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森玉感觉应该要结束，自己将要脱离这个世界了。
也不知道外面变得如何。
眼下，小鹿守在裴森玉旁边，看她吃完今天的午餐。
“小鹿哥哥，你吃。”小裴森玉用勺子给鹿延捷塞一口饭，小小的手有一点抖。
小鹿没有辜负她的心意，一边拿着对方的手固定勺子一边吃下。
要不是怕他们的消化功能退化，军部是不可能给他们提供正常的餐食。
虽然目前已经有很高级的代餐方式，但如果器官是正常，就必须使用，不能让原有的功能退化。
这也是裴森玉看陆憬歆吃饭，第一反应并不是她生病，而是太久没有进食才导致的吞咽困难。
军部研究院阶级森严，他们这种没有背景的实验体根本不能得到良好的对待。
叶权代表的是军部，必须循规蹈矩，不可能问心无愧地仅凭善心对他们施以援手。
赵原诘的手则不能伸太长，他有自己所属的部队，违纪会对家族名声有影响。
两人各有各的难处。
小裴森玉面前的是一碗拳头大小的蛋炒饭——她的小拳头。
要两个人吃。
饭用漂亮得浮夸的碗装着，喧宾夺主。
碗身悬浮流转着亮绿色的光芒，三层纳米晶瓷嵌星轨符文。
碗沿海浪状，似星辰闪耀。
碗底超导矩阵可“心念唤食”，但小裴森玉不知道有这个功能——这正是军部的故意为之。
形式主义，欺负小孩子信息闭塞，还能赖是他们故意不用“心念唤食”，倒打一耙。
“何不食肉糜”既视感，阴谋似的阳谋；只是某些管理者为了满足自己的变态**。
恃强凌弱，非君子所为。
但这种行为实验体早就司空见惯。
“明天还会有的。”小鹿安慰道，但其实心里根本没底——那是一个美好的谎言。
小裴森玉点点头，准备又给小鹿哥哥喂一口。
“你自己吃。”小鹿拿着她的手，喂给小裴森玉，“明天还会有的。”
“真的吗？”小裴森玉眼睛一亮，很快吞下刚才那勺饭。
叶权是不同意小鹿改信息档案的，毕竟他的异能比起作战，更适合幕后。
“我们会想办法的。”叶权说，“你可不能拿生命开玩笑。”
小鹿根本没想太多，他只知道赢了明天的决斗就会有饭吃。
“裴森玉可只有你了。”叶权继续道，“你不是想带她一起出去吗？再等等……等再配合完成一个实验，我们就有机会……”
“我答应过她明天有饭吃。”小鹿低头不敢看叶权，毕竟对方说的是对的。
“攻击型异能者个个杀人如麻。”叶权提醒他，“先不说异能……你能跑得掉吗？”
“我能。”小鹿回答。
他不一定要赢，只要撑过一段时间，就能……有饭吃。
叶权深知这并不人性化，但他主执行，并不是管理层的人，也没有话语权。
“你劝劝他……”
叶权用吃药的借口喊来裴森玉，抓着她两只小小的手，“鹿延捷会听你的。”
把他们放在一起，相依为命，还能互相制衡，达到自己想要的目的。
裴森玉劝了。
但她并不知为何明天依旧有饭吃。
“这里不是每个人都一样。”小鹿喂她喝了一口有肉味的粥，看她眼睛突然亮起来。
“那是谁呢？”小裴森玉好奇，“是叶权长官吗？”
“不是，长头发的。”小鹿说，“但是他是仙门那边的修行者，不会经常来到这里。”
“哇，我们遇到神仙了。”小裴森玉听完本就亮的眼睛更亮了，幸福地抱着小鹿，“小鹿哥哥……我们有救了。”
军部的小孩总是成长得快些，人为干预下，他们聪明、优秀、基因更优异。
毕竟明显的表现就是语言能力还有身体的成长，看起来会比原来的年纪大两岁。
他们记不清。
可叶权的助手记得一清二楚：他们注射过多少异能催化剂，受过多少训练……
叶权每次拿到助手递来的记录手册，都会由衷地感慨：同人不同命。
相对的，有和他们一样的异能者，生来就是名门望族的少爷或小姐。
