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星灿那句淡淡的“我这里你不要担心”像一道无形的命令,瞬间抽空了叶挽星所有反驳的力气。
她僵在原地,看着陈月宁带着一丝胜利者的慌乱迅速关上了车窗,隔绝了内外。
叶挽星紧抿着唇,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眼中翻涌着震惊、不甘和一丝受伤,最终化为一片沉沉的死寂。
她深深地、几乎带着怨毒地看了一眼紧闭的车窗内陈月宁模糊的侧影,又担忧地望了望连星灿的方向。
最终一言不发,猛地转身,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快步走向李珩安所在的前车。
沉重的隔音车门彻底隔绝了外界。
刚才那番激烈的争执带来的最后一点余音也消失了,车厢内陷入一种令人窒息的、深海般的寂静。
陈月宁后知后觉地感到了巨大的尴尬和无所适从,像无形的藤蔓瞬间缠住了她的心脏。
心跳在死寂中擂鼓般轰鸣,震得她耳膜发疼。
她成功了,她把叶挽星赶走了,她终于和连星灿单独待在了这个狭小的空间里……
可是,然后呢?
她对眼前这个连星灿的了解,贫瘠得可怕。
仅仅停留在十多年前模糊的印象,以及那些道听途说的、零碎的片段。
腿上有伤,喉咙不好,可能会头疼……
具体怎么照顾?
她一无所知。
叶挽星方才掷地有声的质问——“您这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怎么照顾得好?”——此刻像冰冷的针,反复扎着她的神经。
她目光慌乱地在车内搜寻,仿佛那些精致的储物格能给她答案。
最终,她看到一瓶未开封的依云矿泉水。
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她连忙倾身拿过,纤细的手指因为紧张而微微发抖,费了点劲才拧开瓶盖。
“要……要不要喝点水?”
她声音干涩,带着小心翼翼的讨好,将水递向连星灿。
连星灿依旧维持着看向车窗外的姿势,只微微侧过一点脸,露出苍□□致的下颌线。
她甚至没有看那瓶水,清冷微哑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我喉咙不好,不能喝凉的。”
语气平淡,却像无形的冰刃,轻易划开了陈月宁笨拙的示好。
陈月宁的手僵在半空,指尖冰凉。
她讪讪地收回水,瓶盖都忘了拧紧,胡乱地塞回原处。
挫败感和更深的尴尬让她几乎窒息。
她急切地寻找下一个道具,目光落在了旁边叠放整齐的一块柔软的羊绒小毯上。
对,保暖!
她记得叶挽星总是拿着大衣!
她几乎是扑过去拿起毯子,展开,带着一股献宝般的急切,想要盖在连星灿的腿上。
“那……那你要不要盖着腿?车里空调开得足,还是有点凉的……”
这一次,连星灿连那一点点侧脸的弧度都收了回去。
她的目光完全沉溺在车窗外飞逝的街景中,仿佛那些钢筋水泥丛林都比车内的人更值得关注。
只有那微哑的、带着一种陈述事实般冷漠的声音再次响起,清晰地敲打在陈月宁敏感的神经上。
“我腿上的伤口好了。”
“但是因为心理作用,如果有太重或者是太紧的东西压住、束缚住的话,也会很疼的。”
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石子,投入陈月宁的心湖,砸得她体无完肤。
陈月宁拿着毯子的手彻底僵住了,血液仿佛瞬间凝固。
她看着那块柔软昂贵的羊绒毯,此刻却像一个烫手又无用的讽刺。
她彻底呆愣在那里,大脑一片空白。
随后,汹涌而来的不是愤怒,而是铺天盖地的、尖锐到让她心口抽搐的心疼和浓得化不开的心虚。
伤口好了,但心理作用……
压住、束缚住……会疼……
这些话像淬了毒的针,狠狠扎进她记忆里最黑暗的角落。
1995年7月7日那场由她父亲点燃的、吞噬了连星灿最后希望的大火……
那被火焰舔舐、留下可怕疤痕的右腿……
原来不仅仅是皮肤上的烙印,更是深深刻进了灵魂里的恐惧。
连一点轻微的束缚感,都能触发那炼狱般的痛苦记忆。
而这一切的源头……是她的父亲……
是她当年懦弱无能、不敢反抗的后果……
是她缺席了连星灿最需要陪伴的、浴火重生的十三年……
现在,她凭什么自以为拿着一块毯子就能弥补?
