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厢内死寂得只剩下空调低沉的嗡鸣,以及……
连星灿压抑不住的、断断续续的沉闷咳嗽声。
每一次咳嗽都像是从胸腔深处艰难地挤压出来,闷而沉重,如同一面破旧的鼓被无力地敲打着。
那声音在密闭的空间里被放大,清晰地敲打在陈月宁紧绷的神经上。
她僵硬地坐在那里,双手紧握成拳放在膝上,指尖深深掐进掌心,留下月牙形的白痕。
她不敢再有任何动作,不敢递水,不敢递毯子,甚至不敢呼吸得太重,生怕再引起对方任何不适,或更深的厌烦。
连星灿靠在宽大的真皮座椅里,头微微偏向车窗。
窗外飞逝的街景在她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
她紧闭着眼,长睫如蝶翼般脆弱地颤抖,每一次咳嗽都让她单薄的肩膀抑制不住地轻颤,细弱的脖颈因用力而绷紧,甚至能看到血管在薄薄的皮肤下微微凸起。
偶尔一阵剧烈的呛咳袭来,她会猛地弓起背脊,咳得撕心裂肺,细弱的脖颈更是爆起清晰可见的青筋,苍白的脸上泛起病态的红潮,整个人看上去仿佛随时会碎掉。
陈月宁的心随着那咳嗽声被反复揉搓、揪紧。
她无数次想伸手,想轻拍她的背,想替她顺气,想将她拥入怀中分担那份痛苦。
但每一次,刚抬起的手都在连星灿那份无声的、冰墙般的疏离感前颓然落下。
她只能死死咬住下唇内侧,尝着淡淡的铁锈味,强迫自己像个石雕般坐在那里,承受着这份因关心而起的无措煎熬。
漫长的车程在压抑的咳嗽声中一分一秒地熬过。
车窗外,城市的轮廓逐渐被更开阔的视野取代,沈夺利的私人会所所在的山麓区域已然在望。
青翠的山峦和稀疏的顶级住宅群落出现在视野尽头。
就在距离目的地预计仅剩几分钟路程时,一直沉浸在痛苦忍耐和窗外光影中的连星灿,毫无征兆地开了口。
她的声音因为持续的咳嗽而更加嘶哑、破碎,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虚弱感,却又清晰无比,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寒冰的钉子,狠狠敲进陈月宁的耳膜。
“陈总……”
这个称呼,冰冷地划清界限。
连星灿微微偏过头,没有看陈月宁,目光依旧虚虚地落在前方,仿佛在对空气陈述着一个不容置疑的事实。
“无论如何……”
她顿了顿,似乎需要积攒力量,胸腔里又溢出几声压抑的闷咳。
“……我都是要把我爸爸的产业拿回来的。”
这句话,宣告了她归国的真正目的,是她十三年挣扎、奋斗、隐忍的原动力。
夺回被陈安波窃取并导致连家倾覆的一切。
她的语气异常平静,平静得近乎残酷。
“无论用什么方式。”
这句话被她咬得极重,带着一种玉石俱焚般的决绝。
连星灿的目光终于缓缓移向陈月宁,那双沉淀了太多风霜、疲惫却依旧清冷的眼眸里,没有愤怒,没有威胁,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近乎悲凉的清醒。
“我没办法保证……”
她的声音更低了一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或许是咳得太久带来的颤抖。
“……这些方式不会伤害到你的家庭……”
她停顿了一下,仿佛在斟酌用词,又像是在给陈月宁一个理解的时间。
随即,她的视线牢牢锁住陈月宁,那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要穿透她的灵魂,一字一句,清晰地将最残酷的可能性抛了出来。
“……或者说伤害到……你。”
空气仿佛被瞬间抽干。
陈月宁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骤停了一瞬,随即疯狂地、沉重地撞击着胸腔。
父亲陈安波的阴影,那利用她、囚禁她、摧毁她爱情的阴影,与连星灿此刻冰冷的宣告瞬间重叠,让她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和窒息。
然而,这巨大的恐惧和寒意仅仅在她眼中停留了一刹那,便被一种更加汹涌、更加不顾一切的火焰所取代。
她没有震惊,没有愤怒,没有像哀求父亲放过一样,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
就在连星灿话音落下的瞬间,陈月宁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因激动而拔高,带着一种疯狂。
“我不在乎!”
她猛地倾身向前,双手紧紧抓住身下昂贵的真皮座椅边缘,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漂亮的眼睛里燃烧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光芒,死死盯着连星灿苍白的侧脸。
“什么家庭!什么伤害!”
