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蹲到脚麻了，三个人才一瘸一拐地站起身来。
霍婧一边揉着自己的小腿，一边问出好奇已久的问题：“贾大人，你说只差这最后一车灵石便大功告成，告成的是什么大功？”
老贾正在一旁跺脚，虽然越跺感觉越麻，酸得龇牙咧嘴：“此事本是我眉间月的秘密……嘶……不过霍学士刚刚帮了大忙，又是凰族学士，既有此一问……嘶……我也断没有知情不告的道理。”
当三人腿脚的麻意都消退后，老贾正色道：“我们眉间月多年奔劳，是为建成离火大阵。”
“离火大阵？”霍婧感到新奇，“书上没教过这个。”她转念一想也是，都说是秘密了。
“二位请随我来。”老贾带着霍婧和绮玉，穿过另一条她们从未走过的地道，来到了一个巨大的地下室。
地下室的下沉池子里，是一个比之前见过那个还要大几倍的青铜式盘，它旁边是一尊近乎有两人高的青铜神树灯架，青铜树有九个枝桠，每个枝桠上都有一只青铜金乌。
“啊啊啊——！！”这回尖叫的换成了霍婧，她一个箭步跨上去，细细察看，“我明白了！天才啊！她们真是天才！”
老贾对她俩这轮流一惊一乍还不太适应：“你明白什么了，霍学士？”
“离火就是指的草莺石中的巨大灵力，离火大阵就是为了提取出这份灵力。”霍婧两眼放光地望着巨大的式盘和青铜树，“我在学城见过一些师座提取灵石的法子。你看这尊神树，每一根枝桠与主干的接口处都有一张极细的青铜丝织成的膜，可以将石料中的杂质过滤掉，而她们所需要的灵力则会穿过铜膜，进入青铜金乌里。”
“而这个——”她转向那个巨大的青铜八方式盘，“是点火处。从草莺石中提取出的至纯灵力，如贾大人所说，被海蔷银石制成的圆珠装载好，便放在此处，通过某个仪式，便可点火。”霍婧空手做出一个射箭的动作，指向圆珠的方向。
老贾愣了片刻：“万海学城知识教授得这么杂么？”
绮玉啧啧：“你们万海学城还是太全面了。”
“但我还有一个问题。”霍婧举起一个手指。
老贾笑了：“问吧，反正你一天能有八百个问题。”
霍婧迫不及待问道：“离火大阵点火成功以后，会发生什么？”
“点亮月亮。”老贾说道，“你还记得和太阳并列的那个八角星纹吗？”
霍婧挺起胸脯：“当然记得。我的脑子可没有被美酒搞坏。”绮玉在她身后给了她屁股一巴掌。
老贾如实相告：“八角星纹指的并不是天狼星，而是月亮。”
“月亮？”霍婧诧异，仔细一看，确实，出现了八角星纹的画面里，都是没有月亮的！
“但是我们用肉眼看月亮也从没见过八角星纹啊？”霍婧疑道。
“那是因为，你我用肉眼看到的，是被封印的月亮。而八角星纹指的是，活着的月亮。”老贾顿了顿，“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听说过，‘绝地天通’？”
作为炼文学院的学女，霍婧对这个知识点很熟悉：“苍梧之野曾有一棵通天神树，然而绝地天通之时，蛟族砍断了神树，并在神树的断桩上设下了诅咒。”
“没错——而那棵神树，本来是联通月亮的。”老贾领着霍婧和绮玉进了小路，走向甬道的另一端，通向和墓室截然相反的方向，“现在的月亮，是‘死’的。现在的人要花四十年来月经、月月流血，要十月怀胎、忍受孕吐、浮肿、妊娠消渴症，要经历鬼门关一般的分娩，还要在余生忍受分娩带来的产道撕裂、玄妣脱垂……除此之外，还要中断自己的人生三五年去照看新生婴儿。这都是因为月时权杖被封印，孕育从祝福变成了诅咒的缘故。”
