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艾玛抬过眼睛,等他说。
“即使是对同一位神明的信仰,在不同地区也会受到不同文化传统的影响,产生信仰方式的偏差。
“比如,在罗穆卢斯,教堂里的神职人员都是处子,人们相信处子纯洁,才有资格侍奉神明。
“阿瓦托芬则没有对此的要求,甚至神殿和城中教堂的入职者如果已婚,反而更受信赖。人们不会仅仅因为频繁更换恋爱关系而谴责他者,因为激情与真诚都属美德。
“不过提到婚姻制度,阿瓦托芬仍然以一对一的确认关系为主,偶尔有多人婚姻,但需要所有当事人同意才行——‘现在’是这样。”
这个转折勾起了艾玛的兴趣:“‘以前’不同吗?”
利利提亚笑着流转目光:“神殿的历史记载中曾提到,‘祭司’最早有‘神之妻’的含义。侍奉神明的随从,需要保持自身的纯洁和忠诚,随时为神明所需献身。
“而女巫被视为神明的化身,也等同享有相应的权力。”
艾玛短暂地沉默了几秒:“很原始,可以理解,进步都是有过程的。”
“您没什么反应呢,这就没意思了。”利利提亚显出稍许失望。
“我碰见的祭司们看我都很正常,不像带着这层含义,你也说那是‘以前’了。”
“真冷静啊。总体来说,现在是不同了。这些含义和制度一变再变,甚至一度有‘祭司是神明的随从,不可逾越’‘女巫和人类有别,不能结合’这样的说法。”
听起来某位没有世俗**的女巫前辈很不胜其扰。艾玛想。
利利提亚弯起了眼睛:“但好消息是,曾有女巫和神殿中的祭司两情相悦,也曾有女巫心仪复数的恋人,她们也修改了法令传统。”
听起来某些被恋爱冲昏头脑的女巫前辈很不管后人死活。艾玛想。
“在您有修改律令的想法以前——假如会有的话。目前来说,您有和任意祭司相恋的自由,也可以同时与复数的对象缔结婚姻,而且作为女巫的特权,被您选中的人无法拒绝。”
“听起来,过去修改这条法令的女巫感情生活很精彩。”艾玛评价。
“恐怕是呢。”
利利提亚看着她,若有所思。
艾玛问:“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利利提亚望着她的眼睛,含着笑道,“如果我要向您求婚,是该说‘您是否愿意娶我’还是‘请允许我嫁给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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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玛沉默了一个呼吸的时间,开口时声音穿过夕光里空气的缝隙,仍然平直而不带感情:“我先问一句,这是单纯的语言问题探讨,还是你真的在求婚?”
“啊,确实很让人误会。”利利提亚似乎才发现,“只是想到那位和女巫相恋的祭司,突然有点好奇。很抱歉,不过,听到这种话,一般不会以为是语言问题吧?”
“是你的话也不奇怪。”
“您好像已经对我抱有某种伤人的刻板印象了。”
艾玛回答说:“哪种问法都没区别,反正表达含义是相同的。”
“是吗……刚刚的示例不太严谨,但女巫和祭司身份有别,我想需要考量用语的分寸,求婚不是件很注重仪式感的行为吗?”
“你有时候会在乎一些奇怪的细节。”艾玛说,“我没想过这些问题,也没有打算要结婚。婚姻是为自己选择后天的家人,我已经有家人了。”
利利提亚停顿了一下,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她。
“怎么了?”艾玛问。
“嗯——没什么,走了下神。”利利提亚微笑道,敛下了目光,忽然说,“您认为拥有家人是好事……”
他在不适宜的时刻沉默下来,并没有说完该说的话。
艾玛看向他,望见利利提亚垂着目光,表情近乎空白。
好一会儿,他才开口:“我仍然很难想象。”
他抬起眼睛,声音里也并不带什么东西,在初始的轻微卡顿后,仍然平稳缓和:“人很难想象自己不曾拥有的东西。
“婚姻是另一种血缘,后天所选择的纽带,将两个原本陌生的人捆绑仿佛同一条血脉。
“我不是很能理解……先天的血缘联系如此不可否认、不可割断,太过紧密,以至于没有空间可呼吸。
“人应该早已从中明白,既然亲密是痛苦的根源,为什么人们又争先恐后,要和原本毫无联系的人拉近至这种,令双方都感到窒息的距离?”
