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旻枝喜欢澳大利亚的九月。
南半球的九月,太阳直射点回归,正值万物复苏的好时节,公寓街道两边的橡树已抽出淡淡的绿。
她还记得,从前在地理课上学过,墨尔本拥有与州澜完全相反的季节。曾经只存在方寸书本文字间,只能靠想象才能抵达的颠倒世界,如今却是她实实在在生活的地方。
世事变化太快,她无法预料,自己的世界又会在何时颠倒。
新学期伊始,墨大的校园恢复往日的喧嚣。昨晚赶课程小论文熬了个大夜,赵旻枝边打哈欠,边拐去教学楼旁边的咖啡店取提前订好的冰美式。
刚从咖啡店出来,就遇上同系的好朋友Mina。
在赵旻枝接触的中澳混血墨尔本土著里,Mina是最明媚张扬的一位。尽管九月的气温仍有些微凉,她却已然一身深红短裙,似亮眼玫瑰。
“Sophia!”Mina热情地和她打招呼。
赵旻枝同样热情地回应她,打趣道:“打扮得这么漂亮,是要去约会吗?”
Mina亲昵地挽起她的手臂,证实了她的想法:“你怎么知道我今天要和Alex去约会?!”
赵旻枝惊愕几秒,“我只是随口一说。可是今天一上午都有Nancy教授的课。你……”
话未说完,她对上Mina充满祈求的目光,瞬间明白她的意思。
“Sophia。你最好了!就帮我一次嘛!Nancy上课只看签到,又不点名。”Mina跟小孩似的摇晃她的手臂。
这让赵旻枝蓦然回想起,高中时期,乔若霏有求于自己也是这样的。
不知道,乔若霏现在怎么样了。
失神片刻后,她轻抿薄唇,发出一声无奈的鼻息,答应道:“好吧,我会帮你签到的。不过就这一次。”
“嗯嗯,就这一次!”Mina高兴到欢呼,给了赵旻枝一个大大的拥抱,然后兴冲冲地跑开。
赵旻枝目送着她跑向Alex,两个人如胶似漆的甜腻劲儿,让人甜得牙疼。她无可奈何地摇摇头,转身朝楼梯口走去。
这学期大二的传播学课教室在四楼。时间尚早,赵旻枝随便挑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安放好笔记本电脑,手机屏幕弹出一条消息。
纤细的指尖划开屏幕,映入眼帘的字句,仿若带电,让她下意识地收回指尖,连心脏都跟着紧缩一下。
陈月竹:[旻枝,你的生日礼物我给你寄过去了,单号稍后发你,应该一周左右到达墨尔本。近来我忙着毕业设计,怕之后忘了,提前祝你二十岁生日快乐!如果你有其他需要,给我发消息就好。]
这周星期三就是赵旻枝即将在墨尔本度过的第二个生日了。
陈月竹还是如此让人无可挑剔,发给她的每一条消息,都是滴水不漏。这么多年来,他们的关系好像是真真正正的兄妹。
曾经种种不合时宜的心动在一次次她清醒中,仿佛升上空中的泡沫,轻轻一吹,就消散了,似乎从未出现过。
但胸口处沉闷的失落却又是实实在在的存在。
赵旻枝并没有立刻回复消息,退出聊天界面,目光却被另一个对话框吸引。
与陈月柏的对话还停留在一个星期前。
他发来星期四的近照,说:[这猫现在胖得像个球。]
虽然话里话外透着嫌弃,但是照片里,他却将星期四抱在怀中轻抚,垂下的眼眸盈满爱惜和笑意。
这两年来,他们之间的话题大多数都是围绕星期四展开的,鲜少互相问起近况,就算提起,也不过是“挺好”、“还行”之类不痛不痒的话。
这种不痛不痒的距离,才是他们之间关系的舒适区。
她也不知为何,好像从来没法心安理得地将陈月竹当做是自己的哥哥。
离开州澜的午夜梦回里,赵旻枝总会梦见那晚告诉陈月柏,自己只想一个人出国留学,他们从来都不是同类。
陈月柏是如何反应呢?
他说了什么呢?
赵旻枝闭紧双眼,深呼吸一口气,竭力平复下翻江倒海的情绪。
在这个上午,她回想起太多在州澜的事情了。
蓦然,眼前的光亮被人遮住。赵旻枝睁眼,发现数学系的Leo正站在自己身旁。
Leo的中文名叫欧晟,也是州澜人,家里貌似开了州澜最大的度假酒店。赵旻枝是在大一的同学联谊会上认识他的,对欧晟的印象也仅仅停留在这个人是自己的同乡,在学校里碰面会打个招呼。
“Sophia,还是赵旻枝?”欧晟自来熟地笑着询问,“介意我坐你旁边吗?”
