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珍低头道“是”。
“那倒奇了。回回林姑娘来我这都如坐针毡，生怕走晚了一刻，没想到这会竟能坐这么久。看来，林姑娘也不是不想坐，只是不想与本寺一起坐罢了。”梁濯的语调居然带着一丝笑意。
林舒云抬眸，天色已彻底昏暗，她看不清梁濯面上的表情，只是那摄人的视线和一如既往的阴阳语气，十分熟悉。
无语下，林舒云也没生气，只是抖了抖袖中的宣纸，挑眉。
梁濯：“......”满身的酸气与怨气立刻收敛了。
“你们交谈药理，交谈完了吗？”梁濯倒了一盏茶喝下，春水眼看向林舒云，“谈完了就赶紧准备药材。”
“准备什么药材？”崔珍好奇，“卑职认识不少药材商，或许能帮上大人的忙。”
梁濯放下茶盏，刚想拒绝，却听林舒云道：“崔医官可听说过，‘怀梦草’？”
“听过。《洞冥记》记载，怀梦草形似蒲，色红，昼缩夜出，具有通灵预梦之功效，服下此草，可梦见所思之人。传言，汉武帝曾服下此草梦见李夫人。但是......”崔珍神色踌躇，“这也只是传言，真假未可知。”
话音落下，三人一阵沉默。
幻警剂所需的药材，大多都是这样，记载在上古医术，却鲜有人见过，真假未知。
寂静中，已过盛暑的晚风穿过院落，带来一丝秋季的凉意。
忽然，凉风顿止。
林舒云余光中映出一片绯红衣袖，还正微微晃动，原来是梁濯替她挡住了风。
“一时没有头绪就放放再想。”梁濯拍掌，唤回两人思绪，扬唇，“该用晚膳了。劳烦你们忙了一天，本寺在四海酒楼请客，随你们点。”
“四海酒楼可不便宜，梁大人要出血本了。”林舒云咬唇忍笑。
*
每到晚间，四海酒楼总是会更加热闹，一桌一桌的客人，应接不暇。
梁濯换回了原先的浅绿色锦袍，单手负后，迈入楼中，行走间，那挺拔身姿恰如列松翠柏，世无其二。
他的身影刚一出现，方才还人声鼎沸的大堂刹时一静，落针可闻，所有人齐齐望向门口怔住，动作齐唰像被点穴。
迎着众人如炬的目光，梁濯春水眼弯起，微微一笑。
“哗啦”一声，堂内人做鸟兽散，众人纷纷抢着要从窗户跳出去，一时间桌边没人了，人全挤在窗户边，围得水泄不通，后面的人踮着脚，恨不得插翅飞出去。
见此奇景，林舒云与崔珍对视一眼，疑惑不解。
四海酒楼的赵掌柜穿过拥挤的人群，逆行而来，擦着汗，白着脸，颤着音的向梁濯拱手：“草民见过梁大人。不知梁大人来此，是来办案还是来用膳？”
“晚饭点嘛，自然是来用膳的。”梁濯悠悠道。
闻言，众人一下松懈下来，刚才还围得水泄不通的窗户一下没人了，桌边又重新热闹起来，盈满欢声笑语。
得知梁濯不是来办案，甚至还有人举着酒盏向他敬酒。
梁濯浅笑点头回应，儒雅有礼。
林舒云静静看着，第一次对梁濯“玉面阎罗”这个称号，有了真切之感。
身为正三品的大理寺卿，最受皇上信任的“一把刀”，众位朝臣对他又敬又怕，只要他能一直清正廉洁、公正无私下去，他就一定能成为破除叶梁阴霾的那道灿烂阳光。
收回视线，林舒云垂眸微微一笑。
不知为何，她心里有种感觉，她觉得梁濯一定能做到。
“饭菜已上齐，梁大人和两位姑娘慢用。有事您尽管喊我。”赵掌柜笑着退出，关上包间的门离开。
梁濯挑了挑眉：“五菜两汤，这么节俭？还怕我付不起饭钱？”
“省钱给你娶媳妇儿还不好？”林舒云拿起筷子，摩拳擦掌，“吃饭吃饭，饿了一日了。”
崔珍吃了几口菜，早早放下了筷子，眉头紧锁，面色凝重，显然心事堵在心口吃不下。
林舒云夹了一筷子茭白放到她面前的盘子上，崔珍惊讶抬眸。
“难得梁大人请客，遇到爱吃的菜再不多吃几口，岂不可惜？”林舒云眉眼弯弯，俏皮一笑，“天大的事，都没有吃饭要紧。”
“这话极对。”梁濯放下杯盏，往后靠在椅背上，懒懒抬眉，慢悠悠道，“吃与不吃，难题都会在那。那还不如对自己好点，多吃点饭，补充体力，到时候就算天真塌下来，逃跑也能比别人跑得快些。”
崔珍“噗嗤”一笑，胸口的堵塞感消散了许多。
