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墨在快到酉时时进入浅睡眠,有些转醒。迷迷糊糊中发现月清明并没有睡在他身边,而是坐着。本来可以衔接上的睡眠被这个事实彻底打断,他立刻清醒过来。
月清明察觉到旁边人的动静,手抚压在雨墨肩头。“时间还早,再睡一会儿吧。”
雨墨摇摇头,“殿下,我起床了。”
月清明都不睡,他怎么还敢睡着。
但月清明也不勉强他,起就起吧。雨墨起来穿好衣服,月清明又躺回去,闭上眼睛对他说:“半个时辰后叫我。”
“是,殿下。”雨墨轻轻应道。
虽然太阳还没升起来,但黑暗之中能看清楚人的样子。这里床很硬,不如殿里的舒适,枕头太高,所以殿下睡着时不枕枕头,而是枕自己的手臂。雨墨心里难受,可是他也有些无能为力,只能在这干着急,白担心。
此前月清明并非没有睡着,而是更早醒。醒来后看着雨墨的睡颜,开始思考盘算他们以后的事。也许因为感情,也许因为**,他又冲动了,但是既然事已至此,就一定会承担起今后所有的一切后果。无论以后是还在一起,还是最终分开,他都料想了各种可能……
睡眠的时间并不长久。
戌时已至,草场绿意沈沈,辽阔宽广。军队已整齐排列在其中,等待帝王的检阅。
皇帝、皇后和嫔妃由禁卫军护送,坐到早已搭建完好的看城之上。几位尚且年幼的皇子和公主也在其中,上了看城便开始跑来跑去,新奇地到处看。皇帝沉吟一声,妃子赶紧让孩子们安静下来坐好。
场面肃静。
场中军队每人一手持军旗一手持盾牌,威风凛凛。皇帝起身一声令下,军队开始布设围栏,按照既定路线秩序井然行进,形成围猎的围墙和边界,把所有猎物驱赶在场地之中。
月清明昨日被通知要和太子章舒比试,只能上场等待。但这次重头戏并不是他和太子两个。
缓缓步入场中的是章邺和金赦。二人皆骑着马,身后各带三个士兵,两队各执“予”“金”二旗,手臂上各绑上不同颜色的袖标作为区分,蓝色为章邺队伍,红色为金赦队伍,排成两列站定。
耶谟人擅长骑射,金赦还曾猎过几十只雪貂缝制成披风献给皇后,洁白柔软,穿上趁得人高雅贵气,皇后非常爱惜。
月盈见过一次,回来便悄悄对月清明说,批一身尸体有什么好看的。
金赦在章邺军中做向导时,章邺也见识过他射箭的本领,确实厉害。但他也不差,除了那弓兵首领,在军中几乎无人能比过。作为章国的大将军,他也提着一口气,暗想必要拿下此场比赛。
两对竞技者将作为表演赛同时展开。比赛规定射下兔、狐、鹿、狼、雁均可得分。
金赦带着讨好的笑容,在马上郑重向章邺作揖:“章大人,尽兴第一,比赛第二,还祝您拔得头筹,乘兴而归!”
章邺不语,只向他抱拳回一礼。
侍卫们统一站在一侧静候安排,倒也能欣赏到围猎风景。
月清明身着铁褐色狩猎行装,腰间挎着箭筒,手挽大弓直挺脊梁,骑在一匹汗血棕马之上,严肃庄重。阳光刺眼,他不自觉地皱起眉,原本疏朗的眉眼也收窄了一些。
每次一到正式场合,他们就又变回了彻彻底底、等级森严的主仆关系,阶级地位分明。谁能想到青年才俊风光无限的议政王大人在前一天晚上都干了什么。
他身上的衣服是雨墨今早服侍他穿上的,因为没有见过狩猎行装,还要摸索着要怎么穿好,穿不好,服侍的时候还紧张得手发抖。
月亮皎洁而明亮,但永远是黑夜的象征物。圣洁的光辉照射万物,但却把那些不为人知的残暴和恶劣只留给了一个人。这样很好,至少那个人心甘情愿、心满意足。
太子章舒是皇帝皇后的二儿子,现年也已快要三十岁,他继承了母亲的美貌,长得端正秀气。
月清明幼时进宫只与他见过一面,那时章舒正在花园中玩乐,即使比月清明年长,见他过来很是害羞地藏在宫人身后打招呼。这么多年过去也长成了一位仪表堂堂的人物,不知道他的骑射技艺又如何呢?
