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踝的扭伤并不严重,西里斯给她调配了外敷的药膏,艾玛休养了三天就恢复如初。
嘉兰认为是自己的责任,但西里斯也没有多责备她,他相信这是“无心之失”。
他的笃定让嘉兰疑心西里斯是不是用了什么监视的法术,她对巫师的手段了解实在有限,但当时在艾玛面前,最后也没做追问。
这三天并不难熬,反而很快乐。
迪尔听说艾玛脚踝扭伤,这几天不太方便走动之后,和凯一番讨论,说干就干,从仓库里找出不用的推车,和一把闲置的椅子结合,三下五除二地把它们改造成了一把简易轮椅推车。
因为是给艾玛坐的轮椅,所以特获在城堡走廊横冲直撞的权力。
城堡有些地域没铺地毯,地砖光滑,在上面推车手感很好,平时又没这样的机会,两个男孩几乎是抢着推。看他们玩得这么开心,雪莉也有点好奇,连莫妮卡都产生了一些心动。
一把轮椅推车玩不了赛车,他们干脆又做了一把,已经完全偏离了初衷。
艾玛坐推车坐累了,就在旁边看他们跑,轮子在地砖上咔哒咔哒地响。
西里斯没制止,随他们开心,但嘉兰看着地砖直皱眉。
迪尔问嘉兰要不要跟他比一场,看谁推得快。嘉兰看得心烦,决定活动下身体也行,但是别让她推凯,否则推到一半她没准上火把这傻子撅下去。
艾玛这三天取消的体育课是在飞驰来去的轮椅推车上度过的,虽然她没有得到锻炼,但确实地锻炼了他人。
恢复正常的体育课之后,嘉兰吸取教训,减少了枯燥的体力锻炼量,且艾玛的体力比她想象里要好,可以算提前达标。
剑术基础的练习不算有趣,是另一种形式的枯燥。
嘉兰给她准备了把木剑,让艾玛握剑反复练习一些基础动作,期间对艾玛不断进行姿势矫正。要保持足够标准的姿势实在累人。
艾玛跟嘉兰的熟悉度渐渐提高。
中途休息时,嘉兰偶尔会提些自己的事。比如她小时候刚开始练剑遇到的挫折,如何克服它们。
她的剑术基础是父亲教授的,但父亲长期不在家,只靠她自己反复练习。
后来,父亲有位好友从骑兵营中因伤退役,一时没个着落,在父亲的热情邀请之下,到她家住了一段时间。
也是那时候,那位退役的骑兵发现了嘉兰的天赋,并教授了她更多骑士的战斗技巧。
后来,她进入城堡工作,领主道恩给了她去骑兵营学习的机会,她便时常从工作里抽出空跑去。
整个家庭要靠嘉兰的收入养家,普通女佣的工资仍然不足够,道恩先生也默许她在城中找其他兼职,甚至提供了些门路。
嘉兰在那段时间学到了很多,甚至扩展了不少人脉。
有时,她服侍的德尔薇小姐也会跟她一起去骑兵营,或者去她兼职的地方,就在一边看看,或者在那儿看书。
德尔薇说是不想学习,想出门走走,大约有五成的真心,但嘉兰知道,她有不少时候是为了嘉兰能有时间去其他地方,找借口帮她推掉工作陪她去的。
德尔薇不懂剑术,她的兴趣在美术上,偏科极重,有贵族出身的任性,平时性情内敛,甚至有点忧郁。
但她从来没有认为,因为不能成为骑士,嘉兰所做的这一切就是无用功。
跟嘉兰有没有才能无关,德尔薇只是知道她热衷于此,而做着自己喜爱的事的嘉兰闪闪发光,她很高兴。
艾玛曾听过无数次的前领主,布雷德尔·戴斯在嘉兰的故事里也有出现,只是从另一个角度展现的另一种面貌。
嘉兰虽然冷酷地评价他,在作为领主的才能上完全是个自私而无能的废物,但从私人角度,她觉得戴斯就是个完全没成熟的愚蠢小孩。
沉迷享乐、贪心不足,好玩又好面子。心不算坏,不苛待下人,对妹妹也不错。
嘉兰厌烦他,但又不能真的讨厌他。
母亲早逝,父亲忙于工作,对兄妹俩都缺乏感情照拂,是半放养式教育。所以戴斯傲慢任性,德尔薇敏感少言。
道恩先生对他们有亏欠,但急病来得突然,葬礼也突然,他甚至没给兄妹留下什么话。
嘉兰知道,她是不会越过布雷德尔去实现自己的野心或抱负的。
她不屑于父亲的忠诚论,也并不自认为一个骑士。但她做不到从有恩于自己,如同家人的布雷德尔手中抢夺权力。
嘉兰其实能够想象,就算她当时狠下心,和布雷德尔兄妹发生冲突,得到改变什么的机会,她能够比那对兄妹做得更好,但她能做到的或许也没有自己以为的那么多。
只是嘉兰痛恨那个仅仅抱持着卑劣想法停在原地,哪种选择都做得不彻底的自己。
西里斯说她还是个小孩。
嘉兰不愿意承认,但她有时也自嘲地想,自己才更加明白,她远没有自己理想的强大,无论能力还是心。
这些过去,她只跟艾玛提过很小一部分。
嘉兰不喜欢谈自己的事,但艾玛是个很好的倾听者,她有时愿意多说一些。
也或许因为有两个妹妹,她对年纪小的女孩比较温柔。她的妹妹们和艾玛年龄相仿,但是比她吵闹多了。
