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舞?”艾玛看了看眼前的空地,“这里没有音乐。”
“三拍的华尔兹,我可以直接唱拍子,随便您怎么跳,我不会踩到您的。”
利利提亚说,“在成为社交的名片之前,舞蹈原本也是通过肢体语言传达情绪的活动,没那么复杂。”
她盯了一会儿利利提亚的手心,伸出手,指尖先碰到坠落的雨幕,微温的空气,然后松松贴进他盛着雨水的掌心。
利利提亚拢起手,牵住她的指尖。
利利提亚向后退开,艾玛往前走了一步,鞋底踩进积水,细密的雨丝很快填进衣料里每一道缝隙,浸满后涌出,变成水滴,掺进雨幕里坠下。
“我很久没有跳过舞。”艾玛说,“如果踩到你,我会结束之后再道歉。因为可能会踩到很多次。”
利利提亚轻轻笑了一声:“我不会被您踩到的。”
她伸手搭上对方肩膀,利利提亚扶住她的腰,相牵的手折转角度,很自然地握在一起。
有点陌生。艾玛想。
或许是因为在雨里,或许确实太久没跳了,上次大概还是在费拉约尔斯的时候。
沙漠里不是没见过宴会,舞池比领主府邸夜宴的客厅更热闹,有人喝醉了唱啊叫啊,大笑着揽住舞伴画一个个七扭八歪的圈,有人起哄有人鼓掌,喧嚣更胜白天。
篝火的热度笼在她身上,温暖里蔓延出丝丝痒意。
那时她想,这似乎也挺有趣的。
可是西里斯不喜欢跳舞。
如果舞伴不是他,似乎也没有跳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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利利提亚的身高只比她高一些,作为搭档正合适。
艾玛记得刚来到阿瓦托芬量制衣服时顺便测过身高,一百七十五厘米,比嘉兰还高一厘米。
她从前就觉得嘉兰的身高是最完美的尺寸,想着要是能长到那个高度就差不多了。
想要离西里斯再近一点,但是艾玛喜欢他低过头来和她说话的角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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利利提亚的手指修长,握住她手的力道正好,不松也不紧。
指甲修剪过,指腹和手掌有茧子,但都很干净。
虽然说也有已经淋透了的缘故,但是这样近的距离,他身上没什么气味,香水或汗味都没有。
艾玛记得逛街时他提过不喜欢香水。利利提亚大约确实各方面的感官都敏锐,过于浓烈的气味便比较折磨。
但是能吃辣,也喝得了烈酒,虽然喝了就脸红,意识却很清醒。
他对酒水没有嗜好,又觉得太寡淡的酒无趣。
麻烦的人,但艾玛觉得挺有意思。
艾玛很少喷香水,她不想某种气味长久地干扰自己的嗅觉。
很多人,或者哪怕是器具,都带有一些独特的气味,仿佛也是鉴别他们的特质之一,艾玛喜欢去认识这些地方。
西里斯身上时常会有些药草的气味,有时浓烈一些。
艾玛知道他在自己面前不会点熏香,但即使通过风,那些香味也不会轻易散去。
当年跑到他房间趴在桌上休息时,桌面似乎都残留一点烟雾的味道。
人身上的气味也往往不固定,会受刚刚去过的场所和做过的事影响。
要据此判断西里斯刚刚做过什么大多时候有点困难,但她熟悉领主府邸的角落,总能找出些头绪,乐此不疲地猜测。
哦,还有凯。艾玛勾起一点明亮的美好回忆。
曾经有段时间,只要傍晚四点多碰到他,艾玛就能闻到他身上食物的气味,砂糖奶油或者椒盐香料,就能猜出他又偷偷溜去厨房蹲守,便默默地凝视他。
长身体的孩子们都容易饿,凯显然很明白同志的不易,不负所望地避人耳目为她捎来今天的菜单,有时还附带厨房顺出来的点心。
被嘉兰发现会比较糟糕,迪尔看到则好得多,只要也分他一份就能封口。
但是最近,西里斯身上的气味是怎么样的?