艾玛说:“你这样定义‘家人’。”
“我从我血缘的‘家人’身上得到的,只有这样的体验。”
利利提亚说,“反而政治联姻很好理解。为了某种明确的利益目的付出代价,承担痛苦,是简单明白的生意逻辑。”
“你既然已经有所判断,我没法给你更好的回答。”艾玛说。
利利提亚低一低头致歉:“是我失言了。”
他们在街边站着,看教堂顶端摇晃的小钟。
尚未平复的晃动已经很轻微,铎舌碰不到钟壁,空气里只荡开鸽子振翅的余风。
“人们相信神谕祭司能听见神的声音。”利利提亚说,“事实上,我听不见。这是当然的。
“神殿机密记载,神明不会在人类面前现身,也不会与女巫之外的人对话。
“神殿对外宣称神谕祭司的特殊,只是为了保证女巫不在的时期,议会依然拥有对神明意志的最高解释权。”
艾玛看着教堂门口,开始有宾客推门走出。
她忽然说:“他们在婚礼上会许什么誓言?”
利利提亚看了一眼散场的人群:“您有兴趣吗?真遗憾,敲钟时已经发完誓了。现在去教堂里,说不定能领上没发完的糖果饼干。”
“我不是想看婚礼的场面,我不认识那些人,不能同享他们的悲伤和喜悦。”艾玛说,“今天也没有穿适合参加婚礼的衣服。”
利利提亚看了一眼自己随意的日常着装:“还真是呢。下次要确认好时间,提前约您来看看吗?”
“不用了。”艾玛移开目光,“教堂是为信神的人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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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进剧院的时候已经熄了灯,通向包厢的走廊很暗,好在两人暗处视物的能力不错,既没有认错门牌,也没有磕绊着。
在包厢落座后,下边的观众席中正发出第一阵笑声。
艾玛抬起头,只看见舞台上苍白灯光下,主演旋转裙摆边落下一声高亢的叹息。
距离戏目正式开场过了十分钟,错过的应该不算多。
艾玛和利利提亚平日都是守时的人,如果是提前约好的安排,都会早于约定时间到场。
但今天的演出是逛街时偶然瞥见的意外。
艾玛在剧院门口的宣传展板上看见正在上演剧目的介绍,便忽然想看看。
这出戏一天只演一场,小剧团里新作家的试作剧目,正如荷尔贝拉说的一样。上座率惨淡,已经开演尚有一半的票未卖出去。
售票员见艾玛有兴趣,又是两人同行,便殷勤折价卖了包厢的戏票。
包厢的位置比观众席要高,观众们零星散落于黑暗的坐席间,交头接耳的笑声和议论却显得熙攘。
舞台上演员们的高声念词在剧场的回声里像一道高浪,覆过坐席,却在退去时仍显出底下凹凸的斜面。
“我听说过有很多剧院,观众们买票不是为了来看戏,而是找个地方休息或约会。”利利提亚拎起包厢里的水壶,从手感重量里判断出里面没有一滴水,便又放下了。
艾玛扫了一眼刚刚并没注意的包厢装潢。
这里空间拥挤,只够放下一张沙发,倒还有闲心挂两张油画,甚至放个花瓶。
壁纸和桌布都陈旧且廉价,沙发垫上还有缺损的破洞。
利利提亚看来倒不为环境简陋为难,只是把阻碍视线的花瓶挪到了墙角。
两人在沙发上并排坐着,中间还能留出放一个水瓶的空隙。
剧目的主题是爱情悲剧,因为家国之别无法在一起的恋人。
开场先在介绍两个主角的身份人际,剧情还没展开到两人相遇。设定异常繁琐,细节处可见并不必要的用心。
过去艾玛看的戏剧演出基本是经验丰富的班底,从演员到剧本已经试过足够的错,整体效果都很稳定。
这幕戏却粗糙稚嫩,演员的念词动作也过于生硬,在聚光灯下显出慌忙的紧张。
许多观众的目光并没有落在舞台上,艾玛却看得专注。
她观看演出时大多没什么感受,只是像旁观着一件和自己无关的事如何自然发展,所以对这样不成熟的表演也不挑剔,只是在剧情逻辑显然不合常理时会忍不住皱眉。
剧情发展到一场打斗,演员们拿起木刀乒乒乓乓地打起来,观众席上有人发出笑声。
那打斗动作只做个样子,在艾玛看来也是漏洞百出,对利利提亚来说或许更难忍受。
想到这里,她往身边看了一眼。
利利提亚也盯着舞台,脸上却没有什么表情,自然也谈不上发笑。
只是在艾玛转过视线时也移转了目光,向她发来一个无声的温和问询。
“没什么。”艾玛说,“就是在想,你会不会觉得无聊。”
“虽然很不成熟,也有些新颖的地方。”利利提亚笑了笑,“您觉得无趣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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