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月柏拖着行李箱进入公寓，跟在赵旻枝身后，一前一后穿过昏昧狭长的过道。箱子的滑轮辗过光洁的实木地板，声音在寂静之中显得格外清晰。
重逢的喜悦过于短暂，现下，只有无措的沉默在彼此间蔓延。
她已经两年没见过他了。
他在州澜过得怎么样？开心吗？他知不知道自己在墨尔本过得怎么样呢？
内心如潮起般涌出太多的话语，明明此刻他的的确确在自己面前，明明很想问，然而，顾忌和理智犹如擎天巨石挡在海岸前，让这些话又如潮落般退散，怎么也问不出口。
赵旻枝摸索上玄关附近的开关，“啪嗒”一声，面前立刻明亮起来。回过头，再次对上陈月柏的双眼。
刚才看得不真切，此刻她才意识到，陈月柏瘦了，下颚线更加凸显，平添几分凌厉。额前的碎发太长，颓丧的遮住长眉，像是日漫里的阴郁男主。
“我脸上有东西吗？”陈月柏机械地抚摸自己的右脸。
赵旻枝移开视线，忙答：“没有。进来吧。”
进门后，赵旻枝脱去风衣，挂在灰蓝色的落地衣架上。理智已经占据上风，她随手拿起置物柜上的发圈，一边束起长发，一边满脸地不解问：“你怎么找到我这来的？”
陈月柏正在换上她扔来的一次性拖鞋，女号的码数，不合脚，他像是灰姑娘的继姐，硬生生挤进去，身体失衡地来回摇晃，扶住旁边的鞋柜才找回平衡。一抬眼，面对审视的目光，他如实回答：“我找陈沛妮要了你的地址。”
上个春假，陈沛妮来墨尔本旅行，在赵旻枝这里暂住了三天。
这个问题得到解答，新的问题随之而来：“你现在不是应该在国内读书吗？为什么来墨尔本呢？”
两年前，高中毕业后，陈月柏听从陈老太太的安排，就读于淇川大学，算着日子，他应该在淇川。
“来给你过生日啊！”
赵旻枝坐在浅绿色的沙发上，双眼微怔，心跳频率直线上升。但她还是一脸镇静，顺着他的话问：“那我的生日礼物呢？”
“等等，我找一找。”陈月柏迅速放倒行李箱，一顿翻找。
赵旻枝看傻眼。
他的行李里只有几件单薄的衣物，翻找时，还被随意扔在一旁，像街边可怜的塑料袋。
“找到了！”陈月柏兴奋地站起身，笑容得意地朝她走来，双手捧着一个银色的盒子递到她眼前，“送给你，祝你二十岁生日快乐！”
“这什么？”
“你打开看看就知道了。”
赵旻枝接过盒子，轻轻拉开，一枚精巧典雅的怀表出现在眼前，古铜色的外壳镶嵌一块祖母绿，就算是在夜晚，也泛着高贵迷人的绿晖。
似乎在什么地方见过这块怀表。
她眉头微蹙，努力回忆片刻，随即睁大眼睛，“这是你房间里的那块怀表？”
陈月柏见她还记得，嘴角扬起欣喜的弧度：“原来你还记得。现在它是你的了。”
“我不能要。”赵旻枝记得，这块表被他放在最中心的位置，一定是意义非凡，“这块表肯定很贵。”
陈月柏却不以为意：“就一块怀表而已，能有多贵？我哥送你十万块的格拉夫手链你都收了，难道你看不起我这块表？”
“我不是那个意思。”
“不是的话你就收下。”
赵旻枝知道自己拗不过他，只得答应。
她低眸，按下表身的按钮，哒的一声，怀表的外壳弹开。米金色的表盘刻棕色罗马数字，静静聆听，精细的指针正在发出微小的走动声。
听见这声响，赵旻枝的心渐渐静下来。但她并没有完全沉浸其中，她已经料到，陈月柏这一次来墨尔本，不只是单纯为了给自己过生日。
他们之间，她和陈家之间，一直以来都是复杂的。
赵旻枝将怀表收捡好，注视陈月柏，郑重其事地再次问道：“你来这里，不只是为了给我过生日吧。你到底怎么了？”
