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拉约尔斯的城市边缘是茫茫黄沙。
大陆上的城市大抵如此,黄沙是主调,有水源的地方才有绿洲和城市。
艾玛的骑射课就在城市边缘。
城堡的活动空间有限,空旷的边缘地带则有现成训练设施。这块区域接近于城市驻军的兵营,这些设施也和军队有联系。
嘉兰事先联系过设施的负责人,确认好了相关事宜。有领主的权限,借到场地和马匹很容易。
在费城住下后,艾玛几乎没有来过城市边缘,平时出门基本在市中心一带。
现在在靶场边上,她隐约可以看见城市边界线上军队驻防的塔楼。
这里的黄沙让她想起遇见西里斯时的那个房间,房间的窗外就是空旷的沙漠。做那种生意的市场在城市边缘倒也合理,管理力度薄弱,人员往来也便利。
那座奴隶市场被西里斯拆了一通,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艾玛并不抱持过于乐观的估计,但拿强盗们的血洗过一次,气象或许能往好的方向发生些变化。
嘉兰从前也在这边做过训练,设施这几年没变动多少。
她带艾玛先熟悉训练场的环境,绕了一圈到马厩,和马匹们也混混脸熟。
艾玛看见棚里的马,眼睛就亮起来了。
她对骑射感兴趣,一半是话本的功劳。
故事里,骑在马背上的骑士在关键时刻远远射出一箭,定下战局的胜利,听起来神乎其神。
另一半是从前家里养的拉车的马。
买马和养马都是大花销,艾玛的父亲负担起来吃力,只买了一匹母马养着,日常大多数时候都能应付,实在应付不来再去租马。
照顾马的起居本是脏活累活,但艾玛很乐意干,养马的男仆就时常把事扔给她。
那匹母马的名字叫“金苹果”,性子温驯,和艾玛很亲近,艾玛和她感情很好。
艾玛看见马厩里的马,就想起了金苹果,一时心里柔软又怀念。
旁边的马看了看她,低下头,将额头贴上她的手。
嘉兰本来也是想看看艾玛和马之间的缘分,好选匹性情合得来的让她骑,没想到艾玛还挺受欢迎。
她只要伸出手了,看中的马都很给面子地低下头允许她摸。
嘉兰有点惊讶:“它们好像很喜欢你。”
“嗯,它们都很友好。我以前也养过这样的——”
艾玛说到这里,卡住了。她想起了自己失忆的人设。
“‘以前’?”嘉兰很快抓到了重点,犹疑地皱眉。
因为近来和嘉兰相熟了,久违地摸到马又让她有点感动,放下了戒心。艾玛知道自己刚才说错话了。
她在原地僵硬了两三秒,抬起双臂,抱住头。
“呜。”
艾玛抱着脑袋,尽力了,但毫无演技,“头好痛,想不起来。”
环境一时陷入了安静。
周围的马该吃草吃草,该喝水喝水,怡然自得,甚至没有一匹马打个响鼻。
艾玛心虚。
艾玛持续抱着头,看着地面,不敢动作。
嘉兰叹了口气。
她伸出手,揉了揉艾玛的头顶:“想不起来就不想了。”
艾玛当然不觉得自己撒的显而易见的谎骗过了嘉兰。嘉兰这回答的意思更像“不想说就不说了”。
艾玛慢慢放下手臂,抬起目光打量她。嘉兰笑了笑,又在她头上揉了两下才松开手。
艾玛摸了摸自己的头顶,头发被揉得有点乱。
如果不算别人帮她扎头发的时候,已经好久没有人摸她的头了。
同龄的朋友间很少做这种动作,即使有人需要安慰,艾玛也不会是被安慰的那一方。论年龄和关系距离,现在做这种动作最理所当然的人应该是西里斯。
但西里斯从不会对她做出这样的亲密动作。
他好像很看重和艾玛之间的主从关系,会委婉或直接地提醒她,仆人做出有些行为是逾距。
雪莉在私底下会和艾玛直接互称姓名,但有一次在西里斯面前嘴瓢,提到艾玛时不小心遗漏了敬称。
西里斯没说什么,就像没发现一样。
要说他重视身份阶级,艾玛倒也能相信;但要说西里斯在这些传统上真有那么刻板,艾玛其实是不信的。
要论对传统和阶级的刻板,嘉兰有话语权。
艾玛想和她成为朋友,但“朋友”是个平级的定义,以嘉兰的性格,不会当面向她承认。
但即使如此,熟悉之后,在用词语气上,嘉兰对她也会随意许多。
