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去学校，赵旻枝没有忘记陈月竹的嘱托，直奔学院办公室，去找负责人领齐默尔曼的演奏会门票。遗憾的是，学院的门票早在一周前就发放完毕了，负责人让赵旻枝可以去问问其他学院是否有多余的票。
午饭时，她将自己的困扰告诉了Mina。
“你居然对这个感兴趣？”Mina叉起一块香肠，递到嘴边，又停下来。
“还好啦。是我哥哥感兴趣，拜托我去看。”
“是我见过的那个？但他看起来似乎对音乐一点都不感兴趣诶。”
“是我在宾夕法尼亚大学的哥哥。怎么可能是陈月柏，他那么傻，就该一天到晚待在家里，免得给我惹麻烦……”赵旻枝对上Mina的笑眼，连珠炮似的话一下子就刹住车。
Mina一挑眉，坏笑道：“原来你的傻哥哥叫陈月柏呐。”
“其实，他不算我的哥哥。”赵旻枝一手拿勺子，一手拿叉子，声音顿了顿，“或者说，我没把他当哥哥看待。”
Mina歪头，有些不解：“那你把他当什么呢？”
握住餐具的手渐渐松懈下来，透过餐盘锃亮的反光，赵旻枝看见自己的眼底的异样一闪而过。
不该是这样的，她对陈月柏的感情，绝对称得上清清白白四个字。
“算是好朋友吧……他以前帮了我很多忙，现在他家里出了变故，所以才来墨尔本找我。”
“这样啊。看来你对他来说，肯定很重要。”
赵旻枝表情微怔：“为什么？”
“家里出了变故，不去找他的家人，也不待在中国，偏偏来澳大利亚找你。”Mina很直白地盯着她，“难道不重要吗？”
赵旻枝垂下眼眸，不置可否地抽动唇角，“或许吧。”
嘴上这样说，但她的心里还是如鸟雀掠过枝头，摇晃起轻微的幅度。要说陈月柏的去处，除了自己这里，也有别的。
比如淇川的陈老太太那儿，又比如他母亲温慈树的母家。
但他偏偏来了墨尔本。
Mina的声音拉回了她游离的神思，“你可以上学校的这个网站看看。或许有人会出售演奏会的门票。”
赵旻枝接过Mina递来的手机，指尖上下滑动，浏览几秒。
每个大学都会有自己的跳蚤市场，墨大也不例外，在网站上，发布者既可以售卖，也可以求购，并且双方都是实名，减少了被骗的风险。
按照Mina的建议，赵旻枝在网站上发布了高价收购演奏会门票的信息。
很快，就有人留言，表示愿意出售手里的门票，并且位置靠前，能够近距离欣赏。
看见这条留言时，正是周六下午，赵旻枝正在华人超市兼职收银员。
原本她在一户新加坡人的家里担任主人家小女儿的钢琴教师——小时候学会的技能，在异国他乡，竟意外地帮她找到一份报酬可观的工作。但这份工作只持续了一年，雇主一家移民去了英国。
现在的工作是今年冬假找到的，周末两天，从上午九点到晚上八点，距离公寓路程很近，超市老板云叔碰巧祖籍也在州澜，待她和善，有时还会做家乡菜，邀请她一块吃。
虽然陈家的经济资助从未停止，但是赵旻枝明白，经济独立是所有事情独立的大前提。她没那么清高，才不会嫌弃钱少，特别是在经历表妹高荟病重一事后。
这两年来，七七八八攒下的钱，也够她以后回州澜独自生活了。
云叔的侄儿阿铭也在超市帮忙，他大赵旻枝几岁，身上的气质倒挺像她的表哥高帆。
赵旻枝点开留言人的信息，见对方名叫Arthur Harris，是数学系的，和她同届。
对方为了让她安心，还给她发来门票的实时照片。
见对方诚心交易，赵旻枝放下戒备。不过对方却提出，明天上午在学校外的一家咖啡厅见面交.易。
[不能周一见面交.易吗？]
[周一到周五学业繁忙，没空。如果你觉得不方便，就算了吧，反正还有另一个人也想要门票。]
本来还有些疑虑，但看见最后一句话，赵旻枝也顾不上其他了。对方只是约她到人多的咖啡厅，又不是别的地方。
好像的确没必要有太多戒备。
皱起的眉头渐渐舒展，她和对方约定好时间和见面地点。
只不过这样一来，明天上午就没法来工作了。
赵旻枝原想和阿铭商量，上午由他一个人照看超市，但看见阿铭扛着货物上上下下，实在辛苦，便按下这个想法。
托腮思索片刻后，她眸光一亮。
家里不是有个现成的吗？省得某人一天到晚在家跟冬眠的熊一样。
之前陈月柏提出要将房租付给她，她并没有接受。要他给房租的话半是玩笑半是气，况且，当初陈月柏可是毫不犹豫地给了她三十五万去治高荟的病，她还不是一个“恩将仇报”的人。
晚上八点，赵旻枝和阿铭准时下班，两个人合起伙来才费力地关上卷帘门。
阿铭搓了搓手。这两天墨尔本又降温了，夜晚的温度特别低，呼出的气瞬间化白。
“旻枝，要不要送你回去？”阿铭问。
