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意蒋然家比自己想象还大。
地面以上三层的独栋别墅，算上半地上形式的地下室，足有四层。院内布置简洁，但园艺和绿植排布却极见巧思。也看得出平时是有专人在打理。
“看不出来啊，没想到你还是个土豪。”怡婷自诩见过世面，可还是在对蒋家的估量上过于保守了。
“土豪？怎么感觉不是个好词，”蒋然从鞋柜里掏出一双拖鞋，“为了你来，新买的。”
怡婷看着这双粉色带着小白猫的拖鞋，hello kitty……幼稚园吗？怡婷失笑，真是用心了。
蒋意在专注地讲着电话，看见俩人进来，点点头，又指指电话，示意他们先聊。
“坐吧，”蒋然拿出饮料给怡婷倒上，“等下我带你到处转转，不出意外，这个暑假你就要经常在这里到处转转了。”
面对蒋然的揶揄，怡婷听出来了是暗示自己成绩不行，要在老师家里多努力了。“这是什么？”
蒋然拿出三页纸，“我和我哥给你准备的，试卷。”
怡婷懂了，先探探底。“谢谢你们，土豪兄弟，还真够意思。”
“谢怡婷，我哥会认真教你，你也要认真学。”忽然间，蒋然难得地严肃起来。
“那是自然。”怡婷知道，每个人的时间都是不可复制的财富，尤其是一年后，两兄弟都要面对人生最重要的考试，在这么重要的时刻还要兼顾自己。不过，下一句蒋然给出的原因却出乎怡婷意料。
“坦白讲，这次如果没有谢叔叔，我们家未必这么容易度过难关。”蒋然环视了家里一圈，“我当时也已经做好了失去一切的准备，可是我哥……”
蒋然低下头，好像在想如何措辞，“你们学艺术的，不光是要有足够的财力支撑，也要有一颗不能受外界俗事干扰的心。如果……如果让我哥因为大起大落和操心家里的事情，影响了对艺术的追求和感知，那么对于他的才华来说，就太可惜了。”
蒋然说得十分恳切，怡婷从他不那么准确的表述中，精准抓住了他的意思。
的确，做任何事情都需要一种“专注”，无论是短时间还是长期，而艺术尤是如此，它不仅靠后天的习得和先天的天赋，靠的还有转瞬的灵感和持续抓住和释放灵感的能力。但如果心思要花在柴米油盐上更多的话……有可能会带来毁灭性的打击。
无论是家境优渥的诗人泰戈尔，还是画出了祈祷之手的丢勒，到才华横溢但至今却死因成谜的梵高，如果可以的话，经济因素绝不能成为追求艺术的人的阻滞。怡婷深深明白。
而蒋然的表现，远远要比自己当初见他一次时留下的印象，要成熟的多。从昨天的主动登门道歉，到今天的开门见山，甚至于那句“你也要认真学”，真的不是怡婷一分钟之前理解的“因为我哥认真教你，所以你要认真学”，而更多是想真正帮到怡婷，而表达对这次倾力出手相助的谢父的感恩。
难道，这就是自己当初喜欢上他的原因吗？
怡婷忍不住想。
不对啊，之烨不是说之前两人没说过几句话吗，哪能对对方有那么深刻的了解，保不齐就是看好皮相了而已……
“抱歉，怡婷，”蒋意终于结束了冗长的聊天，“刚一直在讲电话。”
“没关系，正好我和蒋然聊聊天。”怡婷指着电话，“怎么，不顺利吗？”
瞬间，两个男人表情怪异。
“你能听懂我哥讲电话？”蒋然很是奇怪，不是说谢怡婷成绩非常一般，而邻市也没那么好的教学资源让她有这么出众的语言能力吧？
“我刚刚是什么不顺利？”蒋意直接问。
“对方驳回了你原本的想法。他们想要的米兰达在他们那里开一次画展，才同意你当初的要求，但你坚定却委婉地拒绝了这个提议。对方咬定你能劝服米兰达，是因为她给你写了封推荐信。”怡婷觉得自己说得很拗口，甚至带了点翻译腔。但这不应该是这两兄弟怪异表情的来源。“怎么？你讲话声音确实不小。”怡婷想，装听不到才更假吧。
“我哥刚刚说的是英语，”蒋然说，“还夹杂了些意大利语。”
“哦……”确实，刚才有一些没听懂，顺着就略过去了，怡婷想。
“不过，他们的最终目的并不是真的让米兰达开一次全展，哪怕能有三幅，甚至一幅参加他们两个月后的一个什么……，这里我没听清，对方也可以接受你的条件，”怡婷拿起杯子，喝了口饮料，“所以我猜，他们只是想通过你，这个被推荐人，搭上和米兰达能够接触的关系。而你，只是一个媒介。”
蒋意惊诧，迅速与蒋然对视一眼。“怡婷……刚刚，阿然的意思是你居然能‘听得懂’英语，”怡婷还没反应过来，蒋意继续道，“但你刚刚说的三幅到一幅，到最后的媒介……”
怡婷瞬间明白，蒋意是问自己猜测的依据，但在震惊和疑惑自己是否“应该”听得懂某些外语之余，怡婷突然找到了某种感觉，那种似乎长在自己身上好久了，因为某个人或者某些念头起来了就会开启头脑风暴、迅速思考的感觉，她停了一下，似乎在等待某个声音的继续和回应，但是很遗憾，只有面前两个男人隐隐期待的表情，在期待她的回答。