“你别管。不过你说对了，这次我来还有另一个目的……就是……就是我打算在你这里住一段时间，至于住多久……我自己也说不清楚……” 陈月柏的表情蒙上一层阴霾，不自然地扭头向另一边，像是没有底气，声音越说越小。
赵旻枝愣神，大脑飞速运转几秒，提高嗓音道：“你不会在国内犯事儿，潜逃出来了？”
“别瞎说！我可是守法好公民！”陈月柏看一眼周围，她的公寓是两居室格局，马卡龙色的装修，被她添置许多温馨的小物件，最显眼的电视柜上，摆放一个琉璃花瓶，里面插着新鲜的百合。进门后嗅见的浅淡花香，就来自于这里。
“你公寓这么大，多我一个也没什么吧！”
“那你就实话告诉我，到底为什么要来墨尔本？”
刚起提来的情绪似被一盆水浇灭，陈月柏将沙发枕抱在身前，像抱着个盾牌，选择闭口不谈。
两人无声对峙几秒。
“赵旻枝……求你了。”他率先开口，“你不收留我的话，我真的没地方可去了。”
委屈巴巴的语气，像下雨天被淋湿的狗，在对着赵旻枝摇尾巴。
赵旻枝理解出背后的深意：“你的意思是，你来墨尔本，伯父、伯母，还有竹哥哥，他们都不知道？”
陈月柏沉默地点头。
赵旻枝倒吸一口凉气，隐约感觉到，他在州澜，一定发生了什么大事。
说不定，还可能和她扯上关系。
好不容易才离开西岛，脱离陈家，在墨尔本过上安稳生活，她有必要因为他，改变现在的生活吗？
理智告诉她，她现在应该立即致电陈彦华，告诉他陈月柏的行踪。然而，就那么一点残存的犹豫，在内心无限放大，直至攻城略地，让她渐渐丧失掉清醒。
赵旻枝环视一圈屋内，寂寞地发现，原来自己就在这里，孤零零地生活了两年。就像无垠大海里被遗忘的一艘小船。
这两年来，即使有了新的朋友，但她的心，仍是寂寞无依的，亦如初到西岛时。
好在，当初在西岛，有陈月柏，横冲直撞，却让自己不至于失去自由而鲜活的天性。
而此刻，他终于又出现在自己面前。
就这一次吧，只当是报答他当初在西岛对自己的好。
“行，我不会告诉他们的，你就住我这吧。”
还不等陈月柏高兴到放炮，她补充道：“但是你得付我一半房租，我可不会让你白住！”
“没问题，让我付全部房租都行。”
“你就住那个房间吧。”她指向平常堆放杂物的小房间，里面放置有一张床，“我帮你把它收拾出来。”
两个人来到小房间内，一阵折腾，重新布置好床铺。一切收拾妥帖后，时间已近十二点。赵旻枝实在没精力再管别的，和他交代完卫生间的设备如何使用，洗漱完，就马不停蹄地回房间去歇息。
-
第二天早上七点，手机闹钟准时响起。赵旻枝谨记今天的课程，一刻都不敢赖床，伸手摁掉闹钟，猛然翻身起床。
睡眼惺忪地来到卫生间，她伸手去拿洗面台上的漱口杯和牙刷，动作却忽然停滞。
二十岁的第一天，她的粉色水杯旁边多了一个性水杯，是昨晚上她将就让陈月柏充当漱口杯用的。
原本空空荡荡的台面，多放一个人的东西，竟显得刚刚好。
还记得当场租下这间公寓时，房东说，这里其实更适合两个人居住。
对陈月柏到来的实感，就在这些小细节间，被再次加深。
转过头来，她瞧见镜子中的自己，嘴角正扬起微小的弧度。
赵旻枝连忙扭开水龙头，拍拍自己的脸，让自己保持清醒。
陈月柏只是来她这里暂住一段时间，她收留他，帮他保守秘密，只是为了报答他当初在陈家对自己的好。
迅速收拾好出门行头，赵旻枝不忘写下一张便利贴：[冰箱里有吐司，你饿了自己吃。]
贴在陈月柏房间门口后，她便出了门。
上午这堂课的教授不愧被称为系里的Mr.大魔王，毫无征兆地进行当堂小测验，幸亏赵旻枝平时认真听过。
一下课，Mina就叫苦连天地过来，挽住她去食堂吃饭。
刚放下餐盘，手机传来消息的提示音，她滑开屏幕。
陈月柏：[附近有超市吗？我想去买点日用品。]
