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帆的小姨黎扬,和黎悦是双胞胎,长着几乎一模一样的脸,只是气质稍有不同,黎扬没结过婚,看起来更年轻些。
当初俞帆被接回父母身边时,俞帆叫不出口“妈妈”,每天闹着要找小姨,黎悦被闹得心烦,找了些黎扬常穿的衣服假扮她,俞帆那时就认错过。可是俞帆不闹了,黎悦又不甘心,凭什么自己要扮成别人的样子才能哄好自己的女儿。
也许那个时候黎悦就放弃了和女儿培养母女之情。
一切恩怨要追溯到二十多年前。
黎悦爱潇洒,生性自由从不被别人的眼光束缚。当年她从法国留学回来之后,拒绝了所有父母安排的相亲对象,那些油腻发福的多金男人丝毫入不了她的眼,她独独痴迷于穷小子俞思明那张白白净净的面容,以及能完美符合她浪漫期待的艺术精神。
彼时的俞思明还一边读研一边在画室兼职当助教,日子过的捉襟见肘,黎悦的父母不允许他们俩在一起,黎悦却孤行己见地拉着俞思明去领了结婚证。她父母一气之下断了她的经济来源,作为她叛逆的惩罚,逼她离婚。
俞帆的降生是个意外,也是他们经济上的沉重考验。俞思明决心放弃去从事自己热爱却极不稳定的艺术事业,决定以后就在当地的学校当老师,给她们娘俩安定的生活。
黎悦不屑于安定的生活,转手将还在襁褓中的俞帆丢给了父母。
那天黎扬正好也在场,她主动提出收养这个小孩。
“反正他们有钱,小鱼跟着他们谁长大都不会吃亏。”黎悦并没有觉得有什么问题,也试图让俞思明搞清楚形势。
俞思明性子软弱,事事都依着黎悦,况且自己没钱就没话语权,就算不赞成也没办法。
黎扬很喜欢小孩,她将小孩接回家之后,十分舍得给俞帆花钱,把她当亲生女儿般对待,恨不得把最好的东西都给她。
如果不出意外,她会一直接管这个小孩。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在伦理危机中星离雨散。
得知游乐园里的身影是黎悦,俞帆一瞬间像是被扎破的气球般泄了气,她不由自主蹲下身,掩着脸:“我已经很久没见到她了,如果哪天你见到了她,能不能告诉她,我很想她。”
黎悦见她这个样子,咽了咽到口的嘲讽,转过身去不再看她。
师越在她身边蹲下,摸了摸她的脑袋:“姐姐,我们走吧。”
从画廊出来后,天空飘起了细雨,半天淋湿不了一张脸,但细细密密的冷,实在令人心烦。
就像和妈妈剑拔弩张到最后,争吵没有发生,不如来一场雷雨痛快,一切都黏黏腻腻的,剪不断理还乱。
俞帆像是失去了感知能力,在雨中漫无目的地走着,像个被人遗弃的傀儡。
跟着她走了好几条街,师越终于忍不住开口:“姐姐,你要去哪?”
俞帆脚步未停,只给他一个孤独的背影:“你可不可以不要跟着我了。”
“我不打扰你了,你走你的,我跟在后面保护你的安全。”师越说。
俞帆觉得有些可笑:“我一个成年人,有什么不安全的?”
说着话,旁边缓缓驶来一辆出租车,她伸手拦下躬身进入后座,师越也紧跟着坐了进去。
俞帆视若无睹,她懒得去拒绝也懒得去争辩,她觉得自己现在就是一条脱水的鱼,多耗费一丝体力都是自我灭亡。
半小时后,出租车在俞帆公司附近的一座公寓外停下,雨还在要死不活地下着,俞帆快步走到屋檐下,师越仍然跟着。
“我到家了,你可以回去了。”她说。
不是俞思明和董莉的那个家,是她独自生活,孤独抵抗风雨的家。
也是师越从来没有进入过的地方。
师越摇摇头,拒绝离去。
俞帆似乎没什么耐心,深深吸了一口气,耐心解释道:“小朋友,我没骗你,这真是我家。”
“如果你不想和俞老师他们住在一起,我不会劝你。”师越直言不讳,“但我害怕你像八年前一样做傻事,你现在的状态跟那个时候很像,不要甩掉我好不好?”
