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灾那年，其实原本是有机会得救的。那时我们家一带都遭灾，朝廷批了赈灾银两下来，结果中间一路被贪的只剩一半。我们县太爷不是坏人，但是耐不住米商集体哄抬米价，一半的赈灾银根本买不了他们几斤米。等到发到我们村，几乎已经没有了。”
“这件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动手前的那天，玉佩被一个米商买走了。我去他家找，找到了好多这类的证据，包括账本和文书。我那天没有找到玉佩，加上这些一气之下烧了他家里所有欠条，还拿了个大布袋偷了一大袋银子，趁夜色分给了周边村民。”楚闻枫道，“后来也觉得自己好像闯大祸了——但是’侠盗北风’的名号突然就打响了，我晕乎乎听着一整个村子夸我是绝世大侠，心里的石头才搬开了。说真的，虽然很幼稚，但是那一瞬间我好像一下子救了当年的爹娘和弟妹。”
“……所以你后来一直如此行事？”
“对。”楚闻枫又带了那种很刻薄的笑，“我本来就是这么低劣的人，一点夸奖就能让我开心好几天，更何况那么多人绝口称赞，我根本抵抗不了。我后来知道那玉佩被卖给了别人，于是以那米商家为中心闯了好几次空门，找不到玉佩就继续偷了银子给周围的居民——实话说，看他们开心我是真的开心，更何况听他们的赞美我几乎飘飘然。我压根不是什么侠盗，我就是想听人家夸我，幼稚吧？”
“……”谢景之不知道说什么。
“但是纸包不住火，后来我师父还是发现了。”楚闻枫道，“可是那时候，我早已经走火入魔到最危险的边缘，门内家法挨了个遍也救不回来。后来我重伤高烧，迷迷糊糊和师父说了实话。等我再清醒过来，他说他可以放我走，但是是逐出门墙，以后决不能和师门扯上任何关系。”
谢景之闭了闭眼：“……你答应了。”
“我答应了。你说可不可笑，我本来是因为武功境界止步不前才想去找自己的身世的，结果到头来累的自己连练武资格都没有。”楚闻枫嘴角扬起一抹嘲讽，“而且我当时的选择非常迅速，几乎都没有犹豫……师父肯定是伤心了。他断了我手上的经脉，告诉我从今往后不准拿剑更不准伤人，也不准用偷来的钱糊口。本来他应该把我腿上的经脉一块断了，毕竟轻功也是我从门内练的，但是也许是他……心疼了吧。”
“……”
“他还给了我药。”楚闻枫小声道，眼里划下两行清泪，“让我的右手还能正常活动。从师门出来后我就开始在茶楼或者码头这类的地方打零工，方便打听消息，一听说谁家买了好玉就去闯空门，每次都找不着然后散银子，侠盗的名声从此越来越响，直到遇到青霜门那件事。”
谢景之突然想到什么似的：“所以，你在青霜门找到那块玉了吗？”
楚闻枫愣了一下：“没有啊，那天那么混乱，加上后来又想救一把周易，我哪有心情去找玉，能活着出来就算我命大。后来发生那么多事，逃命还来不及，就我这点三脚猫功夫，没可能再回去拿这个啊。”
“你真的没有偷偷拿走？”谢景之双目紧盯着他，“你知道，我说的是我们和阿遥一块去的那一天。”
楚闻枫一瞬间反应过来，桃花眼慢慢瞪得滚圆：“……对啊！那天的青霜门我们都翻了个遍，根本就没有什么玉，一块都没有——不对等等，你怎么知道不是凶手拿走了？”
“孟晟根本不像是在乎这种财物的人——青霜门里其他值钱的东西也都在，什么金啊银啊，古董啊之类的。”谢景之说，“她就是个一心报仇的杀手，更何况同样是她的手笔，申府那么多值钱东西她碰都没碰，里面也有不少羊脂玉和冰玉，那群黑衣人没有自主意识也不会去动。”
“我的消息不可能有错。”楚闻枫顺着他的话说，“……绝对有冰玉进了青霜门。如果是这样，那就是说有人和我一样，也在找这个东西？”