[出门右拐，直走大概五六百米，有一家便利店。]
挺新奇的，这两年来，他们第一次聊关于星期四以外的话题，居然是这样的。
回完这句话，她放下手机，叉起一块沙拉，送到嘴里，提示音再次响起。
这一次是发来一张照片，还没等赵旻枝点进去细看，陈月柏跟屁股着火似的连发三条消息：
[蜘蛛精吗？]
[澳大利亚的蜘蛛这么大？！]
[我靠，它向我爬过来了！]
澳洲特产袋鼠考拉大蜘蛛，赵旻枝和这些小动物的亲密接触两只手都数不过来，自然是见怪不怪。不过对头次见这种比拳头还大的蜘蛛的陈月柏来说，显然像遇见怪物。
[门口有扫把，你把它赶出去就行了。]
一分钟后，陈月柏发来一条视频。
先出镜的是挥舞的扫把，轮得像是风火轮。大蜘蛛也不跑，进退得有来有回，仿佛故意和陈月柏对着干。
赵旻枝看得眉眼弯弯。
坐在对面的Mina见她看手机入迷，忍不住问：“Sophia，你是有男朋友了吗？”
赵旻枝忙捂住嘴，敛下笑容，摇摇头：“没有。”
Mina挑眉：“你笑得那么开心，是在和谁聊天呢？”
“和我哥哥。”她略显迟疑，眼神很不自然。
“是你以前提起的，在美国的哥哥？”Mina以为她说的是陈月竹，从前听她提起过。
周围的朋友，包括Mina在内，都对赵旻枝真正的身世一无所知。只是从她平常的言语举止来看，一概以为她的家境殷实。
但其实对她而言，关于她的身世，纵使别人知道了也无所谓。反正她早已不是十五岁时，会对这种事情万般纠结担忧的小女孩了。
赵旻枝摇头否认：“不是。是另一个，最近他来墨尔本了，暂时住在我家里。
“噢——”Mina故意拖出语调，一脸了然的笑，“那你可以带他来学校里逛一逛呀。”
“他有点傻，适合待在家里。”赵旻枝将手机倒扣在桌上，不再管陈月柏如何大战“蜘蛛精”，“快吃饭吧，等会儿还有大魔王的课呢。”
下午的课程一直到四点半结束。赵旻枝这学期运气好，抢到的课都是在白天，最晚也只到下午六点。
Mina又要和Alex去约会，约在校门口见面，她和赵旻枝正好同行一段路。她们之间从不缺谈论的话题，两人一路谈笑。
就在即将到达校门口时，人群中，倏地传来一声不真切的呼唤。
赵旻枝狐疑地望向声音来处。
今天是个好天气，春日阳光不骄不躁，临近夕落时分，橘黄光芒笼罩整座城市，似打翻一听橘子汽水，人来人往的喧嚣，就如汽水的冒泡。
陈月柏就站在旖旎的光里，身量笔直，轮廓璀璨。
Mina见她发愣，轻轻捏一把她的右手：“Sophia？”
灵魂在一瞬间回溯到身体中，陈月柏已经走到她们面前。
“你怎么来了？”
没等陈月柏回答，Mina好奇地先问起：“他是谁？”
“他是我……”
“哦！是你中午说的那个，有点傻的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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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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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澳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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