漉像个水鬼,目光盯着地上的照片。
警车停在住院部门口,李洋从里面下来,他揉了揉发酸的眼睛,走进住院部。
有位西装革履的男人提着公文包,也在等电梯,两个人打了个照面,男人对他笑笑,很和煦的样子。
“李警官,早啊。”
看见这人,李洋扯了扯嘴角。
到目前为止,案子看起来很简单,证据都太明朗了,证人也很齐全,周家请来的律师姓宋,名叫宋龙图,连李洋都听说过他在刑事案件方面的专业度,小道消息说他和周崇礼是在京大时的同门师兄弟,第一次打交道时,他拿着授权委托书表示,戚月亮昏迷不醒,她近亲的姐姐戚今寒远在洛杉矶还未赶回,授权他持续跟进这个案子。
李洋心气不顺,想刺两句:“哦?怎么不是周先生?”
当时宋龙图还是笑眯眯的,很坦诚的回答:“周总和戚月亮小姐暂无法定关系。”
他这个样子,李洋像是一个拳头打在棉花上,名义上是男女朋友,甚至可以是未婚夫妻,但我国是成文法国家,没有法定关系等同于束缚住手脚,偏偏周崇礼就是学法的。
现在看着宋龙图的脸,李洋只觉胃里抽搐,这人怕不是和他差不多时间收到了消息,赶个前后脚。
至于他是怎么知道的,李洋用脚指头都能想到。
电梯在十七层停下,他也不管身后的宋龙图,熟练走到病房门口,守夜的警察冲他点了点头,李洋小声说了一句辛苦了,往里面看了看,深深叹了口气,才推开门。
小护士在里面换药,看见他打了个招呼。
病床上躺着的女人头部被纱布包裹住,脸蛋苍白,坐在病床上,鼻子里哼哼着喘着气,是痛的,看见穿着警服的李洋,还有后面跟进来的宋龙图,一脸没有反应过来的样子。
伤到了脑袋,头上砸出个血洞,苏丽昏迷了整整一个星期,一个小时前她才刚刚醒,当然还没搞清什么状况。
甚至还不知道自己生命垂危,被送到这家医院时,是最权威的医生做了十几个手术才转危为安,坦白说只凭苏丽是请不到那位医生出手的,能有这大手笔的,正是周家。
花了这么大力气把人救回来,谁想到她正是周崇礼的起诉对象。
李洋在这个空挡走了个神,那个雨夜他马不停蹄造访了周崇礼的西公馆,那座用无数财富堆砌起来的庄园仿佛成为周崇礼居高临下睥睨他的威压,让他想起许庶曾经告诉过他的,他们这个阶层的人习惯利用财富和权势享受特权,理所当然的也创造特权,一时只觉后背湿透。
周家两兄弟出乎意料没有为难他,甚至像在等他过来,周崇礼面色淡淡,周行知八面玲珑,带着他去楼上,李洋在门口看了一眼,一屋子的医生护士,仪器滴滴答答,哪怕他没看清戚月亮,也知道她伤的绝对不轻。
伤情鉴定报告足足有好几页纸,尤其是她脖子上的血痕,看着就让人触目惊心,也听说她因为这个伤了声带,原本就失聪,现在还不知道能不能正常说话。
“我是龙城市公安局刑警李洋。”
小护士很快出去,老四也停好车上来,他给她看了一眼自己的证件,面无表情:“你是苏丽?”
她还有点懵:“我是。”
苏丽舔了舔有些起皮的嘴角,着急:“警官,这是出什么事了?我儿子呢,我儿子在哪?”
李洋不咸不淡看她一眼:“你儿子在托管中心。”
他记起来去苏丽的出租屋的时候,所有的痕迹都能看出来这个女人并不是多有钱的主,但她给儿子苏胜上的托管中心水平在龙城本地中上,还可以住宿,每年光托管费就要好几万。
听到这话,她好像才松了口气,才试探性的问:“李警官,发生什么事了啊,我可什么都没干。”
李洋淡淡:“我们接到报警电话,你在一个星期前,谋杀戚月亮未遂。”
背后的宋龙图始终看着苏丽。
这句话说完,苏丽脸上出现一瞬间的空白,她是真伤到了脑子,大概记忆还没有完全恢复过来,她下意识反驳:“你在说什么啊,我怎么会谋杀月亮,她……”
这个女人脸上僵硬的笑似乎停顿了一瞬,还心平气和的说:“李警官,这中间肯定有什么误会,你不是知道的吗,我和月亮关系好着呢。”
“她从小就是我在带了,要不是我,她能平平安安活到现在吗,她以前还喊我妈妈呢。”
李洋并非第一次见到苏丽。
一年前涉及到李鸣生的案子,苏丽坐进过审讯室的那把椅子,那时她的状态也和现在大相径庭,和其他瑟瑟发抖惊惧麻木的女人也不同,苏丽虽然也害怕哆嗦,但还算冷静的,她口齿清晰,告诉他们。
“他绝对爱她。”
“你们没有见过他的眼神,只要月亮出现了,他的眼睛里就再也看不见任何人了。”
不是没有人说明戚月亮的地位特殊性,只有苏丽用爱来形容。
“从几个月前开始,戚月亮陆陆续续给你转账近一百万,为什么?”