老贾带着她们熟练地穿行于迷宫一般的地下宫殿。三人穿行在黑暗潮湿的甬道中，时不时需要弯着腰攀爬狭长的阶梯。
“离火大阵可以解除苍梧之野的封印，重新点亮月亮，活过来的月亮所发出的光芒，可以使孕育诅咒变化为孕育祝福，让孕育为人体带来无穷多的增益、而非损伤。怀孕会让女人的心肺更强壮、骨骼更坚韧，她们可以在分娩时自由调节自己的骨盆结构来适应胎儿的头骨而不会损伤产道，使分娩变得像拉屎一样容易，她们不仅不会反胃孕吐，还会觉得格外耳聪目明、头脑清晰。
“她们生下的婴儿也不会再这样脆弱，需要耗费好几年昼夜无休地照料，而是生下来一个月内就能简单说话、吃喝拉撒自理，让母亲能腾出更多时间精力照顾自己、进行工作。”
三人走出最后一段狭长的甬道，来到双峰间的山谷地带，视线骤然开阔。
邶檀山谷此时一半沐浴在金色的夕阳余晖之中，一半隐在山峰投下的暗影里。山谷间种着青松和凰尾柏，在北境的冬日仍是满山苍翠，冷风中浮动着白梅的香气。
山谷间的空地上有一座高台，高台下方是一座神庙，而在神庙上方，是一座近乎与山体等高的巨大神像。创生女神女娲手持灵乳瓶立于左侧，死亡与重生之神女姞执黄泉幡引利于右侧，两位神祗皆是侧脸。而位于中央露出完整正脸的，是手持月时权杖的不生之神妊好。
巨大的芙蓉闪辉石英岩雕成的石像上，妊好女神目带审视，散发出威严的震慑感。六大吉兽——明治之兽吉光、神使之兽英招、丰饶之兽当康、勤学之兽甘华、复仇之兽朱颜雀、和平之兽鸑鷟——环绕在她身旁，各个身姿威武，气度非凡。
老贾向看呆了的绮玉和霍婧说道：“这是妊好女神，她有时被称为贵生女神、不生女神、卫生女神——捍卫生育的那个卫生。无论是哪种称号，你从她的本名‘妊好’就能明白她守卫的领域。她手中的圣器是月时权杖，可以撰写生命铭文。”
山谷中巨大的神像庄严地俯瞰着她们，绮玉和霍婧都感到一种奇异的颤栗。
绮玉不由自主拜了三拜，随后看向老贾：“我们朱颜雀主要拜死亡与重生之神女姞，我对妊好女神倒是知之甚少。你刚说她的圣器月时权杖可以干什么？”
老贾望向石像，细细答道：“月时权杖的第一个功能是作为衡量的秤杆。传说在上古凰族，人们想要孩子之前，都要先到妊好女神这里，确认一下自己是否达到了‘爱满自溢’的程度，因为孕育需要母亲自己先有足够多的爱、足够多的能量，多到自己觉得用不完，才会考虑生一个孩子。如果自己都处于匮乏状态，生了孩子也是双双受苦，母亲也苦孩子也苦，是造恶业。”
“第二个功能是撰写生命铭文。你们看那里。”老贾指向巨大的妊好石像。
细细看去，妊好石像的腹部位置，用一颗巨大的淡粉色宝石镶嵌出桃核形状的椭圆，椭圆之内用草绿色、靛蓝色、深紫色的宝石细细密密地勾画出圆润饱满的线条，其上又用明黄宝石镶嵌出星点。结构精巧繁复，华美绝丽。
“这象征着胎核，是我们的生命之源。而上面黄宝石镶嵌的小点，则是生命铭文。每个人出生之时，胎核上已经写满了铭文——是女是男、眸色如何、发色如何、是否易胖、易发疾病等等，负责决定和筛选胎核的质量的，正是月时权杖。人亦可通过月时权杖改写生命铭文。
“第三个功能则是守卫创生成果、惩戒胆敢侵占的恶徒。月时权杖的杖身内蕴含南明离火，是一种可以焚烧极恶的神火，而在世间诸多罪孽里，掠夺她人的创造成果无疑是最深重的罪孽，一旦有恶徒敢侵犯掠夺，妊好女神的月时权杖就会喷出南明离火，将恶徒在极端痛楚中焚烧殆尽，使其永世不敢再犯。
