刷的一下。路灯都亮了起来。在暖黄色灯光的映衬下，天空和树影呈现出一种蓝调的色彩。
门前在晃的人影抬头，看向灯光。
我靠，是……是蒋然。
怡婷提着的心随着有控制的呼吸缓缓平复下来，眼中却渐渐蓄了些泪水。
前几天的遭遇，那些刻意不去想的几个片段，又涌上心头。委屈、害怕……
“谢怡婷！你躲在那做什么？”蒋然招了招手。‘
他的手上果然带着一个皮绳，皮绳栓着一个铁片的两边。——这是今天之烨告诉自己的，只要能露出手腕，就能认出两个人。蒋然好像带着这个皮绳很久了。
“你来做什么。”怡婷平复着心神，走到蒋然身边。看着他脚下还有个篮球，看来是打球回来就来这找自己，浑身的汗也都干了，不知道等了多久。
“你怎么刚刚才回来？”蒋然没好气，抱起自己的篮球，“不是说要去我家学习吗，我哥怕你不认识，让我来接你。”
“都这个时间了……我也没说今天就要去。”怡婷注意到，旁边巷子好像有几个年纪同自己差不多大的同学，看向这边指指点点走了过去。
再看向蒋然，这么热的天，也不知道等了多久。“那个……要不去我家喝杯水。”
蒋然瞪了一眼怡婷，脚步却诚实，直接走向大门口，“哼。”
怡婷赶忙去开门。
两个人谁也没注意到，另一个方向，一个身影一闪而过。
蒋然咕咚咕咚，灌进一大杯水。看来真的是渴坏了，也不知道等了多久。
怡婷想了想措辞，刚要寒暄几句，电话响了。
是之烨。
刚刚之烨接了个电话急匆匆回了家，现在电话里的声音很是兴奋，“你猜，刚刚是谁电话打到家里找我？”
“这么开心？”怡婷纳闷，刚刚下午明显能看出来之烨的心情起起伏伏，虽然最后看起来的确是“想通了”，但现在的状态真的是“太通了”。
“你声音怎么这样？”之烨没有完全沉浸在兴奋当中，而是敏锐发现不对，“该不会是……”
糟糕，今天在急切之下掉以轻心了，没有送怡婷回家，该不会是那个行凶者现在跟着回了家。
“怡婷，你听我说。”之烨压低了声音，又仔细听着，果然怡婷家里有另一个人行动的声音存在，而下午明明她说外婆明天才出院回来，“你是不是被人挟持……如果是的话，你随便说句话带上号码6321。”
6321是之烨手机的尾号，情急之下，他想不起能随时对的暗号了。
“没有啦。”怡婷瞟了一眼又喝了一杯水的蒋然，吸了吸鼻子，是刚才恐惧之后几乎哭出来，还残留的一点鼻音，“刚我还没到门口，看见门口有个人，以为是……”
她转过身，不再看蒋然，“结果是蒋然，他以为我今天就要去他家补课，顺路来找我。”
“呼……”之烨提着的一口气放下，马上又混不吝起来， “稀奇真稀奇，你们俩不会是情况对调了……“
“说重点。”
“哦，对了！”之烨兴奋之情再次拔高，“我就不卖关子了。是这次那个比赛的主办方！他说这次学校也要给我个名额免试入学，之前没联系上你……”
如果不是那个“也“字，怡婷差点以为是没联系上自己所以要找第二名补缺。
虽然今天在知道这个比赛有这么大的“大礼包“之后，怡婷当即的想法就是“不要去”。
这不是人人都能有的殊荣，更不是人人都会有的幸运——但是，现在一笔都画不出来的谢怡婷作为特招生入学了的话，面临的不仅仅是画不出来被嘲笑或者退学等等的现实，更多的是挤占优秀资源和扼杀了别人成长和成功的可能。
这不仅仅是道德层面。
这与杀人无异。
但是，怡婷心想，我似乎没有为之前那么惊才绝艳的那个“我”，做出任何“让步”动作的权利吧。
我可以放弃，但我无法把这个东西给谁。
可能就是这么一个矛盾的想法。
“喂，谢怡婷，你有没有在听？”电话那边的之烨喊。
“哦，你的意思是说，今年给了两个名额？”