有时不用敬语,有时略掉敬称,今天甚至自然而然地摸了摸她的头,像普通的邻居姐姐一样。
艾玛有点开心,又有点难过。
上马得慢慢来,得先达到前置的训练要求嘉兰才放心。
但看艾玛对骑术确实有兴趣,“上马训练”这个目标倒能成为让她坚持那些枯燥练习的动力。
射术练习和剑术练习的教学模式相似,都是嘉兰给艾玛做出示范,艾玛模仿她的动作,嘉兰则帮她调整姿势、讲解要点。
初期大部分时间,艾玛都拉着空弓练习姿势并锻炼臂力。
第一次试射就力道不足,箭离靶子还有几米就掉在了地上。
艾玛深刻感觉到臂力的重要性。
嘉兰的准头很好。
她的体态挺拔,从抽箭、搭箭、瞄准到射出,动作流畅又悦目,好像她本身就是一张收放自如的弓。
看管靶场的人旁观了她们的练习,毫不掩饰对嘉兰射术的赞叹和惊讶。
射术是骑士的传统技能之一,嘉兰最早练它只是因为这算一门骑士的必修课,谈不上兴趣。
但她的性格就是决定要做的事一定得做到最好,当然也在射术练习上下过苦功。
而艾玛练了好一段时间都没能碰到靶,箭射出的距离好不容易够了,又完全偏离了靶盘。
嘉兰小时候是从练剑开始的,在剑术小有所成前甚至从没碰过弓。在学习骑射前,她早就打下了坚实的体能基础。
因此对于艾玛这样的情况也有点无奈,只能说饭要一口一口吃,学习也要一步一步来,都急不得。
好在艾玛很有耐心,练习辛苦或进步缓慢都没有抱怨,学习得很稳健。
嘉兰对她更有些刮目相看。
有时候她们也会带其他小伙伴来靶场,毕竟只有嘉兰一个老师和艾玛一个学生,她俩都不算健谈,独处久了有时有些微妙的尴尬,其他人在能活跃气氛。
但是凯来了气氛太过活跃,嘉兰又总想踢他回去。
迪尔从前也没射过箭,最接近的经历是玩弹弓。
嘉兰教他比较随意,点拨两句迪尔就懂了,第一次射箭准头有失,弓又拉得太满,箭矢直接扎穿了靶后的木墙。
迪尔去拔箭的时候看到木墙上还有很多相似的箭孔,于是放心了不用担心赔偿问题。
凯也想一展身手,但耗完了一个箭筒才三根箭上了靶子,离红心相去甚远,不服气地上蹿下跳,第二天因为过度运动双臂酸痛申请病假。
嘉兰说假可以批,不算工伤。
凯说真是从来没见过这么冷酷无情的女人。
雪莉和莫妮卡对射箭却没有多大兴趣。
雪莉虽然喜欢看嘉兰的飒爽英姿,但并没有多少自己上手的意向。她试了两支箭,都没碰到靶,就放弃了,莫妮卡更是试都没试就婉拒了。
她们没有直说,但艾玛也隐约听出了其他意思:这些都是骑士的职业技能。不能成为骑士的女性本不应该练这些“不合适”“不相称”的“多余”技能。
对一件事物喜不喜欢、有没有兴趣,本来就有个体差异,不是绝对与性别绑定的。
有像嘉兰这样喜欢剑术的女性,也有像雪莉她们那样对这些没兴趣的女性。刻板印象本来就是社会环境堆砌的相对普遍的共识,不能代表个体的情况。
况且,艾玛也不是不能理解。骑射练习的成本不是普通人家负担得起的,如果不是要走骑士这条路,也就只有贵族会去练这些作为消遣。
如果不是身份环境的转变,艾玛也不会有培养这样奢侈兴趣的机会。
嘉兰有家学渊源,艾玛则是领主,有选择很多事的自由,敢在这事上对她们指指点点的人不多。但普通女性就算仅仅对这些与传统和性别印象不符的活动有所向往,要承受的压力和议论也是巨大的。
功利地说,即使像嘉兰那样既有天赋又表现出了成果,她的努力也得不到官方认可;更多女性又可能只是有一点兴趣,但即使努力了,也未必能做得出色,还要付出不少代价,稍微想想就知道划不来。
在这个环境下,本身对此确没有兴趣或许还幸运些。
艾玛对此模糊地有了更深刻的认识。
只有她们两个人在靶场训练的时候还是更多。
嘉兰知道艾玛喜欢听故事,在场边休息时开始讲一些传闻给她听。
“我在骑兵营听骑士们攀谈的时候提起过,一位神乎其技的射手的传说。据说,那是一位半人马的女士。”
听到“半人马”,艾玛被激起了兴趣:“那种……上半身是人,下半身是马的种族吗?”
