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延捷从小生活在黑暗的环境里，黑暗反而给了他一种安全感。
他接触过时家的富丽堂皇，也见过摘青岛的四季如春。
但他总觉得那些不属于自己。
“出来吧。”
叶权掐着点，把禁闭室里的人放出来。
“嗯……”
小鹿看起来没睡醒，或者这种幽静的环境让他熟悉得睡着了。
叶权叹了口气，他还是第一次见对黑暗完全不抵触的人，还是个三岁的孩子。
“小鹿，你很喜欢……没有灯?”叶权牵着他的手，委婉地问。
“不是喜欢没有灯。”小鹿说，因为刚从深度睡眠中被叫醒，整个还有些迷糊，“是喜欢夜……会有月光，月光会透进来。”
他们在见到阳光前，先见到了月光。
正因如此，先入为主，鹿延捷很小的时候就对夜色中的明亮情有独钟了。
哪怕后来知道月亮发光离不开太阳，但他依旧月亮的美独一无二。
赵原诘休息了半天，去医修谷弄了点药就回来了。
“还睡呢？”
裴森玉睡得正香，太阳越来越高让她蜷缩着的身体慢慢舒展开。
“嗯？”裴森玉睁开眼睛，眨巴了两下，有些呆呆地看着赵原诘。
“回家……不对。”赵原诘想了想，“去找鹿延捷了。你好得差不多了。”
“嗯……行。”
裴森玉想见鹿延捷，但她不愿意两人又被关在那个牢房一样阴暗的地方。
天窗开得像个栅栏，叶权和赵起擅诠离开后有人对天窗做了修改。
“小鹿。”裴森玉扑过去抱住他。
军部为了不让他们和社会脱节，每周都会有专门的老师对他们进行教导。
而今天，就是面前的机器人。
鹿延捷表情有些不自然，缓缓地把裴森玉从自己身上扒开。
机器人的眼里掠过一抹厉色，在两人看不见的地方垂下了那双诡异的眼睛。
它影响着鹿延捷和裴森玉的考核，所以对两人来说格外重要。
今天的任务是：强化感官能力。
“哐——”
天窗被粗暴拆除，整个房间一下子进入了混沌的黑暗之中。
不断有爬行虫子可怕的声音出现，裴森玉甚至能想象那些虫子有多少条腿。
“别怕。”鹿延捷对她说，“保持安静，认真听所听到的所有声音。”
叶权总是能给小鹿有用的信息，包括这次考核里的内容。
“初次大概是视觉和听觉。”叶权语气认真平静地告诉他，另一只没牵鹿延捷的手动了动，随着想法发生改变，像算命一样捻了几下，“你们还小，痛觉和热感知那些……过个几年以后再说吧。这次很简单的。”
按顺序是：视觉、听觉、嗅觉、味觉、触觉；平衡觉、本体感觉、热觉感受、内脏感觉……
触觉之后的是后期才接触到的内容。
那时的裴森玉早被带走了，而鹿延捷正是在平衡觉的考核中跟时瑜知离开的。
因为太痛苦了。
系统会弱化部分原有的能力，让你在此基础上进行比平时训练内容更难的考核。
说是激发潜力。
但像鹿延捷和裴森玉这种，异能无法在这方面加强的异能者，可谓是无妄之灾。
考核时，让鹿延捷有一种这辈子再也站不起来的错觉，没想到，那是人生的预告。
黑水市，一个谁去了都得缺胳膊少腿的地方，鹿延捷也不例外。
即便后来的假肢优越得看不出，可内心的疤已经无法避免。
起起落落，落落落落落……
裴森玉在黑暗之中和鹿延捷的反应截然不同，可怕的声音让她做不到十分冷静。
“别怕。”鹿延捷牵着她的手。
他知道，两人早就不在那个房间里了，接下来的内容不是他能想象得到的。
从生活能够自理开始，叶权便突然消失在了他们的生活中。
内心不仅缺少了“母亲”的角色，现在连“父亲”这个角色也完全消失了。
时瑜知的生活里也没有母亲，父亲也是跟消失了一样。
黑水市的同龄人亦如此。
anny有哥哥，他会想起自己当成妹妹的裴森玉。
一路上，都是如此。
一直以来的鹿延捷还不觉得没有父母有什么问题，直到他来到了摘青岛。
那可能是鹿延捷颠簸人生中最后悔的一次选择。
裴森玉感觉头痛欲裂。
