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沈遥整整沉默了一路。
栖云堂所在的城市名叫“苏陵”，和岚英镇在同一方向上——或者说根本就是一条路。熟悉的风景在这种时候很难说是一种安慰——应该说这根本就是在往他心里上捅刀子。
谢景之眼瞅着对方脸色黑云压城，非常善解人意地安静了一路，直到苏陵城已经在大路树林尽头若隐若现，他才突然打破了沉默：“阿遥。”
“嗯？”
“你看那边树林里。”
已经赶了一整天的路，此时的沈遥早就被绵亘不绝的心绪折磨得疲惫不堪。他勒住缰绳，刚要去看看师兄说的是什么，就看见官道变某棵树上有什么东西在月色清辉下一闪，带出一抹很是锋利的亮色。
是把飞刀。
沈遥的眼睛瞬间眯了起来。
谢景之没等对方回应，此时早就翻身下马。沈遥握紧坠星，紧紧跟在师兄后边。两个人小心翼翼地靠近那棵树，随即便不约而同地皱紧了眉头：果然，那是一把他们极为熟悉的飞刀。
林间阴风刮过，沈遥汗毛一竖。
下一秒一个人影重重地撞了他一下。沈遥趔趄了两步，抬眼便见一个月白色身影极为迅速消失在林间。那人似乎还觉得有些过意不去，隔着远远的距离一声 “对不住啦”被夜风吹了过来整个过程不过呼吸之间。
“又一个疯跑的……”沈遥呲牙咧嘴地揉肩膀，“这都是什么事儿。哎，师兄，你说他会不会也是在躲那群黑衣人？”
他抬眼去看谢景之，却见那人的神情瞬间变得十分严肃。
“师兄你怎么了？”
“阿遥。”谢景之叹口气道，“我想……我们可能惹上麻烦了。”
沈遥陡然回头。只见灯火通明，原本空无一人的主路上此时挤了乌压压的一群人，皆是秉烛擎枪铁甲红缨做官兵打扮。他被突然的亮光刺得睁不开眼，便用手去挡，就这刹那间的功夫，两人被里三层外三层围堵地结结实实，手上还挂了一整串镣铐。
“你们做什么？！”沈遥扯着嗓子叫唤，“我们干啥了？”
“再装？”带头那人“呵呵”一阵冷笑，“北风，别装了，不会再有人相信你了。”
“北风？”沈遥微微一怔，随即转过头去看谢景之，“之前那个名满江湖的大盗？难道刚才……”
“就是他。”谢景之望着自己手上那段镣铐，慢悠悠地回答，“看来还真不是个普通的盗匪，看起来挺有故事的。”
沈遥愣了一下：“怎么会？他不是自称不涉江湖纷争吗？”
谢景之不紧不慢地笑了笑，冲着领头的捕快抱了抱拳：“大人，我们只是路人，不过你们要找的人倒是与我们有一面之缘。我这师弟轻功不错，不如让他相助擒来正主可好？”
那捕头半信半疑地看了他一眼，没有搭话。
不怪捕快们起疑心，侠盗“北风”自开始在江湖活动后便以神出鬼没的轻功和出神入化的易容术闻名，倒是没有任何传言说他跟谁真的动过手。因而这人很是难抓——你身边出现的任何一个活物都有可能是他，现在的传言已经离谱到他曾经假扮过南陵郡王的汗血宝马了。
谢景之也不意外，站直了身子朗声道：“若是诸位不放心，不如在下在这里与诸位大人做个伴，等着师弟回来如何？”
沈遥瞠目结舌：“师兄你认真的吗？那家伙要真的是北风，轻功必定独步江湖，已经这么久过去了，我上哪儿抓他去？”
“自然没有问题。”谢景之微微一笑，“他腿上有伤，跑不久的。”
沈遥看了他师兄一眼。说实话那个影子跟他们擦肩而过的时间也不过一瞬间，他确实没看出来对方身形有什么不对。不过既然谢景之这么说了，必然是发现了蹊跷。
那边捕头人还在犹豫，只可惜沈遥并没有等他们抉择的耐心。手上的镣铐本就松松垮垮，他随便用了点内力一挣便脱开了。沈遥纵身一跃跳出了包围圈，留下后边不太好听的叮嘱声。
越影门二弟子平素以轻功见长，但若对手是北风，他心下便空空地没了底。只是此行势在必得，否则他和师兄真的是有口难辩，必定要好大功夫才能脱身。
