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们，今天可得小心着点，听说上面那位发脾气了。”中年汉子压低声音道，“和你兄弟们说一声，送了菜抓紧回吧，今儿个不敢留你们吃饭了，下次再说呗。”
“好说好说——不过兄弟啊，怎么感冒这么厉害？我听你嗓子哑的不像话了。”菜贩子揶揄道，“不会是上次招待你去春风楼……透支了吧？”
“滚蛋，你把你杜哥当什么了。”中年汉子笑道，“还不是你上次送来的菜有虫，吓得哥几个不眠不休拾掇了一个通宵，活活累病的。”
“可别，杜哥，平心而论，这青菜长虫不是再正常不过了吗？”
“我可不想触霉，上次那个倒霉蛋坟还没长草呢——就这么着吧，我先回去了，改日再招待。”
中年汉子说完最后一句就押着一车菜往山里走去。一进巫陵谷大门他就彻底将之前装模作样出来的混不吝收的干干净净，压低声音小心翼翼往里走——前几天谷主那个叛变的儿子又回来了，还抓了个小贼，本来是皆大欢喜的事，结果没想到就过了一夜小贼让人给救走了。谷主于是雷霆大怒，连那位跳脱的少主都险些遭殃，他们这种最底层的伙计，根本就是脑袋别裤腰带上在干事。前几天有个小伙计上菜上错了，直接就被谷主当场抓去试药，第二天就一命呜呼了。
多吓人。他暗自思忖——可不能再出事，他可担不了责任。
然而怕什么来什么，仅仅是下一个山道转了个弯，他就觉得后脖领好像被什么砸了一下似的一痛，无知无觉地昏了过去。
半晌从崖壁中间跳下来一个轻盈的身影。带着斗笠地少年前后张望了一下，把那汉子一把拽去了石后。他再出来的时候已经穿了衣那汉子的衣服，看起来有些不伦不类的。
沈遥掏了掏怀里，把从楚闻枫身上摸到的东西掏了出来——侠盗北风随身携带一堆变装道具，除了有一些被他自己的血沾了不能用了，其他的都被沈遥顺手牵羊了。
他不太会用那些人脸面具，对着溪水贴了好几次还是不伦不类的，于是只能用泥巴抹黑了脸，一边放了一个垫肩伪造了对方的宽肩膀，最后往鞋里塞了几个专门做的布垫子，加了点身高。
其实那天那位稀奇古怪的“清大哥”是给了他地图的，但是沈遥对此的可信程度表示怀疑。他不确信对方能有几分真心帮他，所以决定用自己的办法核查一下那些消息的可靠程度。
他拉起运菜的车子，在山间小路慢慢行走。
“清大哥”倒是没怎么骗他，至少入谷的每条小路都很正确。沈遥顺利地一路走到了厨房，借着夜色交接了蔬菜——有一瞬间他真想下点料，只可惜沈遥很明白，论下毒他根本玩不过巫陵谷这帮家伙，只会打草惊蛇。
他借着夜色，小心翼翼向山里走去。鞋里的布垫很难受，沈遥于是脱了鞋只穿着袜子，将轻功发现到了极致，生怕弄出点什么动静被人发现。
右边的路是没错的，可以一路通向萧冥山所在的玄冥殿，左边一条路没有仔细画，写的目的地是“墓园”。
鬼使神差地，沈遥抬腿走上了那条路。
这条路并不阴森，沈遥蹲下身看石板路边明显被修剪过的灌木丛，确认其实经常有人走这条路。他不确定自己究竟是因为好奇，还是想去墓园确定一下自己那些最坏的想法有没有变成现实，总之他顺着这条路走了下去。一路上都很安静，安静到一直神经紧绷的沈遥开始略微有些出神。然后他看到了四座墓碑，墓碑后面有一间小屋子。
并肩而立的四座墓碑，立在一个很旧却并不破败的小院子里。正中央一个写的是“已故骠骑将军慕容少成之墓”。
沈遥浑身一悚。他快速向左边看去，写的是“挚友阮竹迁之墓”，右边一个写的是“挚友周亭明之墓”。最外边一个，名字被划去了，看不清楚到底写了什么。沈遥伸手摸了一把，四个墓碑都干干净净，在看墓碑前尚且新鲜的贡品，明显是前不久还有人来祭拜过。