这一带的治安是“薛定谔”的安全。入夜后，醉酒的男人不少，不过更可恶的是澳洲土著的teenager，超市原本是玻璃门，被打碎过好几次，才换成现在的卷帘门。
赵旻枝微笑道：“不用了，谢谢你阿铭哥，早点回家吧。”
今晚还算是一个良夜，除了气温低了点以外，圆月盈盈，泛透着黄澄澄的月辉，好像风轻云淡的天空被蜡烛烧了洞。
路过一家打烊的服装店，赵旻枝的目光被牢牢吸引住，不自觉地驻下脚步。
橱窗里的人形模特身上穿着一件薄款外套，裁剪精致，但面料却未经矫饰，略显粗粝，透露着一股另类独特的调性，偏灰的蓝色，仿佛茫茫的雾海涌动。
模特空白的脸不知不觉间被陈月柏的五官所取代。
赵旻枝点开手机的天气预报。预报显示，接下来的半个月都会降温，还伴随着大风。
墨尔本的倒春寒要来了。
这里不如州澜，四季分明，温暖安逸。在低纬度生活惯了的人，来墨尔本的话，一年四季都要准备长袖外套。
赵旻枝记得，陈月柏带来的衣服，寥寥无几。
她凑近橱窗，右手覆上玻璃，心里有了打算。
-
从华人超市到公寓，走路只需十二三分钟，但今天在服装店门口磨蹭了一会儿，回家已接近八点三十分。
赵旻枝换上拖鞋，将自己的短靴摆上鞋架。
以前一个人住，周末兼职很累，她顾不上门口的鞋子摆放，双脚随便一蹬，等到鞋子都扎堆了，她才会去整理一次。
现在，她的鞋子被摆得整整齐齐，从低到高，好像在排兵布阵。
角落处，摆放着陈月柏的几双鞋。
这几天以来，她竟一点过渡期都没有，就很好地适应了陈月柏和她住在一起的生活。
或许是因为他们曾经同住屋檐下三年，所以互相都很熟悉。
可事实果真如此吗？彼此消失的两年里，他的身上又发生过多少事呢？他是否还像从前一样，觉得他们俩是同类呢？
就连她自己
——有时候她自己都搞不懂自己怎么了。
到底是真的寂寞，还是只想，和某个人靠近呢？
“你回来怎么不声不响的。”陈月柏从卧室出来，身上套着件黑色连帽衫，他将帽子戴上，拉紧两股抽绳。话音刚落，就脆生生地打了个喷嚏。
室外温度低，室内也好不到哪去。
赵旻枝走到电闸旁，手指往上一勾，抬起闸门：“家里有暖气，你冷的话，就自己打开。”
“算了算了，别开了，我再多穿件衣服就行，听说墨尔本的暖气费贵得很。”
赵旻枝盯着他，噗嗤一声笑出来，双眼亮灿灿的，好似光泽明润的珍珠。“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抠抠搜搜的了？”
“我这不是给你省钱嘛。” 陈月柏满眼心疼，伸手作势要将闸门拉下，却又结结实实地打了个喷嚏，双手捂着鼻子，压弯了腰。
“别省了。这点费用，我还是养得起。”赵旻枝抽出纸巾递给他，“等会儿睡觉去了，我就关了，你房间的床上有电热毯，晚上也不会冷着。”
陈月柏擤了一把鼻涕，将纸团扔进垃圾桶，眼中不觉闪过一抹快意。
意思是，她现在养得起他咯？
但很快，每当他觉得朝她靠近时，现实就会给他一记响亮的耳光。
“你要真觉得心里过意不去的话，我正好想请你帮一个忙……”赵旻枝看他，没说下去。
陈月柏在她旁边坐下：“嗯？”
“明天上午我有事，你去我兼职的华人超市顶会儿班，替我当收银员。超市里还有一个店员，叫他阿铭，我已经跟他说好了，他会教你怎么做的。”
陈月柏点点头，带着鼻音问：“你有什么事？”
赵旻枝正好点开了手机上的网站，Arthur发来最新一条留言，是明天见面的咖啡厅的定位。她默默记下位置。
“竹哥哥说，他想要一张克里斯蒂安·齐默尔曼的签名黑胶，正好这位钢琴家下周就要来墨大开个人独奏会，之前每个学院本来有免费的门票，但是我们系的门票发完了，我就在学校的跳蚤市场网站上求购了一张。对方约我明天上午当面交易。”
“原来是为了我哥。”陈月柏转脸朝向另一边，尾音收束处，隐藏着无人察觉的失魂落魄。
那是不是她收留自己，对自己好，也是因为自己的哥哥呢？
毕竟这个世界上，多得是爱屋及乌的人。
赵旻枝语调扬起，还在自顾自地跟他讲：“当然。也算是运气好，听说这个钢琴家这一次巡演后，以后就不会再有了。能帮竹哥哥拿到绝版签名黑胶，他肯定会很开心的！”
“嗯，他肯定很开心。”陈月柏重复着她的话。
赵旻枝恍然意识到他低下去的情绪，像泡在水里的羽毛，浸着湿漉漉的重量。
就在她不解时，陈月柏却又笑出声来，眼角眉梢都透着股漫不经心的劲儿，仿佛刚才只是她的幻觉。
“当收银员。啧，挺新奇的，你以后可别告诉付从礼啊，不然他要笑掉大牙。”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