她的灵魂居然脱离了□□。
“小鹿哥哥……”
裴森玉看着小小的自己在黑暗中依赖地往鹿延捷身上凑，巴不得紧紧扒在鹿延捷身上。
实际上鹿延捷也没比她大多少。
开了“上帝视角”的裴森玉静静地漂浮在空中，像走马灯一样看着这一幕。
毋容置疑，鹿延捷的确对她十分好。
小鹿要探路，不能抱她，可还是任由裴森玉紧紧抓着自己。
“这片森林有点眼熟。”裴森玉眯了眯眼，她在黑水市的那个安全平台貌似见过。
考核任务：穿越这片森林。
“果然。”鹿延捷呼吸一滞，叶权的“简单”可不是一般人可以承受的“简单”。
叶权虽然杀气腾腾，但冷静无比，一看就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物。
鹿延捷想叶权快点找到爱人，说不定自己就可以被对方收养。
叶权现在正看着那串项链发呆。
算了。
叶权从来没想过收养，他家就在军部的家属楼，一个人住。
家里人分散到了K市，他们很久才能见上一面。
和赵原诘虽然是同级的同僚，但他们的生活境遇完全不同。
“你能不能修身养性一点?”赵原诘看到叶权的异能检测报告都替对方头痛，“这样别想升职了，这怕是结婚考核都不给你过……”
“不过就不过。”叶权把拿错的异能检测报告还给赵原诘，“你以为你的就很好看?看看你的异能不受控率，高达2%。”
“还说我呢？你比我高0.1%。”赵原诘不介意和对方争，“都是正常的好吧。”
“谁在乎。”叶权冷哼，赵原诘可从没见过他这幅模样。
赵原诘和袁起几个一样，都和牧笙是一起玩的朋友。
却不是每个人都同时认识牧笙和叶权。
但叶权一向踏实稳重，赵原诘再怎么明察秋毫都无法发现漏洞。
“对了，裴森玉还有一次药。”赵原诘对面前人说，“你有空去送一下。”
“我记得是你接她回来的。”叶权不露痕迹地指责赵原诘粗心大意。
可等两人一起来到研究室前，却被告知不得入内，正在考核。
“认个颜色要那么久吗？”赵原诘问，“我记得视觉和听觉都很简单啊。”
“你在普通区呆太久了。”叶权道，他转身准备走，“不同等级的异能者可不一样。”
赵原诘在普通异能者的研究室时做了许多自己想做的事——给每个孩子一个家。
从没见过叶权这边这么难。
“唉……”
赵原诘不是第一次受挫，离开前意味深长地看了这栋楼一眼。
“你怎么开始喷香水了?”没走几步，赵原诘便闻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那场S城的‘魅惑之夜’你也去了吗？”
那是个香水拍卖会，每个季节都会有调香师竞相献上自己的作品来的S城参赛。
正是赵原诘备婚的时候，鬼使神差买下了一瓶他认为和袁起十分适配的香水。
虽然袁起不用，一直到后来都被一滴滴地当香薰放在房间的小阳台上。
叶权意识到，是牧笙的。
可赵原诘知道，那瓶香水独一无二，并且有不准复制的版权，否则将承担天价违规金。
叶权推断：牧笙去见过袁起。
赵原诘当时行色匆匆，还以为买下的只是一款普通但好闻的香水，还有包装华丽精致些罢了。
“酒馆今天人多。”叶权脸不红心不跳，“是你叫人去看我的藏酒吗？”
“没有啊。”赵原诘觉得对方有点奇怪，但又说不出来，索性不再问了。
酒馆今天打烊。
香水也不是非独一无二的。
视觉被剥夺，嗅觉分外灵敏。
“你闻到一股……香味了吗？”鹿延捷在试炼场景依旧可以闻到那股特别的香水味。
唤醒感官，异域风情。
“没有啊小鹿哥哥。”小裴森玉回答，她现在已经适应当前处境，声音软糯糯的，整个人都很安心。
如果说鹿延捷的天赋是融入环境，那裴森玉的天赋便是适应环境。
小鹿不再说话，这里没有光，他通过异能吸引鸟类为他们带路。
利用听觉，跟上。
“小鹿哥哥，你好厉害啊。”小裴森玉夸奖道，“那么多小鸟都是你的，是不是?”
