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此刻开始即是谎言。
说到这里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只是谁也没有动作,秒针滴滴答答的转动,一声接着一声打在周崇礼的心上,他敛着眉,嘴唇微抿,下颚有些紧绷。
审讯室里弥漫着一种微妙的压抑感,他听见许庶问。
“据你所述,李鸣生那天晚上是突然返回来的?”
“是。”
这无疑是新的线索,因为到目前为止,李鸣生的那些同伙、其他有关人的供词,都证明那天晚上李鸣生确实是突然离开了交易地,不过他向来我行我素,行踪不定,所以他们都没当回事。
直到没过多久,周崇礼在镇上意外发现月亮,警方展开雷霆行动,除了李鸣生其他人均落网,也有证据指向李鸣生可能提前得到某些通知,准备潜逃外地躲风头。
李鸣生在南边经营多年,他手头上的客源不乏一些高官权贵,这使得他有恃无恐多年,关于那个所谓的内线,则是另外一段漫长的故事了。
就许庶本人而言,虽然警方一直没有排除过李鸣生死亡的可能性,但大范围的视角在一开始就被分散了出去,圈在了已知线索中,在听到戚月亮说她杀了李鸣生之后,新的可能性才在那个刹那浮出水面。
李鸣生原本是要跑的。
因为这是既定的事实,所以才导致所有人都被拉入了误区,但是,但是那个晚上,原本要逃跑的李鸣生,回到了山里的老房子。
“为什么?”
许庶问。
从珊似乎一愣:“什么为什么?”
“他为什么回来了?”
她迷茫了一会:“为什么回来?我怎么知道,他就是这样出现了,我怎么知道他在想什么,可能……总不可能是因为月亮吧,因为月亮受了伤?”
许庶眼眸一眯:“因为月亮受了伤?”
他重复这句话时咬字偏重,眼神有点凌厉,从珊一惊,仿佛瞬间被抓住了什么东西,令她失语了几秒钟,随后,她似乎变得有些烦躁,皱了皱眉:“我猜的,因为月亮被蚂蚁咬了,我杀他的时候,从他口袋里发现了一管治疗虫咬的软膏。”
“你觉得这算理由吗许警官。”从珊略带讽刺的扯了扯嘴角:“谁知道他当时在想什么,要做什么。”
没人接话,从珊一时有些无力,深深叹了口气,她背脊弯了下来,妥协一般喃喃:“你要想到月亮也是正常的,他把月亮看成是他的东西,可能最后又后悔把她卖掉了吧。”
没人再知道李鸣生那个夜晚到底在想什么。
许庶眉头紧锁,身体慢慢往椅子上靠,他不动声色瞥了一眼周崇礼,他面无表情,神色淡漠,除了刚刚那一句,他没再发问,周崇礼只是看着从珊。
许庶难以窥探周崇礼在想什么,但此刻他的缄默是好事。
“你们把李鸣生的尸体分尸之后,藏在了哪里?现场血迹是怎么清理的?”
这其实是很关键的部分。
那么多刑警在老房子后山挖了个遍,找到了很多被李鸣生迫害的人的尸体,白骨累累,血肉模糊,也做过DNA,这其中当然没有李鸣生。
从珊舔了下有些干裂起皮的唇,她说:“尸体在山里。”
许庶眉头一皱:“具体哪个位置?”
从珊说到这里的时候,语速却渐渐慢了下来,一字一句说:“十几年前,脱羊镇有家姓王的,外地买了个媳妇回来,给他们家小儿子做老婆,后来他们家是个男人就可以侵犯她,她流产很多次,总生不下一个孩子,后来总算生下一个儿子,却不知道父亲是哪一个,镇上的人都知道他们家的丑事,少不了背后说闲话。”
“有了儿子,娘就不需要了,他们在一个晚上,把刚生完孩子的她倒手卖给了李鸣生,给他当妓女,后来慢慢的,没人知道她以前这段事了,她生的那个儿子读书很厉害,学习很好,很有主意,很聪明,有一天问他爸,我妈是谁啊?他们说我妈是**的,是真的还是假的?”
“他们家吓了一跳,都指着这命根子光宗耀祖,不敢惹他不高兴,连夜挖了个坟,告诉他,他妈早死了,不说是怕他伤心,外面都是看他们家好,说坏话诽谤污蔑,那坟啊,在旁边山腰的地方,其实挖开是个空坟,里面说埋着的人叫李桂花,我们都叫她李姨,他们讲她死在十五年前,其实不是,她把李鸣生埋进这个坟里之后,才跳了崖。”
身后的小警察立马揣着手机就冲了出去,动作间发出来的声音急切和迅速,门一开一关发出两声闷响,屋外的脚步声凌乱纷杂,对比审讯室内的安静有些窒息和压抑。
“详细说说。”
许庶如狼一般冷冷的看着她:“你们的藏尸过程。”
这个时候竟然下雨了。
从珊一开始还以为是水龙头发出来的水流的声音,后来她透过厕所那窄小的窗口看去,才看见雨水打在玻璃上的模糊水迹,让这个夜晚更冷了。
“现在怎么办?”
