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医官，你歇息了吗？是我，镇国公府的宁霜。”一个女声道。
闻言，崔珍赶忙打开门，果然是她。
“宁姑娘，你……你这么晚找下官，有什么事吗？”崔珍有些失措。宁霜身份高贵，与她并无来往，而且此时门外的宁霜面色苍白，嘴唇颤抖，眼角通红红肿，还含着水迹，似乎狠狠哭过。
“到扰崔医官了。”宁霜勉强一笑，嗓音喑哑，“梁濯遇刺受伤，我想给他送药，他却因公务繁忙，不在府中。但我去大理寺，发现也寻不到他人影，所以我特地想来问问崔医官……”
宁霜抬眸，通红的双眼下，眼眸幽幽，看不见一丝光亮。她逼近一步，道：“你可知，梁濯明日会去哪？”
崔珍不禁跟着后退一步，不知为何，见宁霜这样，她心里有些打怵。
“医官放心。我只是想给梁大人送药罢了。再说，他受伤了，其实你心也不好过，不是吗？”宁霜缓缓微笑，是一个标准得挑不出一丝错的贵女微笑。
说完，她玉手纤纤，递上瓷瓶。
瓷瓶莹白，折射着月色，泛出泠泠冷光。崔珍拿到手上，总感觉似乎拿的是万年玄冰，透入骨髓的凉，但拧开药瓶，里面的确是一等的治伤药。
好像确实没什么可怀疑的，崔珍强行按下心中的疑惑与不安，还回药瓶，慢慢道：“明日，梁大人和林舒云林姑娘去城东的张端公那，询问有没有怀梦草。宁姑娘，你可以去那寻大人。”
宁霜原本微笑的面容听到“林舒云”三个字时，眸光猛地一颤，眼神瞬间变得凌厉异常。然后，她垂下眼帘，点了点头，弯唇：“好，谢谢。”
*
穿过小巷，街边商铺点在店门口的灯笼照亮了大街，四周一下亮堂起来，原本踩得正起劲的影子消失不见。
林舒云遗憾地叹口气，只得作罢。
梁濯原本领先她一步，待影子消失时，特意放慢一步，与她并肩，沉默一会，悠悠挑眉：“怎么样？四海酒楼的饭菜，要比街边摊贩的馄饨、牛肉饼好吃吧？”
林舒云开始还没反应过来，点点头：“那当然啦，好几十两银子呢，扔出去，总得听个响吧。”话还没说完，她陡然明白过来，弯月眼睛清凌凌地抬起：“梁大人怎么知道我吃过这些东西？”
梁濯信步一顿，而后若无其事地转过脸，欲盖弥彰道：“本寺也就随口一说，蒙对了罢了。”须臾，又“此地无银三百两”地补上一句，“你少自作多情的揣测。”
“啊？什么意思？我揣测什么了？”
“哎，等等我！你说清楚，我擅自揣测什么了啊！”
眼见梁濯越走远快，林舒云赶忙追上去，执着发问。
而梁濯步伐匆匆，衣袖带风，对林舒云的发问充耳不闻，只是白玉似的耳尖红得犹如滴血，迤逦的眉眼带出一丝被看破后的慌乱与狼狈。
翌日，梁濯与林舒云来到京城城东的张端公门前。
门内的景象，一言难尽，二人对视一眼，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犹疑。
这里面，真的还有正常人吗？
“端公，怎么办呀？！我求签一连求了几次都是下下签，莫非我与赵郎真的没有缘分吗？”一位布衣女子捂着脸，呜呜地哭，“难道是因为我的心不诚吗？虽然我是图着赵郎的聘礼去的，但我对三清真人的心是诚的呀，上天怎能如此对我！”
一个穿着破衣烂衫，浑身脏兮兮，脚上还没穿鞋的大汉大笑：“这有何难，本道这就为你逆天改命！”
“人道渺渺，仙道莽莽......”大汉摇头晃脑地念了一大堆，又摇了摇签筒，重新递到女子面前，“再抽。”
女子犹豫良久，终于挑选出一根竹签。
大汉看了看，仰头狂笑三声，手上动作却飞快地把签子一把扔进了裤腰带里，然后再神不知鬼不觉的从袖中拿出一根新签递到女子面前，声音洪亮：“改命成了！喏，上上签！”
女子惊喜得连连叩拜：“多谢端公！我这就告诉赵郎去。”说完，便像阵风似地跑远了。
张端公在后面踮脚大叫：“成亲时别忘了喊老道喝酒！”
“一定！一定！”女子含笑的声音远远传来。
“该我了，该我了。”一个短巾壮汉扶着一位面色青白，骨瘦如柴，脚步虚浮的妇人坐下，焦急地看向大汉，“端公，我娘子自生产后就一直郁郁寡欢，疾病缠身，怎么都不见好。您说，是不是因为生下的那个女儿是个不详命，专克她娘，专克我家啊？要真是这样，我非得把这扫把星摔死不可！”
“岂有此理！”林舒云气得咬牙，拳头都握紧了。