“我要打个电话给家里，”蒋然终于喝够了，他来到怡婷身边。
怡婷挂断电话之后就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看见蒋然过来，回过神来，却看见他短裤口袋里露出的手机天线，“你不是有。”
“你看看！”蒋然一把掏出，使劲送到怡婷眼前晃了晃，愤愤瞪了她一眼，“早没电了！”
“哦，哥啊，对，”蒋然回头看了眼走远了的怡婷，她又不知道在想什么，从刚才接了电话起就这样了，沉浸在自己的思绪当中。变了头发的谢怡婷和以前简直不是一个人，“好，我会跟他她讲的。对了，哥……”
之烨的兴奋不仅仅来源于那个名额，他在意的是这个学校——或者说社会意义上的眼光对他作品和能力的肯定。
否则，以他的字——怡婷又想起了那些锋芒不露却暗含底蕴的“归与不归”——想走特长生这条路会更容易得多。
我如果放弃这个机会，怡婷想，那么我就要去参加正常的考试。不过看看自己之前的做派，想想自己的头发，还有花在绘画上那么多的心思和时间以及取得的成就，我的文化课成绩，看来不会很好。
这补课……或许也是必然的了。
“蒋意蒋然这两个孩子吗？学习不错，从小就不让家里操心。生得也好看，像他们的妈妈。”怡婷想起白天谈到这里的时候，外婆把奶茶握在了手里，目光似乎看向遥远的从前，“小丁，你丁姨，是你母亲儿时的好友，当时也就你这么大吧。两个人整天同进同出的……”
咳咳……，桂姨当时还被珍珠呛了，咳了几下喝了口水。
“嗐，瞧我。”外婆侧了侧身子，调整调整坐姿“你父亲应该就是通过你母亲和你丁姨，认识了小蒋，生意上也多有往来。即使孩子们都没说，我也知道这些年你丁姨他们时不时对我这个老太婆的关心和照顾。
父一代子一代，想到他们谈话中提到的“互相帮助“，真是长久以来的情感交互才是彼此信任的基础。
不然，就冲着和蒋然不太愉快的几次接触，怡婷还真不想去“受那个气“。
任由思绪飘着，不知道过了多久，蒋然早已打完了电话。站在了自己的身后。
“怎么？”蒋然看向自己的表情，有些奇怪，“我脸上有东西吗？”
“我……”蒋然挠了挠头发，表情有些别扭。
即使这样，与他平时傲视天际的表情天差地别，蒋然也还是十分的养眼，甚至露出一丝可爱。帅哥确实是有红利的。
“我……其实我是来道歉的。”蒋然飞快地说出一句话，脸又腾地红了。
“道歉？”这下轮到怡婷不解了，等在门口到太阳落山的是蒋然，自己去补课明显也是“占别人便宜”，蒋然道哪门子歉。
“那个……谢怡婷，”十几岁的少年，有时候面子比天还大，但蒋然就坦坦荡荡地说出来了，让人不舒服的事情说出来，总比憋在心里好受多了，“我之前不知道你受了袭击，更不知道你什么都不记得了。”
他指了指怡婷的额头，倏地又停了手，指了自己的额头。
“今天中午和谢叔叔一起吃饭，我才听说了这件事情……”蒋然不知道该如何往下说了。人命面前，一切都是渺小。其实，原本也可以不道歉，但不知为何，心里总是很过不去。好像那天在家里的栅栏门外远远地看着自己家里的谢怡婷和眼前这个目光明显陌生了很多的谢怡婷，都有很多是自己不了解的，也都有很多，是自己误解了的。
“呃……“怡婷对蒋然突如其来的示好，实在不知所措。但不可否认，说了这番话之后的蒋然在怡婷心中加分了很多，这就是性格或者行为对长相的进一步加成吧。就好像一个看起来比较一般的人，如果知道他是某个网红或者很受欢迎，自己心中也会“趋同性”地对他印象变好。怡婷想不起来，这好像叫一个什么效应。
“我明天会去的，到时候要麻烦你们了，双子星。”怡婷突然生出一丝感动，也真切地感受到了蒋然的诚意。更多的，是渐渐升起了对未来生活更多的期待和信心。