“但是千年前绝地天通之时，她的月时权杖被折断了，她的力量也被封印。从此创生成果无人守护、侵占之徒无人惩罚，世间渐渐变得混乱堕落。”
绮玉这回全听懂了：“这话倒是不假。蛟人总以劫掠征服为傲，但在我看来，这正是最深重的邪恶。终有一日，他们要为这份罪孽付出惨重代价。”
霍婧叹气：“说来容易。但凰族要想惩戒蛟族恶徒，需要掌握更强大的力量。”
老贾沉声道：“是啊……我们始终在追寻更强大的力量。世上凡是生物，俱有身、心、灵三层，无非蚊蝇心智低些，走兽心智高些。人猿原本也不过是一种牙齿既不锋利、跑得也不快的走兽，但随着她们心智的增加，她们的力量也急速变强——那是一种不同于老虎狮子、却凌驾于它们之上的力量。
“心智的增加亦有代价，寻常走兽有的怀孕十几天、几十天便可分娩，多数孕期都在几个月，人的孕期在其中已算是极长——更长的孕期意味着需要更多的营养。
“单这一项代价也就罢了，偏偏还有另一个难题：心智的增长依赖于颅脑的大小，而颅脑越大、颅骨越大、就越容易在分娩时卡住母亲的骨盆，使分娩变得十分凶险。
“猿人们为了直立行走，骨盆已经变得和走兽们比起来更难于分娩，颅骨增大更是雪上加霜。
“于是人只好提前分娩。趁孩子颅骨还没充分长大时就分娩，以降低分娩的风险。但这又带来了另一重困境——照顾婴儿变得费时费力。同样是怀胎十月，小马生下来当天就能自己站立，而人类婴孩要在母亲的照看下长到六月龄才堪堪能坐，八月龄才自己能爬，九个月能自己独站一会儿已经算十分了不起。一个人类母亲需要全身心投入两年多到三年的漫长时光来看护婴儿，才能使她基本安全地长成一个能自己吃饭的孩童，而要再照看她到能吃喝拉撒完全自理，少说还要再花三年。
“更恐怖的是，要照看一个孩子到心智初步成熟，还得再花十二年，到她十八岁成年为止。
“为了提升心智，人类增大了颅脑；为了降低颅脑变大带来的分娩风险，人们提前分娩；为了应对提前分娩的婴孩的脆弱和漫长生长周期，人类母亲不得不花费过于巨额的时间和精力来照顾她们，以至于没有时间精力兼顾打猎耕种获取食物。
“因为无法独力兼顾照看孩子和获取食物、因为无法独力获取足够自己和孩子的食物，最后，人类母亲沦为案上鱼肉、任人宰割。
“人类母亲付出了比走兽更高昂的生育代价，承担更多的痛苦和不便，为整个族群换来了颅脑的增大和心智的增加，结果却让自己的处境越来越糟。
“男人要成为父亲，只需要轻松地流出配液，而女人要成为母亲，所需付出的则要千倍、万倍于此。无论智力还是体力，女人可以在任何领域比男人做得更卓越，一个强大的女人可以完全靠自己的能力和意志力，完成自己的追求，但是即使卓越如此，她也无法将全体女人做母亲的成本降到和男人做父亲一样低。
“作为个人而言，她当然可以不生孩子，以避开生育的损伤和风险，但她无法阻止其她和她一样卓越乃至于比她更卓越的女人选择生孩子，然后中断自己的职业生涯。她们中断的职业生涯所造成的权力真空会由别人填补，可能是女人也可能是男人。哪怕她们结束哺乳期接续上自己的职业生涯，生育带来的损伤也永久削弱了她们的身体。一方不断出现权力真空，一方不断补上权力真空，权力差额便逐渐显现。
“为了走出这个令人难堪的困境，她们决定充分运用心智——既然她们付出的高昂生育代价就是为了得到高于走兽的心智，那她们便应该充分使用这份心智来改善自己的处境。”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