“而且先你一步拿走了。”谢景之道，“当然，也许是通知孟晟让她拿走的。这个可能性更大，那人通知孟晟让她拿冰玉，这丫头分不清什么冰玉璞玉，于是只要是玉的通通拿走了。”
“孟晟，不是巫陵谷的人吗？”楚闻枫皱着眉，“萧冥山要我的玉做什么？那块玉成色确实好，但是绝对没到价值连城的地步，也没什么实际用途——”
“所以。”谢景之慢悠悠道，“只有一个可能——给你玉的人，有得可做文章。”
“你是说我的亲生父母？”楚闻枫道，“我上次和沈少侠说了，如果我没猜错，我应该是桐北慕容家的人。传说他家有个额角带红色胎记的小公子，克死了全家。”
“慕容家……”谢景之沉吟半晌，“慕容家的事，你查出来的有多少？”
“没多少，和那个百晓堂的姑娘知道的差不多。”楚闻枫道，“慕容家是后起之秀，他家家主慕容封——那个也许是我爹的人，是以女婿的身份接过三凉军的。”
“他妻子是……？”
“是原本的桐北周家长女，婚前也是战功赫赫，叫周亭清。后来她的长子慕容少成勾结胡人叛乱入狱，她绝望自杀了。作为叛臣的舅家，为了自证清白，周家老爷子带着族人深入敌方连破两城，最后一战中了全军覆没。周家还有个小儿子周亭明，比慕容少成大不了两岁，不知道为什么没上战场——后来销声匿迹，一点人影都摸不着了。”
“我怎么记得阿遥说过，你告诉他有个和家师很像的人，从天牢救了慕容少成？”
“是有一个人，叫阮竹迁，说是剑术怪才，特别喜欢对门派发起挑战。但是具体像不像魏前辈，我也不好说。”楚闻枫讪讪地摸了下鼻子，“实话说了吧，我当时以为你们两个知道魏前辈的事情，所以抱了希望你们能知道更多慕容家的事情去套话的。结果没想到，我说完这话之后沈少侠吓得差点就地入定，才知道你们比我了解的还少。”
“……”谢景之有点头疼地摁了摁额角。兴许是因为说了太多话，楚闻枫低低咳嗽起来，唇角渗出点血迹。
“恢复这么快，不如赶紧起来跑圈，还有精力说话。”林霁明的声音从门口响起来。栖云堂堂主大步流星走进来，把一碗更黑的汤药重重放在楚闻枫的床头，“喝。”
“……”
楚闻枫苦大仇深地端起药碗。等到他把全部汤药喝干净放下碗的一瞬间，对上了林堂主那一双锋利狭长的凤眼，眼神里全是玩味。
楚闻枫：……
好悬没把药碗砸他脸上。
“北风。”林霁明说，不是疑问句，是肯定句。
“是。”楚闻枫说，自暴自弃地闭了闭眼。事到如今他估摸着林霁明也早就知道他是谁了，所以压根也没想隐瞒，“林堂主，多谢——”
“别扯淡，你瞒了我们什么？”林霁明打断他的话，“你在青霜门的经历，究竟有什么不能告诉我们？”
“什么意思？”楚闻枫深吸了口气，面上又扬起那种营业式的、八风不动的微笑，“你是有别的什么发现？”
两人目光灼灼地对视。半晌后，谢景之出来解围了。
“不是。”他疲惫地摁了摁眉心，“既然林堂主提到这个问题，那估计和我想的是一样的——楚少侠，我们只是想不明白，你到底为什么会被追杀？仅仅是因为你目睹了周易被冤枉吗？”
楚闻枫的表情出现了一瞬间的空白。
“这帮人压根不在乎案子有没有嫁祸给周易。”林霁明不耐道，“青霜案后没过多久，柳桥申家就案发了，那时候周易早就被盖章入土了。换言之，孟晟干这事的时候就没想过嫁祸，她目的仅仅就是不被抓住而已。”
“……”
“更何况孟晟想到嫁祸这一招的时候，是我们到柳桥之后了。她的目标其实是你。”谢景之说，语气极其温和，“那么你，到底为什么被这么执着地追杀到现在呢？不是说你有图谋的意思……只不过楚少侠，最好回忆一下，你在青霜案当天到底看见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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