看起来社会在进步，实则贫富阶级的差距越来越多，怀孕、养育不起又不合法律无法打胎，以至于卖孩子的人都找好借口。
多么残忍。
哪有给国家培养人才的说法，归根结底他们只是科学的牺牲品。
和研究用的小动物一样，至死，方尽。
有一种人，叫“过度善良者”，他们呼吁大家不要藐视生命。
他们中，最多素食主义者。
他们遭人唾弃，被骂虚伪，但正是这种人为不少地位不高的人争取到了部分人权。
“倘若我伪善一辈子，你们都得服……”
鹿延捷和裴森玉虽然出生不好，但好歹受到了目前舆论下的保护。
他们不会被轻易放弃生命。
“嗯，多吃点。”小鹿看着她吃，心里想着的却是：不要那么快长大。
小鹿聪明敏锐，他很早就发现，关禁闭的房间和隔壁可以正常交流。
比如敲击和其他方法。
因为有些异能者会被施“禁语”法术，所以鹿延捷一般的提问的那一个。
“你是哪区的异能者，A区敲一下，B区敲两下……”
等对方给了答案，鹿延捷便会问对方那边的情况，比如是否有人死亡。
自然，也有人死在了禁闭室内。
那里昏暗至极，出来时的微弱的光都耀眼无比……
据他所知，有些异能者一辈子都没有见过太阳。
最后死在和他交流的过程中。
大概也是好的吧，起码不用在这里从黑暗的白天等到黑暗的夜晚了。
这里，你越长大，实验内容越复杂，同时死亡率也越来越高。
外面的人不会想到军部，国家管辖的地区竟如此草菅人命。
“我要死了。”
这次有些不一样，隔墙的另一头异能者给鹿延捷脑内传来信息。
比起压制，更像是温暖；对方的力量比自己更强大，也是控制意识的异能者。
他说：我的异能是“未卜先知”，出生的时候我就知道自己长不大。
今年，我还没见过一次太阳，看不同的人每天给我注射奇怪的东西，非常疼……吃不同奇怪的药，非常苦……
我却天真地以为会熬到头的，因为我不想就这样过一生。
我才十几岁。
最后，他继续告诉鹿延捷：
“我要死了。”
一个少年的一生，几句话就可以讲完，被束缚的异能，被折磨捆绑的一生。
他们聪明敏感，思想有深度，对生命的体会远超普通人，所以过得比普通人更苦。
异能者骨子里有一股不服输的劲，总是在等待可能永远都不会出现的希望莅临。
我好爱这个世界。
我很死了。
……
禁闭室里，鹿延捷听过各种各样的声音，但最后，无一例外，都不再出现。
有人告诉鹿延捷她的名字，有人告诉鹿延捷自己的编号。
但他们不可能见面的。
左右都是不同区的异能者，他们都被严格管控，除非你能带来远超常人的价值……
接着被消磨殆尽。
也许我们生来就是一具尸体。
裴森玉和鹿延捷被一起关过一起，出去的时候鹿延捷捂着裴森玉的眼睛。
“嗯……”
裴森玉不明所以，但小鹿哥哥做什么都是对的，永远不会伤害自己。
“走吧。”
他们跟着叶权回去了。
就是这天，是裴森玉和鹿延捷最后一次在军部一起，再次见面便是十三年后了。
鹿延捷有一张实验体不应该有的照片，那可能是唯一支撑他活下去的慰藉。
叶权不能回答，他知道赵原诘不顾一切的行为早晚会得到制裁。
可能赵原诘想的是把小鹿给他，自己先带裴森玉离开。
没有人想到，最后把鹿延捷带离这种地方的居然是时瑜知。
但这不代表是时慑盛的主意，所以赵原诘信息闭塞，根本找不到鹿延捷的消息。
主世界的裴森玉即将醒来。
“救命！”
一阵高呼，她惊魂未定，把一向冷静的陆憬歆都下了一跳。
“森玉，森玉，你还好吗？”陆憬歆赶紧上前抱着她，脸上满是惊恐和担忧。
陆憬歆已经三天没合眼了，也没空拿药物支持身体，整个人憔悴得像老了十岁。
好在植物系异能者可以储存能量，陆憬歆不至于因为过度消耗饿得面黄肌瘦。
“我要见鹿延捷。”
裴森玉呆呆地看着陆憬歆，眼泪在两只眼睛的眼角处溢出。