嘉兰点头:“传说是这么描述的。我也从来没见过半人马,马和人的普通混血倒是认识几位。半人马这个种族本身就有点神话色彩了。”
“听起来好帅……”艾玛有点向往,“那位女士的射术很厉害……有多厉害?”
“这就是传说里最玄乎的地方。”
嘉兰伸出手,向艾玛比划了一个圆:“你应该也知道,我们所在的这个世界——‘地星’,是个球体。”
艾玛点头。
这是这片大地上人们的共识。无论是通过科学还是魔法的观测调查,得出的都是相同的结论。
“地星”是个球体,表面有一半以上都是海洋,剩下的则是陆地。
“地星”之外还有“宇宙”,许许多多像地星这样的星球漂浮在宇宙里,像砂砾洒落在海上。
不过人们对这些所知甚少,他们知道地星和宇宙,就像知道自己所在的城市和国家。
星球的概念太大、太遥远,对民众来说也太不切实了。受到更好教育、看得更远大的贵族眼里或许还有星海,对普通人来说,知道自己住的地方在一个圆球上就差不多了。
在这个基础理解上,嘉兰说道:“那位半人马女士射出的箭,能够到达任何她想抵达的地方——是‘任何地方’,哪怕从地星的一端到另一端。”
“有这么一个故事:那位女士在旅行途中碰到一个和恋人分别的女孩。
“女孩的恋人上了战场,和她相隔极远。战事并不乐观,她很久没能收到恋人的消息,也没有信使能在那个偏远村子和前线往来。
“女士喝了那女孩一碗水,说,作为答谢,她可以替女孩送一次信。
“女孩以为她是一位过路的信使,非常感激,将信和恋人的信物一起交给了她。
“女士当场从身后抽出一支长箭,将信和信物都绑在了箭上,随手将那支箭射向空中。
“女孩惊讶又气氛,以为自己被愚弄了,但没来得及出言指责,那位半人马女士就笑着消失了。女孩向她射出箭的方向找了很久,都没能找到掉落的箭矢。
“几个月后,那女孩的恋人回到了家乡,讲述了那奇迹般的经历。
“他在战场上危在旦夕时,一支箭穿过了即将夺走他性命的敌人的胸膛。他本以为这是战友的支援,可很快发现那支箭上系着来自恋人的书信与信物。
“那支箭不仅送到了收信人面前,还救了他一命。”
这故事很有民间传说的风格,艾玛听得很投入。
嘉兰讲完,喝口水润了润喉:“据说很多人都受她帮助,在各种地方见过她。她来去无踪,流传的大抵都是这一类故事。”
“不过还有一件事特别有名。
“故事传开后,那位女士旅行到一座村庄,有人认出了她,当面向她挑衅射术。
“女士在箭上系了一根写着文字的绸带,向正前方射出了一箭。没人能捕捉到那支箭的轨迹,有人当场对那位女士提出诸多质疑,她一笑而过,射出箭后就离开了。
“人们将这事抛在了脑后,直到一天后,在女士射出箭的场所附近,人们发现有一支箭扎在树上,正是昨天那支系着特殊绸带的、独一无二的箭。
“有心人一回想,才骇然发现,那位女士射出箭时,这棵树正在她的正后方。
“从箭的扎入角度来看,他们合理推测,半人马女士射出的箭绕了整个地星一圈,极其精准地回到了射出它的地方。
“虽然有很多更讨巧的解释,如果那支箭真的绕地星转了一圈,‘它又没长眼睛,要如何避障’这种问题尽有得讨论,不过,人们愿意相信这个传说。”
“很有趣。”艾玛感慨,“那位女士好厉害。”
“如果那位半人马女士真能做到这个地步,应该已经不是射术的范畴了。”
嘉兰道,“她恐怕是一位魔法师。”
艾玛想了想,点头,赞同这个意见。
魔法是无所不能的。再离奇的事件,只要有魔法的配合,就都能够得到解释。
不过,魔法本身就是奇迹的一种,又何必觉得魔法造成的奇迹就好像更加平凡呢?
艾玛拿起脖子上挂着的项链,那是西里斯最早给她的那块天然魔法石。艾玛给它串了个绳挂在身上。
她捏了捏魔法石,原本坚硬的石头却好像泥做的一样,任凭她捏来搓去地改变形状,甚至还有一点弹性。艾玛就是靠着这个方法在它上面穿了个洞挂绳子的。
她目前只能做到这样,不过,也是一种进步。
艾玛确实和魔法变得“熟悉”了一些。
艾玛收好魔法石,起身继续去进行射术训练了。
今天的目标仍然是提高箭的上靶率,撞到靶上力度不够没扎进也算成功,力道问题一时半刻毕竟解决不了。
艾玛很耐心地在一步步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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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神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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