她连最基本的、如何不触及对方伤痛的方式都搞不清楚!
巨大的愧疚如同冰冷的潮水将她淹没,几乎要将她溺毙在这令人窒息的寂静里。
她看着连星灿依旧望向窗外的、线条清冷而疏离的侧影。
仿佛她们之间隔着的不止是车窗,还有一道由时间、背叛、伤痛和另一个女人共同筑起的、无法逾越的冰墙。
陈月宁张了张嘴,喉咙却像被什么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车厢内,只剩下空调系统低沉的嗡鸣,以及她自己沉重而压抑的呼吸声。
那份后知后觉的尴尬,早已被更深沉的痛苦和无力感取代。
她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僵硬地抱着那块毯子,无所适从,连将它放回去的力气都仿佛被抽干了。
连星灿似乎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身旁的沉默与痛苦毫不在意。
只有她搭在乌木手杖顶端、微微蜷缩的指尖,透露出她或许并非表面那般平静。
窗外的光影在她苍白的脸上明明灭灭,像一部无声电影,映照着她独自走过的十三年风霜。
沉默,如同不断下沉的巨石,压得陈月宁几乎无法呼吸。
她终于承受不住这无形的酷刑,猛地将那毯子丢回座位上,仿佛丢掉一个耻辱的证明。
她深吸一口气,带着孤注一掷,声音因压抑而颤抖,却又异常清晰。
“我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我不知道你的腿伤好了却依然怕……”
“我不知道你喉咙不能沾凉水……”
“我不知道你头痛发作时怎样能缓解……”
“我更不知道这十三年你是怎么熬过来的……”
“是怎么拖着这样的身体,在异国他乡打拼出CBM这样的帝国……”
她停顿了一下,胸口剧烈起伏,眼眶通红,泪水倔强地在里面打转,却不肯落下。
“叶挽星知道,她全都知道!”
“她陪着你经历了这一切!所以你有她,你信任她,你依赖她,你觉得她理所当然地该在你身边照顾你!”
“你让她坐前面去,让我坐在这里……是不是觉得我像个笑话?”
“一个连关心都笨拙得让人生厌的笑话?”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凄厉的质问,但随即又像是被抽干了力气,低了下去,只剩下浓重的、化不开的悲伤和卑微的祈求。
“可是……可是星灿……”
“给我一个机会好不好?”
“给我一个重新了解你的机会,给我一个学习怎么照顾你的机会……”
“我知道我错得离谱,我知道我欠你的这辈子都还不清……但求你,别把我彻底推开……别连一个‘学’的机会都不给我……”
她伸出手,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冲动和颤抖,想要去抓住连星灿放在手杖上的那只手,仿佛那是她溺水中唯一的浮木。
就在这时,车子似乎碾过了一个小小的颠簸。
连星灿的身体随着惯性微微晃动了一下,一直望向窗外的头终于转了过来。
她的目光,落在了陈月宁伸出的、停在半空中颤抖的手上。
那眼神,深不见底,如同幽静的寒潭,里面翻涌着陈月宁完全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有审视,有疲惫,有一丝极其细微的、或许连连星灿自己都未察觉的动容,但更多的,是一种沉淀了太多岁月和伤痛的疏离与……
近乎悲悯的平静。
她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陈月宁,看着那双盈满痛苦、祈求与爱意的眼睛,仿佛在看一场与自己无关的悲喜剧。
车厢内,只剩下陈月宁压抑的抽泣声,和窗外世界模糊而遥远的喧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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