“好，好，我带你回家。”陆憬歆连连答应，把裴森玉拥入怀中，“你别怕……就当是一场梦，好吗？”
“不！”裴森玉突然大喊，她眼里回神，却惊恐万分，“我不见，我不见鹿延捷！”
陆憬歆紧皱眉头，像把额头的皮肤织在一起一样难受。
她只是个植物系异能者，不是时瑜知，无法很好驾驭别人的记忆。
这种场面她也是第一次见。
裴森玉这么失态的模样也是，陆憬歆心有愧疚：自己把怀里的人害得那么难受。
最后，他们还是回去了。
裴森玉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鹿延捷，记忆回来后，她一见对方就想哭。
“鹿……”陆憬歆刚想说话。
“不要！”裴森玉制止，颤抖无力的手抚向陆憬歆顺直漂亮的黑色长发，“拜托……千万不要让我听到鹿……他的名字。”
之前明天都把鹿延捷名字叫得大声，现在一听到反而百感交集。
“吃点东西吧，我给你炒个饭好不好?”陆憬歆小心问，怕惊到裴森玉，“之前阎慕晞说，不管怎样，吃我做的饭都会好起来的。”
大概是阎慕晞名字的出现，分散了她对“炒饭”二字的恐惧。
“你们要结婚了吗？”裴森玉思绪飘飘，脑海里一片混沌，突然换了个想法。
“是啊。”陆憬歆点头，笑道，“不够我得先让你吃饱……你先休息会。”
她和鹿延捷从不知道“结婚”是什么意思到身边同龄人结婚，原来过去了十七年。
十七年，六千多天……
期间，他们分开了十三年，四千七百多天……
阎慕晞没有代替鹿延捷的位置，回忆里的缝隙长出了血肉。
她不想知道为什么失去记忆，现在裴森玉只想知道那十三年鹿延捷到底过得怎样。
“歆歆，歆歆。”裴森玉喊在厨房里切葱花的人，自己倒像没骨头似的躺着。
“怎么了怎么了？”陆憬歆听到，菜刀都没放下便着急忙慌地过来。
“你……”裴森玉欲言又止，看陆憬歆那把锋利的菜刀讪笑道，“没事，你回去吧……”
她喊来旁边的家政机器人，给对方出难题：
一个人，十三年，做什么？
家政机器人哪懂得这些，一个劲让裴森玉把信息补充完。
但裴森玉不愿意说出鹿延捷的名字。
家政机器人走了。
裴森玉生无可恋：她以后该怎么面对鹿延捷啊？
扎辫子，喂饭，送医院……
真是个好哥哥。
如果不是最后给小裴森玉捂着眼睛，裴森玉还真的关联不了一点：
毕竟重逢后，鹿延捷也这样对过她。
星际探险家考核的时候，她并不知道那是鹿延捷的“习惯”。
“怎么了？在想什么？”
陆憬歆一张漂亮的脸突然出现，离躺在沙发上的裴森玉近在咫尺。
真好看。
一张冷艳长相的脸，总是温柔地关系身边的人，特别是自己。
“你别结婚行吗？”
裴森玉承认这句话确实没礼貌，但陆憬歆把她饿三天貌似也挺没礼貌的。
“行啊。”陆憬歆同意，“我和阎慕晞说，是你不同意我们结婚的。”
“还有，你回来吧。”裴森玉接着道，“我不想和鹿延捷单独相处。”
“得寸进尺。”陆憬歆微微拧眉，巴不得给裴森玉来一下，让她清醒，“你自己跟鹿延捷说去。你到底知道什么突然变成这样了?”
“我先死一下。”
裴森玉重新闭上了眼睛。
“我……”陆憬歆要被气成阎慕晞了——她可算知道两人为什么总那么闹腾了。
陆憬歆已经准备好了回主世界，就怕沙发上躺着的人不配合。
“你，听话点。”陆憬歆威胁，“不然我就把你恢复记忆的事告诉鹿延捷。”
“不行！”裴森玉清醒，好不容易安然若素的神情一秒成惊弓之鸟，“我答应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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