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城镇的分叉路口，有一盏孤零零路灯，像伛偻的树怀抱晦暗不明月亮。赵习熟练地操作方向盘，从白花花水泥路拐到一片砂石路上，很明显车底盘被磕碰到了，他微微笑起来和后座女生说话，又仿佛自顾自抱怨
“明明15年时候，铺路进村筹款整修，但那些搞工程的都是猪脑子，满眼只有怎么把公私钱装进口袋。每次经过这里都要磕一回，好巧不巧，我爸刚好埋在对面群山上。”
他拿起手一指，窗外只有绵延田野和孤零零行道木，四周静悄悄黑暗。
“说不定，是我爸在用这种方式敲打我，你这个狼崽子。”
“唔。”
赵习把车停在郊区一栋旧式别墅门口，车熄火“后天我要带你去见我奶奶，别墅里面是空的，很长时间没有人住，之前我已经安排好人打扫。镇上宾馆并不安全，今天晚上你要一个人在城郊别墅过夜，会害怕吗？”
何伊第一次看见空旷田野上方皎洁朦胧的光，凝视神明般满月。
“那你住哪？”
“我和发小打扑克牌，凌晨5点钟以后回来”他握着方向盘“如果你怕，我叫阿姨过来陪你。”
“不用。”
“很好”他丢给她一串钥匙，红外线控制钥匙是开黑色铁花栏杆大门，里面大门是防盗机械锁“二楼最大的那间卧室，旁边是淋浴室和卫生间。”
何伊抓起后座上装换洗衣服的小包，发现赵习在黑暗中看她。
她也看着他眼睛，忽然发现某种被世俗排斥残酷自由，狼才有的野性。熟练地点燃一只烟，雾气升腾缭绕，旷野中燃烧的火。
“晚安，祝你做个好梦。”
郊外别墅建筑时间古早，里面陈设保留千禧年时代的风格。
古典、浪漫、充满人文风情，西洋风格厚重红天鹅绒缠花窗帘，雕花廊柱，笨重红杉木桌，壁橱里面是一整套水晶嵌金碗具，餐厅里放着一架价格不菲三角钢琴。房子主人是圣母信徒，因为餐厅橱柜上方有标志性十字架，一幅巨大圣母油画，房子里种植的植物全数枯萎凋谢，只有枯涩根茎。
何伊沿着盘旋白色大理石楼梯上楼，月光从铝合金窗户透进来，她好像转身回到过去，还是那个朝气蓬勃的2000年。
二楼卧室是曾经女主人房间，有精心打扫维护过的痕迹。
翻开梳妆台上照片匣子，何伊仿佛看见一个神色淡漠穿晨衣的女人，虔诚地跪倒在软垫上祷告。
在洗完澡后，因为旅途劳累，她很快就进入梦乡。
金色阳光穿过迷雾，但雾又浓得化不开，她听见有一个小孩在笑，沿着笑声方向寻找，发现自己居然在一座荒无人烟学校里。路过一间间教室，看见空旷课桌和椅子，染着白色粉笔灰黑板，她在楼梯转角发现一间寄居宿舍，简陋木板床上坐着个男孩。
“姐姐，我带你参观我们学校好不好。”
“好啊。”
男孩拉着她的手飞翔起来，在梦中鸟瞰整个操场，最后落在自来水塔旁边，看着模糊变形夕阳和远处鸟群。
何伊从小镇最高点看着世界。
在远方出城外道路上，某个闪烁着霓彩佛光的小点，啊！那是白天看见的书包。
男孩拉着她手臂又飞起来，这次来到一条清澈见底河流，他们像鱼般潜入水底，世界变成咕噜噜灰色。那个孩子身影晃动不定，这让何伊瞬间意识到——他早就已经死去，是残存在过去时光缝隙里，某个不愿离开人世间的幽灵。
“姐姐，我在等一个人。”
她很害怕，从梦境中挣扎着想醒来。
“可他好久没有来看过我了。”
“是。。。是吗？”
“那年高三毕业后，再也没有见过他。”
“呃。。。”
“他是我在这个世界最好的朋友。”
何伊拼命想睁开眼睛回到现实，溺水的人用力浮出水面，当意识开始呼吸，眼睛才慢慢睁开。对面已经停止工作金色座钟，时间永远定格在2015年8月13日12点7分，黄铜摆锤纹丝不动，仿佛是静止的时间本身。
晚上有些口渴，她想起一楼餐厅墙角放着一打矿泉水，穿上拖鞋下楼。楼下卧室门开着，传来两个男人对话声音，应该在打微信电话。
赵习是GAY，对方估计是恋人吧？这样想，可嘈杂通话内容有点奇怪。
“你打算怎么办？”
“澳大利亚会接受同性恋婚姻吧，我准备出国，和你在一起。”
“哦？真的是吗。”讽刺语调
“公务员辞职也就是这个目的，护照已经在办理，佩佩这边，她年级还小应该会理解的。”
赵习有一阵子没讲话，应该是在抽烟，忽然缓缓吐出口烟雾
“上官，国内基础教育胜过澳村很多，等她高中毕业出国是最好选择。你想带她走是不可能的，首先第一关你前岳父母就不会答应，那对老夫妻你卖房时我见过，王珊泓——也就是你前妻出事后，他们这把老骨头死在谈判桌上，也不会让孙女交由同性恋抚养长大。”
对方没有说话。
“还有，上官你父母怎么办？阿姨身体不好吧，交给保姆照顾也不合适，毕竟这个世界上她最担心的就是你。”
“赵习。。。”
“怎么了？”
“你很久很久没有叫过我阿意了。”
何伊拿着矿泉水瓶喝水，忽然感觉到他明显楞了一下，接下来却是良久沉默。寂静中月亮在云朵里穿行，光影在台阶上明灭。
“赵习，你和我都知道成年人世界游戏规则。你真好聪明，最开始就预判到我不会出国和你去澳洲。但你为什么不坚持一下，如果你坚持，办好护照我就走！赵习，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她听见，他把手机给挂断了，通话结束！于是沿着台阶上楼，却在乡村静谧旷野里，听见一个男人在反复哽咽。
喉咙里面不甘挣扎，强行咽下哭声，磨牙按爪却充满着无尽孤独。
我想赵习，你一定很爱他，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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