“嗯……”鹿延捷不置可否，他也没想到自己的异能还能这样用。
小裴森玉记得哥哥说过：展现出来的天赋越少越好，虽然她不知道为什么。
幻体在体内充当了裴森玉的视觉，她是看得清路的，甚至越走越快。
“慢点。”鹿延捷被她牵着往前，视乎意识到了什么。
“裴森玉。”鹿延捷道，“你能看见吗？”
“她能。”裴森玉指了指一旁的幻体，“她还在对我笑。”
鹿延捷不再问，言多必失；何况这里说不定会有监视他们的奇怪装置。
灵魂出窍的裴森玉越看越心急，巴不得一个位移胶囊祝他们渡过难关。
“可恶的陆憬歆。”灵魂裴森玉骂道，她飘在空中可是没有味觉和嗅觉的。
刚刚穿过荆棘丛还巨痛。
很快裴森玉意识到：鹿延捷看起来貌似不止比自己大一岁半。
她穿越进来，认识成年的小鹿，也见过对方成年前到成年后的一段时间。
鹿延捷那段时间并没有身高变化，裴森玉总觉得有些不妥。
同是男性，阎慕晞可二十岁还在长，也不知道基因为何如此有滞后性。
据裴森玉所知，鹿延捷在黑水市没有体检过一次。
三岁多的鹿延捷看起来比同龄人高，但十多年后，成年前后一直都是179。
倒也正常，只是停止生长的速度和他们同龄人相比貌似有些太早了。
但这就是鹿延捷的一个秘密。
他不仅胳膊是假的，腿也是假的。
至于背后的故事，是上不了台面的。
鹿延捷当然可以选择更长的假肢，但始终是不好控制。
初次被断腿，便是双腿；他的假肢一直以来都是按照十几岁的规格做的。
一用就是好几年。
如果没有后天的意外，那鹿延捷后来应该和阎慕晞差不多高。
裴森玉见过幼年的阎慕晞，两人从小就在一起玩，这么多年一直乐此不疲。
前有鹿延捷，后有阎慕晞；某种程度来说裴森玉的童年一直都不孤单。
“但我还是喜欢看哥哥笑。”
见鹿延捷不理自己，小裴森玉赶紧凑过去摇鹿延捷的手臂，语气带着几分讨好。
灵魂体的裴森玉有些惊讶：自己居然愿意讨好鹿延捷?
虽然摘青岛时候她也干过，但是她从来没喊过鹿延捷“哥哥”。
“哥哥，哥哥……”小裴森玉喊个不停，虽然声音很小，就像小型动物的小幼崽。
“怎么了？”小鹿问。
他不是不理裴森玉，相反，他牵小裴森玉的手一刻也没有松过。
他看不了，所以要凝神听鸟叫，跟着它们，带着小小的裴森玉通过考核。
小裴森玉突然站着不动。
“嗯？累了吗？”鹿延捷二话不说就把裴森玉抱起来，接着继续往前走。
小裴森玉睡着了……
等她再次睁开眼，鹿延捷在她面前，擦着自己灰头土脸的小脸。
“小鹿哥哥……”
小裴森玉不知道为什么又睡着了，只觉得头有点痛。
“你先躺一会，刚吃了药。”见状，小鹿赶紧停下擦脸的动作，不让裴森玉起身。
“会头晕的，你睡太久了。”鹿延捷帮她掖好被角，“我们有新房间了，这是新床。”
“太好了！”小裴森玉喜极而泣，赶紧抱住鹿延捷。
“哥哥，你怎么满脸土?”
很快，小小的裴森玉意识到，有些担忧地拿小手给鹿延捷擦脸。
“不小心摔了，没事。”鹿延捷回答。
连睫毛上都有干掉的土块，一看就是经历过很长时间才开始清理的。
“这哪像没事啊？”
灵魂体的裴森玉看着都心酸，明明是自己的问题。
听觉越灵敏，越容易被干扰。
要不是她睡着的呼吸声频率让鹿延捷分享，小鹿就不会受伤，为了不让怀里的人受到伤害，他几乎是滚了一圈。
看来你一直都对我挺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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