三人又闲话了一会，林舒云道：“其实所需的其他药材，我大概已有思路。这些年，我经营林氏药坊，也见过不少罕见珍贵药材，其中持有最多的，就是灵鹤山庄与落霞山庄，前者以医术卓绝闻名，后者以药材之全、之广闻名。前些年，我与齐庄主打过几次交道，也结下了不浅的缘分，此次我向他写信求助，他应该会依。”
“你说的乔庄主……是乔镜白吗？”崔珍睁大眼睛，一脸紧张与期待。
林舒云浅笑点头。
得到肯定，崔珍猛然深吸一口气，清秀的眼睛闪着亮闪闪的光。
“乔庄主也是醉心医术的人，有机会，我帮你引荐下，他会欣赏你的。”林舒云又接了一句。
闻言，崔珍放在桌子上的手一下握紧了，兴奋得难以自制：“多谢林姑娘。”
旁边“咯噔”一声，酒盏落下，梁濯的目光凉凉地扫过来：“听起来，你跟乔庄主关系匪浅啊。林掌柜果然是做生意的好料，梁某佩服佩服。”
林舒云看都没看梁濯一眼，完全无视，依旧看向崔珍，含笑摆摆手：“小事小事。”
“呵。”梁濯边冷笑，边又重新“噔”地落了酒盏一次。
试图换回她的注意力。
崔珍从欣喜中回神，余光瞄了梁濯一眼，又看了看林舒云，心底对这二人小孩子般的置气感到有些无语和好笑。她忍住唇畔的笑意，转回话题：“这样说来，药材一事岂不是不用再担心了。那方才姑娘为何还问我‘怀梦草’？”
“因为此草保质期限极短，采摘完就要入药，否则不过一炷香后就会枯萎，药效全失。”林舒云蹙起眉头，眉眼凝重。
落霞山庄靠近叶梁极北，即便它能提供出怀梦草，千里迢迢，送到京城时也不能用了。因此，必须要在京城附近找到怀梦草。
但自己在京城经营药材多年，从未见过怀梦草踪影，可见此事希望渺茫。
崔珍也垂下眼睫，苦苦思索。
梁濯倒一派清风朗月的淡定神色，还伸手给她们二人重新倒了热茶。
“有了！”崔珍蓦地一拍桌子，站起身，目光灼灼道，“我想到了！我们可以去问问端公。端公擅长祭祀、通灵、附身，他作为媒介，帮助在世之人与已去世之人沟通，助其完成未达的心愿，说不定会用到怀梦草！”
“这倒是好主意。”林舒云笑了一下，继而又皱眉，“但……崔医官，你有认识的端公吗？”
崔珍愣住了。
端公是下九流的职业，她官职在身，怎会与此类人有接触。
默默无言中，林舒云偏头看向梁濯，敲了敲桌子，挑眉：“呀，这不还有玉面阎罗呢。阎罗，劳您掐指算算，时常在冥府跟你通灵的人是谁？”
烛火下，梁濯眯起眼睛，泛出冷意，但姿态依旧是慵懒的，毫无杀气。
良久，他道：“我听闻，城东有一个张姓端公，巫术高超，深受百姓信任。据说他曾是白云观的一个道士，不知为何犯错，差点走火入魔，故而被白云观赶了出来，做起了端公。”
“好，那我们明日一起去问问。”林舒云点头。
崔珍正点头间，却见梁濯目光流转，移到了自己身上。以前一对上这双波光粼粼，仿佛含着情意的春水眼，崔珍都会心跳如鼓，满面羞红，但此刻，她的心跳却平缓了，再无波动，那些小女儿羞怯，也如略水无痕般消失了。
原来，看开之后放下，也就是一瞬间的事。
“明日我们分头行动。我和林姑娘去找端公，崔医官，你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把容浔的伤治好，不然药材来了，我怕他受不住，那也是无用。”梁濯语气并不严厉，却无端使人重视。
崔珍眼神坚定，拍着胸脯道：“大人放心！”
商议完事项，从四海酒楼出来时，时辰已不早了，白日嘈杂的街道此刻寂静无声，只闻蝉鸣。
崔珍住得不远，林舒云与梁濯便先行送她回家。
告别后，掩上门的那一刹那，崔珍看到墨蓝的巷子里，月光如水，在那两人身后拖出长长的影子。
林舒云落后一步，偷偷踩着梁濯影子的头部走。梁濯双手抱臂，回眸，冷冷撇了她一眼，却因为唇畔勾起，而全无威慑力，甚至他的脚步也配合着放缓，好让舒云更容易地踩到他。
分明的宠溺得无可奈何。
崔珍掩上门，庆幸自己最执着的是医术，而不是情爱，否则定会被这一幕刺激得妒火中烧，恨入骨髓。
没过一会，她刚把衣物换下来，准备去洗漱时，忽听门外传来敲门声。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