“为什么?”
苏丽重复这几个字,好像不是很能理解:“我养了她这么久,她现在有钱了,看见我这么穷,就想转点钱给我,这也犯法吗。”
“但是起诉人说,你是勒索她。”
“勒索?!”
她声音突然一瞬拔高:“谁这么说的,怎么可能,月亮呢?你要月亮过来,绝对不可能是她说的!”
宋龙图进门的时候自己搬了条凳子坐在边上,他没有离李洋和老四太近,这个角度恰到好处能把三个人的谈话场面看的一清二楚。
李洋把一张照片从皮包里夹带出来:“这是什么照片?”
苏丽的眼皮极其轻微的抽动了几下,她身躯微微前倾,手摸了摸手臂:“这是什么照片?谁啊?”
李洋表情冷冽,斥道:“别耍心眼!这照片是在你家发现的,你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吗?!”
他这一大声说话,苏丽就像是被砸了一下,抱着头哎呦哎呦的喊疼,李洋再说什么,就听见她哭天喊地说要死了要死了,逼得李洋不得不脸色难看的终止了问话。
他铁青着脸站起来,一转身就看见宋龙图也跟着起身,笑眯眯的。
李洋看着他那张脸就觉得隔应,皮笑肉不笑。
刚刚出去的小护士带着医生又跟着冲进来,病房里乱糟糟的,宋龙图甚至还宽慰他:“李警官,被告刚刚醒来,总是会出些一些状况的。”
李洋缓出一口气:“周总不急?”
宋龙图笑得如沐春风:“戚月亮小姐生死未卜,周总和戚今寒小姐再怎么心急如焚也是人之常情,人心都是肉长的。”
“不过如今都是法治社会。”宋龙图长叹一口气:“再怎么急,也要按规矩来嘛。”
这话说的里子是里子,面子是面子,李洋又不是刚出社会的小青年,闻言也就动了动嘴,笑了笑。
他听见宋大律师话锋一转:“所以李警官,等下能让我和苏小姐单独聊两句吗?”
李洋问:“宋律师刚刚不是说要讲规矩。”
他哈哈笑:“毕竟心急如焚,人之常情,怎么能循规蹈矩呢?”
李洋看着这张脸,只想呵呵。
西公馆外的事宜暂且不谈,操纵龙城这周暗流的幕后推手收到了叶盛的新消息,他按了按紧绷的眉心,眼底略有些红血丝,面无表情滑动几下屏幕,关掉后手机后,才能看清他另一只手下压着一张褶皱的老照片。
皱得不成样,触目惊心的沾了一点血,是戚月亮手上的血,她在那样的情况下,手还无意识的死抓着这张照片跑出来,直到在他怀里时,才松开,手指抓着他的衣服,这张照片就轻飘飘的掉在雨水打湿的地上,倒映在周崇礼的瞳孔里。
打火机点起火,忽暗忽明的光线照的周崇礼脸庞晦暗不明,看不出情绪,他看着那张照片在烟灰缸里窜出更大的火光,直至完全熄灭。
从椅子上站起来,将一杯冷茶倒在灰烬上,这下,只剩下一缕极淡的烟雾。
西公馆的管家是周弼旧时的老人,年逾六十,见他开门出来,停下脚步:“许庶还在等您。”
周崇礼颔首,管家欲言又止:“您要不要先休息……”
他摆摆手示意没事,走到楼梯口。
许庶在客厅站着,这个角度两个人刚好打上照面,他站得笔挺,一身短夹克,薄唇紧抿,脸上没有以往的不可一世,而略显晦暗低沉,这样的姿态,令其不得不仰着头去看周崇礼。
“让我见见她。”
许庶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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