然而没等他思维发散完全，林荫路上一转弯他还真就撞见了个少年人。正如谢景之所说，北风真的受伤了，此时正靠在大树底下，小心翼翼地包扎着小腿上的一道很长很深的口子。
沈遥不声不响地从树上跳到他身后，沉默地拍了拍他肩膀。
北风一惊，连滚带爬地跳出去几步远。他腿上的伤口根本经不住这么折腾，一下子崩开了口，鲜血汩汩的冒出来。那人一把将裤腿放下来，转身就往树上跳。沈遥手疾眼快，在对方发力前的一瞬间突然动手，一把将人薅下来了。
“别打别打！”北风双手护住头，“有话好好说！”
“别想跑了。”沈遥笑嘻嘻地看他，“你是自己走去官府还是我把你捆过去？”
“咦，你是官府的人？”北风眼珠一转，抬起头来仔仔细细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遍沈遥。沈遥也趁这个时机，好好打量了一下这个名声在外的大盗。
……跟他想的完全不一样。沈遥暗地里吐槽。
他原本想着怎么也得是个身体粗壮肌肉虬结的黑面汉子，为朋友两肋插刀劫富济贫才留下这么个“侠盗”的名声，谁成想面前这个“北风”压根就是个二十出头的青年，甚至可能更年轻。月白色绸布蒙住了他的大半张脸，遮得住面孔却遮不住只属于少年的意气风发。右边一束额发垂下来，正拂在一双光华灼灼的桃花眼旁边，不经意间带出几份潇洒与风流。
……这么个气质扮成哪家贵公子都不会有人怀疑。不知道这货做职业选择的时候脑袋抽了什么风。
“幸好幸好。”北风长出一口气，“这位兄弟怎么称呼？”
“沈遥。”
“幸会幸会，我听过你，越影派的二公子，前一段时间剿了个山匪窝。”北风的桃花眼亮了亮，“不如这样，你放我一马，我们做个交易？”
“不好意思。”沈遥拔出坠星剑，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你来晚了，我现在正和别人做交易呢，交易物品就是你，惊不惊喜？”
“哎，别拔剑啊。”北风往后退了两步，“我不跟你打架，反正我也打不过你。你揍我一顿又得不到什么好处，省点力气不好吗？”
“少废话。”沈遥摆了个起手式，“跟我走或者跟我打一架后再跟我走——你选一个吧。”
“我还能怎么选，你押我回去吧，我又不会打架，何必自讨苦吃。”出乎沈遥的意料，北风极为配合的举起双手，任由手腕被捆在一起，中间还不忘贴心地安慰他，“是不是那群家伙又搞错人了？你的朋友被抓了？别急，他们虽然脑子一般，但很善良，不会随便伤害他的。”
沈遥最后一点愧疚感被打消了。
回到官道上后北风受到了最高礼遇——七八个捕快上前，兢兢业业地往他身上各个地方上枷锁。北风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任由锁链往自己脖子上胳膊上手腕脚腕上绕，只是抬眼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沈遥和谢景之。他的面纱早已被扯下，露出一张有些苍白的面孔。那张脸过于平淡无奇，除了那双风流的桃花眼外，也只有唇角一颗大煞风景的媒婆痣令人印象深刻。
“走！”看见他似乎在盯着沈遥和谢景之出神，领头的捕头毫不客气地在他肩膀上推了一把，北风趔趄了一下，不屈不挠地回头说话：“沈公子，听我一句劝，今夜还是不要走夜路的好。”
沈遥莫名其妙：“什么？”
北风已经自觉自愿地跟着官兵走远了。话音是被夜风送过来的，甚至里面有些不知死活的笑意在里面：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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