“不麻烦不麻烦，明早我来接你。”蒋然心头一松，知道怡婷是接受了自己的道歉，顿时好像在球场上酣畅淋漓打完一场球一样，身心通畅。瞬时又恢复到平时松弛又自信的样子，“那个，也不用谢我，我也不是双子星。”在怡婷出乎意料的表情下，他继续，“还有，教你的，也不是我。是我哥。”
爸爸“赞助”了不少作为择校费，让自己能够跨城市转学到这里，只为更好的教学水准和更符合自己艺术追求的指向——事实上，这个某大附中确实也是文化与艺术双S级别的重点高中，成绩尚可的情况下，来这里简直就是多了一重保险。
但原本这几天听说的“双子星”，是附中的翘楚没错了，怡婷还没来得及八卦是怎么个双子星。不过看外婆的赞誉和这两兄弟自身的条件，怡婷也亲眼目睹两个人站在一处时那耀眼的存在，不是他们还能是谁？
“时间不早了，你也赶快回家吧。”蒋然好像没吃饭，怡婷也不想留他在这吃。明显，两个人都不是什么厨艺好手。
“那个……我”蒋然挠挠头发，脚步丝毫没动。
“你还有事？”怡婷疑惑了起来，以两个人目前的相熟程度，蒋然还没必要赖在家里这么久吧。
这时门外传来了说话声音，蒋然马上回头，如释重负。
“桂姨！”怡婷意外，“爸？”
在刚才怡婷走神的时间里，蒋然不仅“汇报”了自己终于等到了怡婷，也如实“汇报”了偷听到的怡婷和之烨电话里表现出的一瞬间的恐惧。
不知道蒋意用什么手段，这么快就让桂姨带着谢父回到了家里——毕竟谢父这些年登门都被拒之门外——哪怕是最近把怡婷送过来的这次，也只是送到了门口，看着桂姨把自己的心肝宝贝带了进去。
“客房一直都是打扫好的，夫人说你在这边与其一直住酒店，不如回到家里住吧。”桂姨接过了谢父手中的公文包，“也是方便照顾壹壹。”
风尘仆仆的谢东升强压下心头的思绪，十几年了，又回到了这里。这里似乎一切都没变，又似乎一切都变了，再也没有了那个人的欢声笑语。有的却是，已经长大了，与那个人有六七成相似的，似乎和当年的她一样年纪的自己的女儿。
“好，好……谢谢桂姐。”如果当初也能回到这里，会不会她就不会那么的“去了”。谢东升踏进大门，脚踏实地踩进门内的一瞬间，五味杂陈。
“爸，就这点东西吗？”怡婷知道男人的行李少，可没想到就这么少，只一个包，桂姨提着跟玩儿似的。
“东西都还没拿，爸爸刚才接到蒋意的电话就赶紧去医院接了你桂姨。”不知道蒋意是如何沟通的，原本以为再也没机会进的这个家门，居然岳母会主动让自己回来。
“先进屋吧，”桂姨手脚很是麻利，“我先给你们烧晚饭，再回医院陪夫人。”
蒋然回去了。
怡婷听着外面的蝉鸣，明明自己很不喜欢夏天的蝉噪，却莫名无数次回放刚才的场景。
在蝉噪为背景的夏日夜晚，路灯投下暖黄的光。
门口是赶回来的爸爸和桂姨，身边是解释着为了自己安全和不再害怕，与哥哥商定了“计划”的蒋然。
回到家看见门口不明人士时的恐惧荡然无存，怡婷听着屋门外家人活动时弄出的声响，明明很喜静的一个人，对因这些“噪音”的存在，感受到无比的心安。
马斯洛需要层次理论，最基础的一层就是安全。
怡婷最近被头脑中层出不穷的想法充斥着思绪，她在本子上写下每一个昙花一现的想法。
也许，这就是构成我的一切关键所在。
虽然忘了一切，我会努力找回自己。——1999年7月谢怡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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