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后。
一辆马车在离德胜当铺不远的地方停了下来,从车内走下来一位衣着得体的中年妇人。妇人车后,对车夫吩咐了两句,然后转身快步走向德胜当铺。
当铺的伙计早就候在门口,看到妇人立马躬身相迎,妇人点点头跟在伙计身后进了当铺。
德胜当铺对面是京城最好的酒楼迎宾楼。迎宾楼二楼一间靠路边的雅间内,一位女子坐在靠窗的桌子旁。即使屋内没有旁人,她头上依旧戴着帷帽,隔着轻纱隐约可以看到女子面部轮廓,她生着一张鹅蛋脸,鼻梁挺拔,樱桃小嘴,眼睛大大的。
她面前的桌子上摆着几道道菜品,都是迎宾楼的招牌菜,看上去已经放凉了,却一口未动。
女子的目光从坐下起,就一直落在德胜当铺的大门上,当看到中年妇人的身影出现在门口,身形才一松。她抬手端起桌上的茶杯,从轻纱下送进嘴里抿了几口,将一小块银子放在桌上,然后起身悄然离开。
当铺的伙计引着妇人到了内间,一位中年男子见到妇人进来,忙起身,笑道:“赵妈妈,您老怎么亲自来了!”
“谢掌柜,先把东西拿来我瞧瞧。”赵妈妈一边说话,一边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闻言,谢掌柜从临墙的架子上取来一个暗红色丝绒的紫檀木匣,走到赵妈妈身旁。他打开匣子盖子,将匣子放在桌子上,示意赵妈妈看。
赵妈妈从匣子里取出一块琥珀,她拿着琥珀走到窗户边,抬手让琥珀对着光。琥珀内封存着一片不知名的花瓣,透过光,依稀还能看到花瓣上的纹路。
看着这块琥珀,她的手微微有些颤抖。
见状,谢掌柜走到赵妈妈身后,低声问道:“赵妈妈,这件东西可是?”
赵妈妈将琥珀小心的装进匣子里,点头说道:“当年老国公远征西域,凯旋归来时带回了两块琥珀,一块封着一只小蚁,一块封着一片花瓣。佛国高僧说这两块琥珀乃是佛家宝物可以护佑安康,老国公就将这两块琥珀给了小公爷和小姐。小姐生下表小姐后,就将这个琥珀给了表小姐,表小姐一直贴身带着,从未离身。这些年,不管苏家是否还在继续寻人,我们国公府是从来都没有放弃过的。”
她重新坐回椅子上,侧头看着谢掌柜,话锋一转,“谢掌柜,你也是老夫人身边的老人了吧,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跟着老夫人的?”
谢掌柜回忆道:“是老夫人出嫁时,跟着我老娘来的。我老娘原是老夫人院里的粗使丫鬟,老爹走得早,老夫人可怜我娘俩,就让我来了这当学徒,我一路从学徒做到了朝奉,后来老掌柜回老家养老以后,承蒙老夫人抬爱,我这才接替了老掌柜的位置。”
赵妈妈将茶杯放在桌上,发出“啪”的响声,谢掌柜吓了一跳,忙看向赵妈妈,只见赵妈妈皮笑肉不笑地盯着自己。
谢掌柜立马反应过来她这是因为自己收了这琥珀没有及时向府里禀报的事不快,忙起身躬身道:“我已经训斥过下面的伙计了,他们都是些近几年才来生蛋子,加之事情隔得久了,没把这事儿放在心上。”见赵妈妈已经不说话,他又接着说道:“不过铺子上收来的琥珀,每一块我都会亲自过目,仔细辨认,就是怕下面的人有纰漏。只是铺子上事物繁杂,难免会延误些。”
赵妈妈脸色一转,笑道:“谢掌柜,坐吧,老夫人也没有怪罪你的意思。”
谢掌柜一边赔着笑脸,一边小心地坐下来。
赵妈妈又喝了口茶,继续问道:“来当琥珀的人可有下落了?”
谢掌柜又站了起来,擦了下额头的汗,说话也有些结巴:“还……还没。那日接货的人说是个年轻姑娘,听口音是个外乡人,因为是活当,伙计……伙计就问得不够细。不过我已经加派人手在查了。”
赵妈妈抬眼看了眼谢掌柜,“可有什么线索?”
谢掌柜支支吾吾半日说不出话来,赵妈妈冷哼一声,刚准备说话,一个年轻的伙计冲了进来,嘴里还喊着:“掌柜,来了!掌柜,来……”
一进门就见到自家掌柜一脸惶恐的立在妇人身旁,立马噤了声,手足无措地站在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谢掌柜赶忙走到门口,压着怒意骂道:“慌慌张张的像什么样子,没看到我这有贵客在吗?赶紧滚去做事!”
伙计低下头一边转身回去一边嘟囔了句:“不是你说要是有人来赎琥珀立马告诉你吗。”
听到这话,谢掌柜上前两步扯住伙计,高声问道:“赎琥珀,赎哪块琥珀?”
伙计被谢掌柜问得有些懵,说道:“不就是昨日您拿走的那块吗?”
谢掌柜抓着伙计的手又用力了几分,“在哪?”