她听见有人问:“我们也会死吗?”
从珊猛地回过头,这句话像是一把锤子砸在脑袋上,闷闷的发疼,她说:“我不想死,我还想回去见我妈。”
“那怎么办?我们把他杀了!”
王晴雅的手有些抖,她胆子最小,一直在忍不住打冷战。
“人死都死了。”金菲转头去看她:“他活着我们也可能会死,至少他现在死了,你不觉得痛快吗,还是你后悔了?”
王晴雅脸上还有点血,听到这句话反驳:“后悔?我不后悔!”
从珊把手放在水龙头上清洗,她冷冷说:“那我们把尸体藏起来,当做他今天晚上没来过,找机会再逃跑。”
所有人的视线齐刷刷看向她。
从珊的手上全是冰冷的,她只问:“干不干?”
人逼到一种绝路上,所做出来的事情是疯狂而难以预计的,她听见金菲小声骂了句脏话,李姨迈着沉重的腿,把月亮抱起来放回房间里的床上,水龙头的水开到最大,水溅起来的声音大声回响在耳边,血水慢慢顺着管道留了下去,剩下一摊死肉。
从珊现在回想起来竟然是毫无波澜的,哪怕那堆肉如何可怕残忍,她也只是极其冷漠的把墙壁上的血洗了个干净,李姨抱着窗帘布从楼上下来,走到她身边:“你要把它藏在哪。”
“扔到山里去。”从珊说:“他不是经常这样。”
那些山何其高大,那些密林何其繁茂,夜间是没有什么人敢钻进林子里的,但是鬼哪里有人可怕,她们迅速把厕所的血冲刷干净,然后把四分五裂的李鸣生兜进了窗帘布里。
“那个时候如果苏丽或者那些狗东西回来,就能逮到我们,那么我今天可能也不会坐在这里了。”
从珊平静的说。
“但是那天老天爷站在了我们这边,没人发现我们。”
许庶眯起眼,道:“人类的血液通常占体重的百分之七到八,就算你们把他的血都放干净,也至少有一百多斤,你们就这样把他装进布里走到了另一边山上?”
“是有点重。”她说:“不过小雅以前是学解剖的,她把李鸣生的骨头和肉都分开了,我们每个人都分点,这样就好些。”
许庶从文件夹下抽出一张纸来,那是从珊自首之后,他们连夜整理出来的有关信息,其中包含了当初被救出来的人员名单,王晴雅的名字赫然列在其中——她是一名医学生。
“我们本来打算就这样把他随便找个地方埋了或者就这样扔在山里喂狗,但是李姨说这样很容易被发现,我们想找机会跑,必须要留足够的时间,把他藏在坟里也是她的主意,是,谁会想到坟里藏尸,那个坟还是她自己的。”
“我们走到一半,就下雨了。”
以前觉得那山路特黑特难走,阴森坎坷的像地狱蜿蜒曲折的肠道,但是那天晚上一切都顺利的不可思议,从珊到现在还记得雨滴打树叶时擦过的啪嗒啪嗒声,她们在黑暗里背着尸块沉默着前行,她听见有人在小声的哭,但没人停下来。
山与山之间看似是分离的,实际大自然鬼斧神工,很早之前,李姨就发现两座山之间有一条隐秘的连接洞口,从正常的角度看是不会把它们两座山想到一起,她十几年里只有几次偷偷跑到自己坟那边,想看见自己的儿子。
她们把坟挖开,简单用黄泥堆砌的,因为下了雨,一切似乎都变得轻松起来,其实并不,李姨最后踉跄着跳下悬崖的时候,她们累得连动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过了好久好久,才有人发出第一声嚎哭。
“然后,我们就回来了。”
从珊道:“苏丽和那些男人回来的很晚,没人发现我们,那栋老房子经常死人,那种气味也没人察觉,我们本来是计划着快点跑的,但是我没想到苏丽做那么绝……我没想到她竟然让他们把月亮带到了镇上。”
她的手微微发抖:“我之前只是觉得,她是被李鸣生诱拐哄骗了,但月亮是她养大的,在我们之前她就认识了月亮,我以为不管怎么样她至少对月亮还有点良心,毕竟那个孩子这么信赖她。”
“但是我到最后才知道,她彻彻底底的是李鸣生的帮凶,她竟然真的按照原计划带月亮去做什么处女鉴定,她妈的,这些畜牲。”
从珊眼睛里流出眼泪来,到现在她才展露出一丝不同寻常的情绪,她嘴唇发抖,好几次都说不出话来,喉头哽咽:“我以为我还是救不了她了,他们把她带走的时候,就在我面前,我感觉天都塌了,他们把我打晕了,我就看着月亮被带走了。”
她努力吸着气,试图冷静下来:“不过还好,月亮被救了,还好还好。”
从珊笑着就哭了,她佝偻着背,用手背擦了两下眼泪,也许是回忆到那一天,她的语气带上一丝劫后余生的庆幸,周崇礼的眉眼微妙的抖动一下,他想,她们看起来这样爱护和喜欢月亮,会在那个下着雨的杀人夜,就这样把月亮一个人遗留在老房子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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