赵旻枝有些疑惑,数学系的怎么会选新闻系的课,却没有贸然开口,朝他报以客气的微笑:“不介意。这教室又不是我一个人的,你自便就好。”
欧晟眸光一亮,在她身旁坐下。
铃声响起,Nancy教授脚踩恨天高,右手端着标志性的斯坦利水杯走进教室。
赵旻枝紧盯教授的一举一动。虽然已经帮Mina签过到,但凡事没有绝对。
好在她只是翻开课本,并没有用到名册。赵旻枝松了口气,为Mina感到庆幸。
一节课很快过去。
赵旻枝收拾好东西,正准备离开。欧晟出声道:“原来新闻系的课这么有意思。”
赵旻枝环视四周,确认他是在跟自己说话,出于礼貌的接话:“Nancy教授的课只算得上是不枯燥的。”
“难道还有更有趣的?”
“John教授的现代舆论学挺有趣的。”
欧晟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就在赵旻枝以为他们之间的对话可以到此为止时,欧晟却邀请她:“Logon St附近新开了一家意式料理,我正想找人和我去尝尝,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啊?”
尽管赵旻枝从不是一个自恋的人,但此时此刻面前男人热切的邀请,却让她内心警铃大作,刚才的疑惑也瞬间明朗起来。
今天她的着装很简洁,米色的衬衣,领口处是不规则的设计,收束处似含苞待放的花朵,搭配浅蓝色的牛仔裤,长发盘在圆润的后脑勺,垂下几绺碎发,衬她小脸白皙,乍眼都让人觉得清丽。
想起Mina开玩笑时说的话,就她这张脸,不是她把别人当猎物,就是别人把她当猎物。
赵旻枝立刻朝后退一步。
这些留学生里,多得是风月场上的老手。
之前被Mina拉去某二代的生日泳池趴,她被一个醉酒的陌生男调笑,面不改色地将对方一脚踹进泳池里。
可惜这是在教室,不是在泳池边。
赵旻枝冷下脸,回绝得很干脆:“我还要去排球社训练,你还是另找他人吧。”
欧晟似乎并不感到气馁,反而笑容灿烂地目送她离开。
-
原以为欧晟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只要她不提,也没人知道,直到赵旻枝生日。
生日这天是个难得没课的空闲日。赵旻枝在学校附近订了一家餐厅,邀请了平日里关系熟络的几个朋友。
Mina自然也在其中。她和Alex的进展飞速,从她脖子上未消的吻痕就知道,他们发展到哪一步了。
赵旻枝向来不关心别人的感情生活,只是感叹在国外,关系就是这么开放。她刚端起一杯加糖的橙汁,Mina跟条灵活的鱼似的窜到她身边。
“Sophia,你认不认识数学系的Leo?”
已经递到嘴边的橙汁霎时喝不下去,她将杯子放回桌面,“你认识他?”
“他和Alex是围棋社的社友。他让Alex找我要你的联系,我没给,我觉得这样不太好。”
虽然Mina看起来有些不着调,但是在这种事情上,她还是拎得清的。赵旻枝长舒一口气,感谢道:“谢谢你,Mina!”
Mina把玩着自己的指尖,吹了口气,笑道:“这种男人着实无趣,套路太简单了。别说你了,我都看不上他。不过……”Mina转眼注视她,“你是不是从没有谈过恋爱?”
她们俩之前从没有聊到这个话题。
赵旻枝抿下橙汁,听见这句疑惑,差点呛到。
Mina递给她纸巾,满眼好奇:“Sophia,你喜欢什么样的人呢?”
同样的话语,在脑海里延伸出绳结,连接起记忆的另一端。
赵旻枝惊觉于,眼前频闪过的,是他的面庞。
Mina见她半天没反应,还以为她不愿意谈论这些,便不再追问。她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Sophia,Sophia?!”
呼唤从身旁传来,却好似中间隔着万水千山。直到她提高分贝的第二声,赵旻枝才从记忆中抽出身来,如梦初醒地抬起头。
“嗯?”
Mina换了话题,举起面前的杯子,神采奕奕地问:“今天是你的生日,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这句话话勾起在座朋友们的兴致,大家纷纷朝赵旻枝投去目光。若是换做从前,面对这样如放大镜聚焦般的关注,她会显得无所适从。然而现在,她却从容不迫地端起服务生端上的香槟,面带灿烂的微笑,大大方方地开口:“谢谢大家今天能陪我度过我人生中每年最特别的一天,希望今天的晚餐能让你们满意!祝我们之后绩点满分,论文全过!”