阮竹迁这个人名他有印象，几个月前楚闻枫曾经和他提过这个人，两个人其实都觉得这人的行事作风很像魏晋，这下他和慕容少成的关系算是板上钉钉了——沈遥心里一紧，由衷希望这人和魏晋没什么实际性联系。至于周亭明这个名字他没听过，另一边的墓碑更是连名字都划干净了。他把鼻尖贴在那无名的墓碑上仔细看，隐隐约约看到了一个“风”字，余下的辨别不清了。
沈遥绕过墓碑进了那间屋子。和他想象的不一样，这里没有什么秘籍和宝贝，只有一页页落了灰的书册。他轻手轻脚拿起一本，没敢抖掉上面的土，仅仅就是翻开扉页看了看，上面用很俊俏潇洒的字迹龙飞凤舞写着“九回剑法”，落款是个古古怪怪的名字“周行周”。
沈遥搜寻了一下自己的记忆，没记得周行周这个名字。他翻开了下一本册子，没想到是一本巫陵谷事纪，署名是“白虎”。
如此神秘的白虎护法居然让他在这里找到了蛛丝马迹，难道周行周就是白虎？沈遥想不出这个答案。他摸出个火折子点亮，看了一会儿白虎护法的笔记。对方在记事上看起来并没有传说中那么神秘，文风不过是一板一眼的纪实笔录体，导致沈遥没看一会儿就开始头晕脑胀。
于是他又理所当然地打开了那本《九回剑法》，试图从自己擅长的领域里找出来些蛛丝马迹。略略翻过三章后，沈遥手指几乎开始颤抖了。
这本书里的招式，几乎算得上是《破军》和《摇光》的雏形了，有一些招式的样子甚至比魏晋给他的那两本书里还难看。
如此说来，师父认识这个周行周？
但是以沈遥的武学造诣，不难判断出两者最根本的不同——这本书的剑法是对多人的，而且是对多个武学造诣并不是那么深厚的人更为合适。
什么情况下会用上这种剑法呢？
沈遥浑身一激灵，唯一适合的情景在他脑海中浮现出来——战场上。
如此说来，这周行周是位军爷？那他的书为什么会被白虎护法收藏？从有关于白虎的传说里根本找不出他一点点直接参与过战斗的痕迹，凌洲说过，他更多的行动是委派那曾经的酸甜苦辣四使者替他去做的。
或者周行周是门外唯一那座无名墓碑的主人？沈遥猜不出，他又出去对比了一下那墓碑的名字，似乎并不是很能对的上。
下一个问题，这些东西他到底要不要带走呢？平心而论沈遥是很想把那堆大事纪搬出去给谢景之或者凌洲看一眼的，但是他又确实害怕打草惊蛇。一边无意识翻书一边权衡的沈遥忽然无意间翻出来一张纸，纸上的东西实打实吓了一跳。
“行棹，讳少成。世居三凉，少有奇才。光德九年初战，率三百骑破胡兵一万人，封骠骑将军。光德十一年，以三万兵行减灶计再退北戎十万，换太平三年。性飞扬恣肆，善与人交。常与友三人饮酒花下，骰点对剑，输辄剑舞娱情。遇人不淑，遭谤，声名狼藉，入天牢，被救，惜死途中。”
很短的一段墓志铭。前半部分看得沈遥不禁微笑，后半部分转折则突然一下子把他拉回现实。这墓志铭是写给慕容少成的，这很奇怪——无论是楚闻枫和凌洲口中慕容少成还是坊间话本里的慕容少成，和这段墓志铭里簪花带酒、仗剑退兵的少年将军都仿佛不是一个人。沈遥又看了两遍，发现这文章没头没尾，既没有前面表示写作者身份的题头，也没有最后一般都有的“尚飨”。沈遥对比了字迹，总觉得这篇文章和那些巫陵谷纪事应该是一个人写的。
白虎认识慕容少成？不对，不仅仅如此——这墓志铭写的太生动了，沈遥甚至怀疑白虎就是慕容少成那“友三人”之一。他控制不了自己的往下联想：庭中墓碑四座，是不是就是这四个伙伴的呢？
那白虎是已经死了？
似乎远远的有什么声音响动。沈遥从思索中惊醒，飞速将书册摆回原样，运起轻功从后窗翻了出去，重新把自己藏在了夜色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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