回忆追寻到沙漠中的残片似乎就断开了。
她越长大,西里斯离她越疏远。幼年时不甚在意的肢体接触,成年后便全没有了。
沙漠广阔,但居所狭隘,那时他们似乎还接近过一些。
是那次争吵之后吗?明显的断裂。
来到阿瓦托芬之后,更是连空间距离都拉开了。
即使偶然接近,艾玛也不再能从那些气味里判断出他做过什么。熟悉却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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利利提亚唱的节拍很准确,像掉到地上跳跃的雨点,轻快地落在她耳畔。
艾玛有点走神,动作很放松,每一步的拍子都踩准了,但不确定动作对不对。
或许多转了两圈,或许多迈了一步。
但他们都没踩到对方,这没有章程的舞步意外和谐,并不让人觉得匆忙慌乱。
艾玛模糊地想,她确实知道,她和利利提亚很有默契。不是因为了解对方才产生的那种默契。
而是彼时彼刻,她在曲谱上并没有设计的位置向前迈了一步,利利提亚却在她迈步前已经向后退开。
就像是镜子。
艾玛从他身上照见自己。
某些思维方式上的同调和共性。艾玛隐约并不想承认。
她无所谓利利提亚的异常,但他们都知道那于常人而言是不正确的,不属于人类的东西。
在西里斯还假装恶魔跟她玩童话游戏的时候,艾玛便已经透过他的角色看见,“你比人类更像人类”。
他们是不相同的。艾玛已经知道。但她至今不能承认。
只有同类能彼此理解,只有同类能彼此靠近。
如果她和西里斯是不同的,就永远会有差异横亘在他们之间。
如果她所具有的其实与他相反……或许,就永远不会被西里斯接纳。
艾玛不能忍受那种假想。
她否认这种可能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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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步迈出去得过于用力,脚步落下时溅起高高的水花。
利利提亚及时将她挽回来,转了个圈,卸掉了多余的劲。
他的手臂很稳定,每个动作都简洁。
还好穿的是平跟鞋。不是出席宴会的场合,艾玛不喜欢太高的跟,或许也是受到嘉兰影响。
嘉兰也跟她跳过舞,虽然她比当时的艾玛高上好一截,其实是不合适的。
她们跳得并不规矩,在意识到这个身高差距会让很多标准无法实行后,便更放弃了。
嘉兰牵着她的手臂转圈,转着转着笑起来,突然抱起她,原地转了数圈。
艾玛双脚离地,秋千那样绕着她荡完几周,才被嘉兰放下来。
嘉兰回过神便觉不好意思,很失了礼数,咳一声解释,她妹妹喜欢跟她这么玩。
艾玛仍然时不时会想到嘉兰,像想到一个远在他处的姐姐。那种怀念仿佛比她跟那对同父异母的弟妹的血缘更紧密。
她很喜欢嘉兰,欣赏她的个性和才能,喜爱她们相处的方式。
艾玛曾以为是这样的缘故,对于嘉兰喜欢西里斯的事,她才毫无妒忌心。
克蕾娜有一次旁敲侧击,以她的话术,也可以说是直问:她最近有不少时间和西里斯独处,虽然他们双方对彼此绝没有多余的意思,但终归是,她担心艾玛为此不高兴。
艾玛听见问题的第一反应居然是意外,甚至有些困惑。
她这才重新深思了一遍这个问题,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她从来不担心西里斯喜欢上其他人。
是很不讲道理,莫名其妙的信心。
或许在她听说嘉兰喜欢西里斯时,有那么一瞬间,那份笃定曾动摇过,因为嘉兰在她看来也十足的好,但紧接着听到的就是她被婉拒了的消息。
那颗心落地的时候,没有一点茫然吗?
如果连嘉兰都不够好,什么样的人才会被他喜欢呢?
艾玛想了想,或许是因为她知道,她比其他人都更了解西里斯,分享着独属于他们之间的契约和秘密。
纵使她和其他人对他过去的了解也不差多少,但她仍然一定是最靠近他,距离他心脏最近的那一个。
也或许是,在此之上,她相信着——
西里斯如果不喜欢她,更绝对不会喜欢上其他人。
这份信心似乎不是对于他,而是对于……她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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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玛很少有执念的东西。
她对大部分事情全都无所谓,即使偶尔升起一点热情,什么想做的事没实现,沮丧和那些念想都很快流水般褪去了。
因为不在乎的东西太多,所以艾玛自己都没发现,对于她真正执着的东西……她从来不假设无法实现的可能。
想要的东西一定会得到,追求的愿望必定会实现。
那是女巫的笃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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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的东西都无所谓,放弃也没关系。
只有西里斯绝对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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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雨中转了个圈,湿透的裙摆尾部仍然在动势里甩开了,像一朵半开的花。
那一圈转得很好,连滑进他手臂中的角度都像计算过般准确,力道正好撞满在臂弯里,被利利提亚稳稳地接住了。
却似乎动势仍旧满溢,从臂弯又撞进了怀中。
像一个拥抱。
她听见利利提亚低低的笑声,从耳畔来,但艾玛看不见他的眼睛。
原本应该扶在她腰边的手按在她背心,与之相对的,艾玛感受到他极近的心跳,只隔着两层皮与骨,共振般,频率不同地,混乱地响动。
利利提亚的躯体冰冷,唯有接近心脏的位置温热,在反衬下甚至显出一分烫人。
他们应该互相牵住的手仍然相握着,雨水滑过他们手掌间,湿润而不切实的凉意。
雨势没有减弱,仍然泼洒般从天空倾倒,一丝丝一缕缕地浸过他们长发,从末梢落下去,汇融在一起。
夏季的温热与躁动的震响在雨声里苏醒,又被雨水的凉意下压,直至雨水也浸过热意。
月光落下来,雨声落下来,呼吸落下来。
利利提亚的呼吸落在她肩上,在笑声里颤动着。
“……您上次没有告诉我,想听见什么样的求婚。”他在笑声里叹息,“怎么办啊。”
还有一小段收尾情节,今晚23:00更新。
断在这里,给利利提亚四个小时的面子。(有必要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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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9章 雨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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