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在电光石火间。沈遥甚至没反应过来萧亦离怎么被控制住的，那边林霁明脸上已经带了杀意。他右手微震，柔韧似蛇的长鞭便一点收紧起来，几乎要绞入青年脖颈之间。那一瞬间剑光一闪，坠星斜刺过来，牢牢抵住了九煞鞭。
沈遥飞身跃上高台，右手按住坠星压下九煞，对着黑着脸的林霁明嘿嘿一笑：“不好意思哈，我昨天夜里看死人看够了，今天不想看了。”
调笑的语气下是越来越重的剑气，林霁明知道对方是真的起了戒心不让他伤人。他只是斜睨了沈遥一眼，那表情几乎就是在考虑是否要将长鞭抽出来先把他解决掉。然而下一秒钟他就僵硬了手臂，因为地上那个命悬一线的家伙一边撕心裂肺地咳嗽着一边撑直了身子，将什么玩意塞进了他的手心里。
“物归原主。”萧亦离咳嗽完了哑着嗓子说，“小霁，我很抱歉，真的。”
沈遥眼尖，分明看见那是一方布囊。
然而如果这是求饶的话只能说效果太差了——林霁明神情倏变，脸上每一块肌肉都似乎颤动了起来。他双目似乎要喷火，眼底却偏偏冷硬如冰。如果说刚才还是可控的厌恶，现下这炮仗可谓是被愤怒点燃的彻彻底底。沈遥中道不妙。一抬手点了住他肩井穴。
林霁明：……
他表情好像要吃人。沈遥小心翼翼地蹭过去，用坠星剑尖挑开了已经松了力道的九煞鞭，把萧亦离从里面放了出来。
“多谢沈少侠。”巫陵萧氏的前少主一骨碌爬了起来拍拍自己身上的土，对着沈遥微微一躬身，一点不为自己刚才的狼狈而赧然。他摸摸自己怀里，熟门熟路地掏出一丸药扔进嘴里。林霁明见状脸色又是一黑。沈遥点他的穴道自然没用十成十的力，此时他体内真气汇聚，已经冲开了约束。
“物归原主？”林霁明冷声道，“谁给你的脸说出这屁话的？”
“我从没用过这个方子，更没做过什么改动，也没从中得到过什么好处。”萧亦离耸了耸肩，“当然我知道，萧冥山用过，你要非说父债子偿，我也没办法。”
沈遥：……
萧家的关系听起来非常父慈子孝。
“别这么看我。”萧亦离用手指按了按自己脖颈处的伤痕，“怎么，满江湖传的沸沸扬扬，我不信你俩没听过。”
沈遥于是直截了当地开口了：“所以你是真的离家出走了？”
还是像谢景之说得那样在装菜？当然这句他没问出口——沈遥自己觉得不太合适。
萧亦离倚着灰不拉几的窗台伸了个懒腰：“按照他们的说法，是我被扫地出门了——所以我还挺佩服贵派掌门那张嘴，真是啥都敢说。”
林霁明在一边凉飕飕地开口：“这次又想骗谁？”
“……小霁。”萧亦离声音里满是无奈，“怎么样你才能相信我？”
“你的机会十四年前已经用完了。”林霁明道，“你没有资格再让别人相信了。”
萧亦离垂了垂眼眸，继而很突兀爆发出一阵大笑。沈遥被他笑得浑身发毛，看着脸色愈来愈黑的林霁明，微微侧了身子以防他一怒之下将这个不知好歹的家伙毙于九煞之下。过了好半晌萧亦离才笑够了，一边用右手揉肚子一边对着沈遥招了招左手：“沈少侠呢，信不信我？”
沈遥没有回答。
从这个懒洋洋地声线里，除了大笑后的疲倦，他听出了另一种极为明显的情感，而这熟悉情感沉甸甸地压上了他的胸口，让他有一瞬间的窒息。
那是很深重的悲哀，一如曾经百口莫辩的周易。
萧亦离压根没有在等回答，兀自站起身来甩了甩袖子：“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谁？”沈遥一下子警惕起来。巫陵谷的人要带他见人——无论如何这不是个好消息。
“你的亲人哪。”萧亦离皮笑肉不笑的一步步逼进他，“有时候我还真是羡慕你们这些正道人士，明明毫无血缘关系竟能亲近如此。不像我们这种人，这人心啊，怕是石头长成的。”
“你把他怎么了？”沈遥按住剑柄，冷冷地发问。
“跟我进来看看呗。”萧亦离冲他笑了一下，很做作地勾勾手，转身往破破烂烂的后院走过去。沈遥抬腿就要追上去，被林霁明一把拦了下来。
“别信他。”栖云堂堂主冷哼一声，“他恐怕是这世上最不可信的人。”
“可他本来就是想见我。”沈遥坚定道，“如果拿我在乎的人作为诱饵，就算明知道是陷阱我也得跳。”
林霁明：“蠢。”
“没错。”沈遥现在已经很能接受良好的破罐破摔了，“我相信，兄台要是遇到相同的情况，也会和我一样蠢。”
林霁明脸色比刚才还黑了一圈。沈遥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补充了一句：“如果顺风顺水的结果是变蠢的话，林堂主绝对六亲无靠才能如此聪明绝顶。我没那本事，让我蠢下去吧。”
他头一次看到林霁明吃瘪的表情，心情一下子松快了很多，于是转身向后院走去。萧亦离一直踩着烂了一半的门槛在等他，看见他过来，眼眸里多了一丝玩味：“呦，还是信了？不怕我骗你？”
相比于中原人，萧亦离的瞳色浅淡很多，是偏向灰琉璃的颜色。他眼睛形状很好看，是稍微圆润一些的狐狸眼。只是这眼眸看过来不知道为什么显得有些凉薄。沈遥想了想，决定在关键时刻装个逼：“就算你们这种人觉得蠢，有的赌注我也还是输不起。”
“不。不蠢。”萧亦离的声线突然沉了一下，懒洋洋的味道一扫而光，语气锋利的如同出鞘的宝剑，话尾出溢出冷冷一声嗤笑。沈遥诧异地盯住他的侧脸，然而就在那一瞬间，萧亦离重新成了原本那副漫不经心的玩闹样子，艳丽的眉眼被他挤成一个促狭的鬼脸。
“承教了啊小少侠。”他眨了眨眼，停在一扇矮小的房门外，“我没有找错人，进去吧。”
沈遥毫不迟疑的大步跨进房门，见里面是一张床铺，床上躺着一个人。
“当啷”一声，坠星落地，沈遥呆若木鸡。
是方舟。
昏迷不醒的方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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