艾玛没见过那两个女孩,虽然嘉兰后来陪她去城里闲逛过,但避开了她家的范围。嘉兰有一定的领地意识,会拒绝别人随意介入自己的私人生活。
嘉兰的本性很直率,用西里斯的话说,“年轻气盛”,整个人锐利得像柄开了刃的刀。
平时她有意收敛自己的锋芒,以便更圆滑地待人处事,才显出旁人眼里的稳重。但她的思考和行事方式仍然直来直去,带有她性格里伴随的尖锐与攻击性。
在某些时刻,那些锋芒还是会不经意显露,让人感到不适甚至恐惧。
但艾玛现在知道了她表情背后的含义,视角也就和当初截然不同了。
同样一份“担心”的感情,如果是雪莉,会把担忧写在脸上,会直白地用语言表达关切;莫妮卡可能不会直接问发生了什么,但会小心翼翼地通过行动上的关照表示安慰;
而嘉兰会先保持观察和沉默,根据观察结果再决定自己的处理方式。在她行动之前,不熟悉的人很难从她的表情里看出她的想法。
不同的人表达同一种感情的方式是不同的。
看待角度和当事人性格经历的不同,又决定了他们会对同一个状况有不同的处理方式。
艾玛过去习惯凭借情感和直觉上的喜恶来判断是否要接近或远离某个人,她开始意识到,自己的见识仍然太浅薄,认识的人的类型也远远不够多。
进入不同的圈层之后,她和接触到的人的生活经历产生重叠的可能性就会更小。
人类由他们的经历所铸就。因为未曾体验过他们的经历,也就更难理解对方的思考和行为。
如果囿于过往经验,止步在原地,她会做出更多的错误判断。
嘉兰带艾玛在集市上闲逛时避开了她家的街区,但仍然碰到了熟人。
这很难免,费拉约尔斯就那么大,在这儿认识嘉兰的人又不少。
一家布料店的老板娘在她们路过时叫住了嘉兰,一对视,就确认她没叫错了人。
老板娘过去和嘉兰家住在一个街区,也算邻居。
嘉兰家在那里很有名,毕竟出了个有王室授勋和赐姓的骑士。
嘉兰母亲是裁缝,而老板娘做的是布料生意,平时多有往来。
后来嘉兰家出了事,老板娘家也因为家事搬了住处和店面,渐渐就跟他们少了联系。
很久没见面,老板娘看嘉兰也满是唏嘘:“真是——我差点以为我认错人了,嘉兰也出落成大姑娘啦。啧啧,真漂亮。你还在领主大人的城堡当差?好啊,是份好工作……这小姑娘是?”
她看向了一边的艾玛。
出门时两人都作常服打扮,服装上看不出身份。
嘉兰谎称艾玛是同僚的孩子,有事托她暂时带着。艾玛向她问了个好。
老板娘跟嘉兰寒暄了几句,问起嘉兰的现状,又问起嘉兰的母亲,频频叹息:“唉……谁也没想到,突然就发生那样的事……你们也真是不容易……”
她絮絮叨叨地讲了些往事,提到不少嘉兰家里的细节。
艾玛就站在铺子一边看台子上五颜六色的布料,那些谈话声不可避免地进了她的耳朵。
听老板娘说到嘉兰的不容易时,她忍不住悄悄抬眼去看嘉兰的表情。
嘉兰保持着温和的微笑,耐心地听着老板娘说,配上几句附和和安慰。
老板娘说到后来抹了抹眼泪,但这时有客人来了,嘉兰主动提出了告辞,老板娘执意送了她几匹布才肯让她走。
艾玛牵着嘉兰的手,回去路上有一半时间都没说话。
嘉兰问她:“怎么了吗?”
“啊,我是想……你可能现在心情不好。”
艾玛能理解面对别人的好意不好拒绝的心情,她担心老板娘那些有点戳人伤疤的同情在嘉兰听来有些刺耳,“我记得,你不喜欢别人提自己的家事。”
“都是发生过的事实,只要想了解,随便问一问都能知道。提的人多了,就习惯了。”嘉兰回忆着,笑了笑,
“我小时候很讨厌别人说这些,讨厌别人可怜我,试图向他们证明自己没那么脆弱。但后来就想开了。听到那些经历,会觉得我不幸是人之常情。别人同情我,是因为他们自己的好心,而不是我真的就有他们认为的那么悲惨。”
“我不主动提这些事,因为不想让人听了可怜我。我从来不觉得自己可怜。我经历的挫折或许多了些,但我也遇到了很多好人。不如说,我觉得自己其实很幸运。”
嘉兰的目光柔和,这些话发自内心。
艾玛心里一动,懵懵懂懂地看着她一会儿,又低下头,去合她的步调。
嘉兰说的话,她好像能理解,甚至有一些共鸣,但她远没有嘉兰的坚定和底气。
艾玛有点羡慕这种地方。
但她想,嘉兰真的是个很厉害的人,大概比她自己以为的要厉害。
她身上有很多地方值得学习,没有因为胆怯和初印象错过和她接触的机会真是太好了。
艾玛想,能跟嘉兰成为朋友真是太好了。
应该是朋友吧?艾玛想到这里,沉默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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