她的声音带着颤抖,却异常清晰和坚定,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生命的力量在呐喊。
“我只想要跟你重新在一起!”
“星灿!我不在乎别的!我只在乎你!”
这近乎绝望的告白,是她积攒了十三年、在无数次悔恨和思念中发酵出的唯一念头。
父亲、家业、可能到来的风暴……
在夺回连星灿面前,统统都可以舍弃。她只要她。
连星灿显然被陈月宁这激烈到不顾一切的回答震住了。
她那双沉静如寒潭的眼眸猛地睁大,里面清晰地映出陈月宁此刻燃烧着疯狂爱意和决绝的脸庞。
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或许是震惊,或许是触动,或许是无法理解的困惑……飞快地掠过连星灿的眼底。
连星灿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也许是斥责,也许是反驳,也许是……
然而,话未出口——
“咳咳……咳咳咳——!!”
一阵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剧烈、都要凶猛的咳嗽,毫无预兆地席卷了她。
她猛地弓起身子,一手死死抵住胸口,一手慌乱地摸索着,抓住了身侧的乌木手杖。
剧烈的呛咳让她几乎无法呼吸,身体在座椅中痛苦地蜷缩、颤抖,细弱的脖颈上青筋暴凸得更加可怖,苍白的脸瞬间涨得通红,又因窒息而迅速转为骇人的青紫色。
她咳得撕心裂肺,仿佛要把整个肺都咳出来,瘦削的脊背剧烈起伏,每一次艰难的吸气都伴随着破风箱般痛苦的嘶鸣。
“星灿!”
陈月宁吓得魂飞魄散,刚才的决绝表白瞬间被巨大的恐惧淹没。
她再也顾不得任何界限和疏离,本能地扑过去,颤抖的手伸向连星灿的背脊,想要帮她顺气,想要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
就在陈月宁的手即将触碰到连星灿颤抖的肩背时——
连星灿猛地抬起一只手!
那只手苍白、纤细,因用力而指节同样泛白,精准地、坚决地格开了陈月宁伸来的手臂。
她的动作带着抗拒,甚至是厌恶。
陈月宁的手僵在半空,仿佛被无形的冰刃刺中,指尖瞬间冰凉。
连星灿没有看她,只是用那只格开她的手,死死捂着自己的嘴,另一只手紧握着手杖支撑着身体。
她整个人半瘫软地靠在车座上,艰难地、大口大口地喘息着,试图平复那几乎要了她命的呛咳。
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破碎的呜咽,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将几缕碎发粘在苍白的皮肤上,脆弱得如同暴风雨中即将折断的芦苇。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喘息声中缓慢流淌。
不知过了多久,那骇人的咳嗽风暴才终于渐渐平息,只剩下急促而虚弱的喘息声。
连星灿缓缓放下捂着嘴的手,手心里似乎有被自己咬出的淡淡血痕。
她靠在椅背上,双眼紧闭,胸口还在剧烈地起伏,整个人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疲惫和苍白。
就在陈月宁心痛如绞、不知所措地看着她时,连星灿极其缓慢地睁开了眼睛。
那双眼睛,褪去了刚才因剧咳而起的生理性泪水,重新变得平静、幽深,如同暴风雨过后的深海,只剩下冰冷的、深不见底的疲惫和疏离。
她没有看陈月宁,目光虚虚地落在前方车座的靠背上,声音因为刚才的折磨而更加嘶哑、微弱,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不容置喙的决绝,清晰地响起。
“可是我不需要……”
她微微停顿了一下,仿佛在积攒最后一点力气,说出那个名字时,语气里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依赖和理所当然。
“……我有挽星了。”
提到这个名字,连星灿紧绷的神经似乎有一丝极其细微的放松,眼神也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但最终沉淀为一片磐石般的坚定。
“她一直都在照顾我……”
她的声音很轻,却字字千钧,宣告着一个陈月宁无法撼动、也无力改变的事实。
“整整13年。”
话音落下,车厢内再次陷入一片死寂。车窗外,沈夺利那栋掩映在绿树中的豪华会所大门,已在眼前缓缓打开。
连星灿那句“整整13年”,像最后的审判之锤,带着时间沉淀下来的重量,彻底宣判了陈月宁一腔孤勇的“不在乎”是多么苍白可笑,也冰冷地关上了她试图重新靠近的那扇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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