俞帆愣了愣,接着偏开头,转身进了公寓楼大厅,冷冷抛下一句:“随便你。”
被打湿的鞋子踩上公寓门内的米色地毯,洇出一圈深灰水痕,师越这位不速之客才终于感到有些无措。
俞帆这个房子从来没有接待过客人,玄关处也只有一双自用的女士棉拖。
她没有留意到师越的窘迫,直接进了房间换衣服,再出来时,发现师越正光着脚踩在木质地板上,脚趾不自然蜷缩着。
有点冷。
俞帆看了他一眼,然后从电视机下的抽屉柜找了一双从酒店带出来的一次性拖鞋丢给他,“穿上,冻感冒了我可没空照顾小孩。”
她反复提及“小孩”“小朋友”这样的字眼,以此来暗示明确双方的身份,试图打消这几天出现过但却不被人承认的微妙感受。
对于这样的称呼,师越从不反抗,甚至有些顺从,真的就像个听话的小朋友,不吵不闹,乖乖穿上了拖鞋,不给大人添乱。
冰箱的保鲜柜大部分是酒,冷冻室有些牛排,俞帆拿了两块出来,也没问师越吃不吃,便往厨房走去。
师越没多嘴问,也没争夺使用厨房的权力,毕竟现在俞帆心情不爽,自己厚着脸皮上她家来,越是刷存在感就越是有被撵出去的风险。
他静静坐在沙发上,打量着俞帆独居的这个小公寓。
——这个他没有来过的地方,这个俞帆用来逃避原生家庭桎梏的地方。
一室一厅,小巧而温馨,可以看出来俞帆喜欢收纳,房子里简洁到没有多余的装饰,茶几上只有一个花瓶,勉强维持着女主人的生活情趣。
里面插着几朵干花,师越靠近研究的时候,才发现下面的并不是所谓的花瓶,而是撕了标签的酒瓶……
那是来自他家酒庄的酒瓶,就这么诡异地孤零零地立在茶几上,供着几朵早已没了生命的花。
他突然意识到,俞帆这个人好像就是这样,远了看挺冷淡的,近了会发现这人又有些荒诞的幽默感。
把牛排丢去解冻后,俞帆给师越倒了杯热水递过去。
“我家空调制热效果很差,你喝点热水暖暖。”明明是关心的话语,从她口中说出来像是下逐客令,果然,下一句她不负众望补充道,“要是感冒了把病毒留在我家,我就把你丢出去。”
“谢谢。”师越接过杯子,发现大红的杯身上用金黄的字体写着个“囍”字,惊异地抬起眼看她。
俞帆终于有了些表情,她不自然地咽了咽口水:“将就用吧,没找到多余的杯子了,这是我同事结婚送的伴手礼。”
师越“哦”了一声,憋着笑意,小口抿着热水。
俞帆找到电视遥控器,丢给了他:“自己玩会儿。”
她把换下来的衣服丢进洗衣机后,又钻进了厨房。
这么多年她独居惯了,几乎不做饭,偶尔进厨房要么是煮泡面要么是煎牛排,难度再高点的,她怕炸了厨房。
所以她练就了一手煎牛排的好功夫,没一会儿就端着两盘吱吱冒着热气的牛排出来了。
她发现客厅比之前暖和了不少,抬头一望,是空调在送风。
“你把空调修好了?”俞帆问。
“嗯,空调不制热一般是过滤网的灰尘堵塞,我刚刚拆下来洗干净了。”师越说。
他回答得轻描淡写,丝毫没有邀功的迹象,俞帆不知道在较什么劲,忍住了到口的夸赞,毫无感情地回应道:“哦,也不是很难,我只是懒得去研究。”
吃东西的时候,师越搜肠刮肚找话题:“我看你家里有醒酒器,你经常一个人喝酒?”
“嗯哼,”俞帆认真切着牛排,“你姐经常给我寄你们酒庄的酒,我家都可以开个homebar了。”
“那你爱喝酒吗?”师越问。
俞帆蹙眉:“就那样吧,失眠的时候,心情不好的时候,会比较想喝。”
师越看着她:“现在来点?”
俞帆抬起头看回去,接着扬起了脑袋,像是在应战:“你去挑一瓶过来。”然后又指了指冰箱和客厅的某个透明酒柜,“都在这里了。”
“好。”
师越真的认真挑起了酒,不仅看种类,还格外注重年份。
突然,他举起一瓶包装并不突出的酒:“要试试赤霞珠吗?这个年份还不错。”
“都行。”俞帆说。
她并不懂酒,通常是师雯雯给她寄什么她就喝什么,要是家里没有葡萄酒了,她喝啤酒也是一样的。
黑醋栗与雪松的气息在醒酒器中漫出时,酒不醉人人自醉,俞帆一闻到味道,突然有种安心的感觉。
“赤霞珠是红酒葡萄品种之王,酒力也很强劲。”师越轻点杯壁。
俞帆不了解也不关心葡萄的品种,只是迫不及待想尝尝,她将酒液倒入杯中,喝了一小块,并没觉得有什么特别的。
师雯雯给自己寄来这么多酒真是暴殄天物。
不过红肉配红酒,牛排倒是变得更加可口了。胃真是身体最诚实的器官,一旦哄好,再大的挫折都能咬牙咽下。
不得不说她现在心情没有刚踏入门时那么烦躁了。
一边品着酒,一边听着师越聊这瓶酒在他们酒庄如何从葡萄发酵成甘酿,虽有太多自己不懂的名词,但也难得内心如此平静,耐心当一个倾听者。
师越大部分时间都在说话,于是这瓶酒几乎都是俞帆在喝。
大概是酒精作祟,俞帆的思绪越来越分散,她突然插了一嘴:“你来公司接我下班的那天,在孟洁的车上,你明明说过你对你们酒庄不了解。”
师越无所谓道:“我不是酒庄的讲解员,不需要对谁都客气礼貌事无巨细娓娓道来。”
俞帆虚起眼:“我爸还说你今天还去见红酒的经销商了。”
“对,”师越点点头,“我姐让我去聊聊。”
“看起来你挺听师雯雯的话。”俞帆笑了笑。
“不听她的话,她就不会带我回国了。”师越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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