那张端公翻了翻妇人的眼皮，又搭了搭脉搏，眉头深锁：“胡说！你闺女那么可爱，咋可能是扫把星。再说，扫把星好歹也是个星宿，不投胎到富贵人家里祸害，投胎到你家干什么？你家穷得叮当响，她能祸害个什么！”
“这......”壮汉无言，用力擦了一把脸，叹气，“我也知道。可关键是她娘一生下她，就得了病，费了银钱去看也不见好。我......我这心里能不嘀咕吗？”
“再说，女娃又不值钱，死了能算个什么。”壮汉不在乎道。
张端公“嗤”了一声，瞪大双目，神色肃然：“话不能乱说！人命岂可当儿戏！举头三尺有神明，三清真人听到，定会降罪于你的。”
“真人息怒！真人息怒！小人随口一说，万万不敢真做啊！”壮汉“扑通”跪倒在地磕头，吓得面无人色。
张端公扶他起来，敛起脸上怒容，徐徐道：“你别急，刚我算过卦，你娘子这病，肯定能好。等会，你就扶着你娘子去林氏药铺的善存堂拿药，不出半月，你娘子的病就能好。”
“啊？药铺......”壮汉为难，“那需要很多银子吧，我付不起。端公，您不是有灵符吗？您干脆给我几张，让我娘子囫囵吃了就行。”
“灵符有个毛用！”张端公咳嗽一声，捋了捋毛躁的胡须，眯起眼睛，高深莫测道：“你且放心去。我已通过灵力打点好了一切，善存堂绝不会收你一分钱。”
“真的吗？好吧，那我试试。”壮汉半信半疑，扶着妇人起身。
张端公又唤住他，伸手左掏掏，右掏掏，几乎将身上摸了个遍，终于摸出几块碎银。他将银子递给壮汉，嘱咐道：“拿完药后，顺路给你娘子和女儿买点肉吃。”
“这……”壮汉看了看碎银，再抬眼时，浑浊的眼睛里闪着泪花。
“这银子是给你闺女的，她出生那日，我掐指一算，发现她命格极好，是有福之相，你可要好好待她，万不可再生出害她的心思。”张端公把银子放到壮汉手中，强行扭过头，将黏在银子上的视线强行剥开，用力挥手，“行了，别耽误时间了，快瞧病去吧。”
“多谢端公吉言！”壮汉和妇人欢天喜地的离开了。
听闻女儿是有福之人，妇人原本苍白呆滞的脸上都有了些笑意。
梁濯侧退一步，给他们让路，片刻后，垂眸看向林舒云，低声询问：“善存堂不是你林氏的药铺吗？为何那老道如此肯定善存堂不收银子？”
林舒云解释道：“因为今日善存堂义诊。每逢月末的最后一日，善存堂都会安排大夫义诊，免费为百姓看病，免费抓取药材。”
梁濯“哦”了一声，闪着碎光的眸子深深看了她一眼，唇畔浮笑，难得赞赏了一句：“林姑娘医者仁心，梁某佩服。”
面对这夸奖，林舒云揉了揉脸，颇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其实是因为月末，药材卖不完了，不用也是浪费，正好借此举消库存，赚名声，一举两得。”
梁濯：“……”
呵。
他率先迈进院中，拱手含笑：“张端公好，在下梁沉昭，久闻端公灵验大名，特来拜访。”
张端公抬眼，瞧了瞧他，继而眯起眼睛，沉吟不语。
面前的年轻人单手负后，玉树临风地站定，任由自己打量，姣好的面容噙着笑意，温雅有礼，萧萧清朗，令人如沐春风。可细看他那双春水眼，漆黑如点墨，凭自己阅人无数的深厚功力，竟也看不透半分。
想必此人定是外白内黑，吃人不吐骨头的狠角色。
得罪不起，还是离远点为妙。
打定主意后，张端公装疯卖傻：“什么文绉绉的词，老道听不懂。灵验不灵验，与我可无关，关键看你心诚不心诚。啧，年轻人，我看你心就不诚，我劝你先回府沐浴斋戒一个月，再来见我吧。”
梁濯脸上的笑意不变，只是悠悠挑了挑眉。
张端公还要再赶，忽然瞄到后方徐徐走来一道浅蓝色人影，即便还未看清相貌，就可知必定倾国倾城。
他连忙定睛去看，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这位美......小娘子，该你了！该你了！你有啥诉求，尽管告诉老道，老道定竭尽所能的成全你。”张端公撇开梁濯，摸着胡须，笑眯眯地窜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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