伙计忙用另一个手按住谢掌柜的手,回道:“就在大堂。”
谢掌柜正想回身叫赵妈妈,只见她已经走到自己身旁,正想往外走,忽然又停住了脚步。她转头吩咐伙计:“你去将人请到这来吧。”
谢掌柜立马明白了她的意思,大堂毕竟人多眼杂,给伙计使了个眼色,伙计立马去了,自己则紧跟着赵妈妈回到屋内坐定。
“赵妈妈,这琥珀已经确定了,这人应该错不了吧?”
赵妈妈轻轻摇了摇头,“话不能说得太满,这些年来,我看了不知多少粒琥珀,见过不知道多少人,每次都是满怀期待,结果还不是一无所获。”
“赵妈妈也不必心急,这么多年都过来了,这次若不是,继续找便是。”
赵妈妈点点头没再继续说话。不一会儿,当铺伙计领着一个看上去十七八岁,一身素衣的女子走了进来。女子生了一张鹅蛋脸,皮肤白皙,双颊透着红晕,双眸明亮如星辰,唇红齿白,未施粉黛,容貌秀丽。
看清女子的脸,赵妈妈神情激动起来,这脸与自己小姐的脸少说也有三分相似。她几步走上前去,摊开手掌,将琥珀往前递了递:“小姐,这琥珀可是您的?”
“是我的。”女子一脸警惕,看向掌柜,声音里带着些不悦和着急:“掌柜,您这是何意?我可是活当,说好一个月内来赎。”说完又看向赵妈妈。
见女子会错了意,赵妈妈忙解释道:“小姐,您误会了!我不是要您这琥珀。只是这琥珀是我一位故人之物,所以想问上几句。”
女子打量赵妈妈片刻,才缓缓点头,“夫人请问。”
“哎呦,我可不是什么夫人。”赵妈妈笑道:“若是姑娘不嫌弃,唤我一声赵妈妈便好。”她将琥珀往上托了托,“敢问小姐,这琥珀可是您从小就带在身边?”
女子点头,“不错,我从小就带着它,从未离身。”
赵妈妈一听,不自觉地向前走了一步,“小姐,幼时可是走丢过?”
女子一脸诧异,又盯着赵妈妈看了一会儿,确认她并无恶意后,才再次点头。
“您可还记得您小时候叫什么,家住哪?”赵妈妈的眼睛紧紧地盯着女子,不放过她任何细微的表情。
女子抿了抿嘴,面露难色,声音低了下来,“我不记得了……”她眉眼间染上些哀愁,“我那时生了病,许多事都忘了。”
“可有什么记得的?”赵妈妈抓住女子的手,神色焦急。
“我阿爹阿娘唤我阿月,说这是我以前的名字。”女子沉吟片刻,“我隐约记得,小时候,我家门口有两只大大的石狮子,右边那只尾巴上有个缺口……”女子看向赵妈妈,“赵妈妈,你可是知道我的身世?”
赵妈妈不答,继续问道:“小姐后颈处是不是有块桃花形状的胎记?”
女子点点头。
赵妈妈一把抱住女子,声音哽咽道:“表小姐,终于找到您了!这么多年,皇天不负有心人,我们真的找到您了!老夫人知道了,定然高兴。”说着就松开女子,“表小姐,您快跟老奴回去,老夫人见了您,定然高兴!”
女子的身体一僵,微微后仰,她满脸震惊地看着赵妈妈,“你……你说什么?表小姐?我是……表小姐?”
赵妈妈眼中含泪,点头道:“表小姐,您没听错,您就是魏国公府的表小姐,翰林院侍读苏大人家的二小姐,苏照月。”
苏照月微微愣神,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赵妈妈。
赵妈妈拉着她的手拍了拍,“表小姐,您先跟老奴回府,有什么事,我们回去再说。”
苏照月被赵妈妈拉着不由自主地往前走,似是想起什么,开口问道:“赵妈妈,我的父母可安好?”
赵妈妈被这么一问,身体一怔,回过头来,看着她,神色悲痛,“表小姐,您母亲她……她已经不在了。”
苏照月的脚步猛地顿住,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脸色瞬间变得苍白,一双眼睛紧紧地望着赵妈妈:“不……在了?”说着她双手紧紧抓住赵妈妈,“不在了是什么意思?”眼泪顺着她的脸颊滑落下来。
赵妈妈只能将她拥进怀里,拍拍她的背。
片刻后,苏照月从赵妈妈的怀里挣脱出来,抬起满是泪水的脸颊,“那我父亲呢?”
赵妈妈脸色微沉,苏照月抓着她的手又用力了一分:“我父亲呢?”
赵妈妈取出帕子为她将眼泪擦去:“您父亲他很好,只是他官务繁忙……唉,有些陈年旧事,说来话长,这里也不是说话的地方。”
她拍了拍苏照月的手,“如今最要紧的,是您先随奴婢回魏府,老夫人……您的外祖母她还在等着您呢。您母亲生前唯一的愿望就是将您找着,这些年老夫人她时时都在向菩萨祈祷,可以早日找着您。”
“表小姐,快别哭了,仔细伤了眼睛。咱们先回家,等见了老夫人,安顿下来,有什么话,有什么想知道的,老夫人自然会一点一点、原原本本地都告诉你。至于苏大人那边……来日方长,日后您就知晓了。”
又隔了一会儿,苏照月才止住眼泪,随赵妈妈上了马车。
鞠躬.jpg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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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琥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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