“我懂你的意思，”说完这句，怡婷微微顿住。向来，她不用为自己的大胆的假设找原因，接下来的那个声音无论是正是反，都会给出前进一步的想法，而怡婷现在却是要后退一步，为自己的这个想法做好注脚。
“如果只是一个推荐信的话，虽然我不知道你和米兰达的关系，可能是师生、可能是在作品方面有什么交集，但仅凭一个推荐信就笃定你能说动一个他们都左右不了的人来开一次展，显然高看了你。”
说道这，怡婷略微停了一下，在措辞方面，不知道对方两个人会不会过于玻璃心，但很明显，从他们的反映来看并没有，只是在认真思考怡婷思路的可能性。
怡婷放心地按照自己的思路回溯，“而后面对方的自降身价，三幅、一幅等等，更是进一步验证了这个猜测，”怡婷看了一眼蒋意，“他们在评估你们的关系，或者说在等你做出反应来印证他们想知道的你和米兰达的关系，或者说你能为他们做到的最高的程度。”
蒋然已经听得微微张开了嘴，看怡婷停了下来，忍不住催促，“然后呢？”
“然后，因为蒋意想达到的目标的心很迫切，这就是他们的筹码。如果此时，蒋意给出破绽，最低杀价说可以帮忙联系，那么对方的目的也就达到了，蒋意的目标也就实现了。”怡婷又喝了一口饮料，蒋然家这个饮料还真不错，“但是很遗憾，蒋意没同意。这其实就是个包装好了的讲价游戏。”
蒋然已经从最初震惊谢怡婷能听懂蒋意的电话，变为震惊谢怡婷居然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做出这么严密的判断。
比起仍在震惊中的弟弟，蒋意思考一下，紧接着问出，“那么，这个‘讲价游戏’到这里，就是结束了，以一个谁都没沾到便宜的结局？”
因为这句追问，怡婷莫名感觉到很开心，她似乎又体验到了一种，小小的，可以在对方的思路上继续前行的感觉，“不，游戏是否结束，取决于人心。”
蒋意看见怡婷的脸上，缓缓绽放出一抹笑意，带着一种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的笑意。她勾勾嘴角，眼神焕出一抹瑰丽的光彩，看了一眼蒋意。
“呃……”蒋意发现自己走神了。
“讲价游戏存在的前提，是两方都想成交。而讲价这个行为存在的意义在于都想有更大的收益，和更小的损失。”怡婷试着解释了一下，期待蒋意的反应。
“也就是说……”蒋意底下眼睛又迅速抬起，他的眼中也有了更多的光彩，“他们也想要成交……也就是说他们本身是对我的提议感兴趣甚至是认同的。”
“Bingo！”怡婷夸张地鼓鼓掌，“那你到底是要干嘛啊？”
蒋然在刚刚的一瞬间，捕捉到了蒋意眼中看向怡婷的一束光，虽然只有短短一瞬，可蒋然心中既高兴，又有一种难以言说的心慌。
“我……，其实米兰达就是我妈。”在回答怡婷的问题前，蒋意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怡婷疑惑地看向蒋然，他妈不就是你妈吗？你俩都双胞胎了总归不能是两个妈吧。
“不怪你，你都不记得了。”蒋然压下心慌，“我妈就是因为你妈，才不肯再在佛罗伦萨办展的。”
我？怡婷指了指自己，这和我们家也有关？
原来，米兰达.丁这个蜚声国际的画家，就是怡婷妈妈的小姐妹，丁姨。当年，丁姨出国办巡回展，在米兰达这个名字声名鹊起的同时，怡婷的母亲突发疾病。
本来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病，养护得好了很快就能痊愈，可此时怡婷的母亲就特别想见自己的母亲，也就是怡婷的外婆。
如果当年丁姨还在国内，从中斡旋几下，这十几年的心结或许马上就借着这个病解开了。可是外婆就是没让谢父进家门，最后一次，谢父甚至在雨中，对着那幢房子跪了半宿。
而最后那几天，米兰达被佛罗伦萨一个新展拖住，分身乏术，加上时差的原因连电话沟通得都不够及时。
后来丁姨打了好多次电话，终于联系上谢父的时候，怡婷的母亲，已经没了。
蒋意仍然记得当时母亲失魂落魄地跑回来，半敞着风衣，半披着头发的模样。往日时刻精致和焕发着光彩的脸庞白得像鬼，和当初弟弟病了的时候一个模样。
“然后呢？”怡婷和刚才的蒋然一样，迫切地追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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