热烈的欢呼与掌声随之而来。
临近九点,今晚的聚餐才结束。明天是系里最严厉的教授的课,所以大家都心照不宣地没有安排接下来的活动,各自踏上归途。
餐厅离公寓很近,赵旻枝选择走路回去。夜晚的气温还有些低,赵旻枝身穿薄款驼色风衣,双手放进衣兜里,缓慢地行于橡树林间。透过树叶间的灯光影影绰绰,一起一伏地跃动在她纤弱的肩头。
倏地,她停下脚步,仰头望向空中。视线尽头,一只灰白的游隼正独自歇在枝头。
喧嚣散去,习以为常的宁静再次降临。
这两年来,大多数时候,她的生活都是如这般孤独的、宁静的。
不过更准确的来说,她的人生从十五岁开始,就已是如此茕茕孑立了。
她习惯了独自生活,但有时候,特别是刚才那般的喧嚣过后,巨大的落差总会让她内心生出道道皲裂。裂痕会愈合,亦会再次生出。
片刻过后,游隼扑棱翅膀,飞离枝头。
酒精作祟下,赵旻枝的鼻头泛起微醺的红,像沾上一抹红色颜料。她收回目光,轻轻叹口气。
这些年来,她也有过短暂的快乐时日,虽然那时她寄人篱下,活得小心翼翼,但是在某个人面前,还能保留难得的随性自由。
右手触碰到兜里的手机,顺势拿出来。赵旻枝低下头,鬼使神差地点开消息界面。
除了课程群,没有别的消息。
今天是自己的生日,陈家父母都发来问候,陈月竹的礼物提前从大洋彼岸送到自己手中,是一条格拉夫的手链,上面刻着她的英文名。
唯独陈月柏,他似乎已经忘记她的生日。
赵旻枝轻轻牵起嘴角,将手机放回口袋。她并不介怀,因为无论是陈月竹,还是陈月柏,他们都和她有截然不同的人生。
就譬如当初,她选择来澳洲留学,而陈月柏则留在国内。
明明早已接受的现实,但在此刻,带着不合时宜的回忆,如绳结缠绕她身体,心口莫名疼痛到窒息。
她正回想着,前方即将抵达自己的公寓。
赵旻枝刚从手提包里拿出公寓的钥匙,一个身影突兀地闯入她的视线。看身形是个男人,穿黑色连帽衫,两股帽绳拉得很紧,双臂环抱住身体,蜷缩成一团,脑袋就靠她的公寓门前。
夜色太深,黑乎乎的,看不清对方的脸。
她司空见惯地认为,又是一个醉汉。这种情况她已经遇见过不知多少次,有的醉汉叫醒他,他会连连抱歉,快速离开,有的则显得不怀好意。所以赵旻枝很熟稔地从包里掏出防狼□□,以备不时之需。
就在她缓慢靠近那个人时,对方似乎察觉到动静,猝不及防地转过头。
赵旻枝一惊,警觉地后退好几步,保持镇静,询问道:“先生,您是喝醉了吗?要不要我帮你叫警察来?”
公寓门前的声控灯适时亮起,薄蒙蒙的灯光,却足以让她看清对方。
过分熟悉的眉眼,在这两年来,已经错误地出现了许多次。譬如她的梦里,譬如刚才Mina提问时。
是自己醉了吗?还是这个世界再一次颠倒了?
赵旻枝再次定睛细看,竟一时快忘了呼吸。
由于太过惊愕,她说话声变得结结巴巴,像冬日结冰时断断续续出水的龙头,“陈……陈……陈……月……柏?”
陈月柏双眼显得些许空洞朦胧,听见这声微不可察的呼唤,灵魂归位般地对上她的双眼。愁闷多日的眉头在此刻终于得到舒展,仿佛凝冻已久的溪流,在春天第一缕暖阳的照耀下,重新涌动起来。
“你……我……”他知道自己的到来是意料之外,语气充满无措,一阵慌乱过后,才清晰地说出四个字。
“好久不见。”
昂扬的声线,似风般随性自在,一如当年初见时。
赵旻枝掐一把自己的手臂,清楚的痛感传来,确定不是醉酒后的幻想,内心竟从震惊逐渐转变为难以言喻理由的欢喜,不可置信地问他:“你怎么来了?”
“我……”陈月柏对这个问题并未有所准备,目光躲闪几秒后,他没缘由地勾了勾唇角,抬眸静静地注视着她的脸。
两年未见,她的身上已褪去少女的天真烂漫,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锐利的灵气美丽,就像西澳沙漠中的花。
原来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她是如此野蛮生长。
月色映照下,不知从哪倏然飞出一群游隼,鸟雀的叫声显得空乏遥远。
——“生日快乐。”
“你……你说什么?”
“我说,赵旻枝,生日快乐!”
工作过于繁忙,趁着这段时间休假,一定将这个故事完结。
前面部分内容小修,可重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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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澳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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