月清明不善骑射,但他是和太子比试,也没必要赢。
宫人给皇帝配好弓箭,皇帝一弓拉满,猛地射在场地中央,周围人一片叫好。皇帝这一箭,代表了比赛正式开始。
章邺和金赦两队人迫不及待,接二连三迅速驾马出发,迅速冲进林子中,那里猎物众多,比起草丛更好得分。
传信官很快就传来战况,章、金两队已经各得一分,记分员在计分牌上改变着分数,为大家展示目前局势。
月清明和章舒也不甘示弱,到处寻觅着猎物。今天天气对于秋季来说说不上好,日头很大,在毫无遮蔽的大草场上阳光非常刺目。
月清明第一箭射一灰褐兔子,没有射中。章舒同样落空。
雨墨的瞳色浅,更加畏光。太阳照得他有些睁不开眼睛,饶是如此,也不耽误他目不转睛盯着场中的赛事。
白砚在他身边低着头闭目,手捏揉着自己的眉心。
狐狸、兔子皮毛颜色都与草色比较相近,躲在丛中一时难以分辨。忽然刮过一阵风,吹得草丛向一边偏倒。月清明四处搜寻着其中的猎物,终于寻到一只狐狸,距离不远不近,他赶紧拉弓射箭,于是拿下第一分。
众大臣之间发出窸窸窣窣议论,但都不敢大声说道。皇帝在看墙之上眯眼捋着胡子,面色依旧镇定如常。
“哈哈,兄长要输啦。”小皇子开心地拍着手,正是童言无忌、口无遮拦的年纪。
皇后蹙起了眉,向身后轻轻瞥了一眼。
贵妃赶紧把他拉到座位上:“嘘!安静看你的别再说话了!”
居然射中了?已得一分,倒也是够了。月清明看看头顶刺眼的太阳,一只雁子飞过去,他挽弓射去,落空。
章舒也策马拉弓,向一只灰兔射去,但仍然没有射中。这些日子他苦练射艺,自告奋勇参加比赛,只想在秋狝之中向皇帝展示一番自己的才能。没想到他在下面练得挺好,一到这茫茫草场便屡屡不中。他摇了摇头,额上已布满涔涔汗水。
月清明射艺不精,皇帝说不定也是看中这一点才愿意让他陪太子玩玩,可没想到章舒比他更差。
另支比赛队伍和前面寥寥无获的情景截然不同。
章邺和金赦等人在树丛中穿行,敌方每射到一箭,就代表猎物又少一个,局势就又紧张一分。章邺匆忙寻找着下一个目标。随着马匹前进视线移动,一棵粗壮的树后显出一只雄鹿,章邺赶紧拉弓,那鹿听到动静惊得跑开,章邺在它行经路线上射出一箭,刚好击中其腰腹,鹿儿哀叫一声倒地不起。
“章邺,得一分!”传信官骑马来报,计分架上,现在标着章和金分别是七和六。
日头渐渐向人们头顶上移动,众人在地上的影子越缩越小。
突然,章舒一声喜悦地喊叫,原来是射中一只兔子。
“太子殿下,得一分!”
赛事正酣,在远处只能隐隐看到树丛中的动静。众人骑马掠过,惹得树枝树叶一片摇晃。一个人报了猎物的位置,所有人不分敌我纷纷前去包抄,为了不给对方信息,到最后索性只余马蹄踏过的声音、摩擦过树丛的响动,和箭镞划过空气的尖锐啸鸣。
章舒自射中一箭后士气大涨,头脑逐渐清晰明了,心情振奋。干脆也策马远去,驰进树林与草场的过渡地带搜寻猎物。
树丛中树叶人影绰绰,但在那中间突然出现了一道刺眼银光,被太阳的光反射出十字星样的炫目光点。
“咻————————”的声音划破天际,最后终结成一声穿过肉身的闷响。
是哪位猎手又得一分?
当那箭笔直有力冲着正面飞来时,殷长河的手肘怼了一下雨墨的胳膊。
“殿下!”
月清明听到喊声,手上用力勒住马猛然转向看向身后——却是那章舒被一箭击中左胸膛,从马上直直摔了下来,发出一声沉闷的落地声。
他立刻向树林中看去,果然一个人影晃动着。那人穿着比赛用服,但是没有袖标。刺客调转马头想要钻入树丛,月清明迅速搭箭,闭起一只眼迅速瞄准刺客的身体,放手后,箭矢划过刺客左脖侧,被刺客立即用手捂住。
“舒儿!”皇帝从椅子上撑起身子站起来走到看墙的围挡前,瞪眼倾身向下看。
“有刺客,有刺客!护——卫——!”禁卫军统领迅速喊道。众大臣瞬间混乱起来,侍卫们也纷纷到各自主子身边护佑。
章舒在月清明的西北方,有一些距离。射偏的概率不大,那箭就是冲着太子来的。
月清明立即策马向刺客的方位狂奔进了树林,刺客掏出几支箭矢转身向月清明一连射出几箭,刹那间几支飞矢急急向月清明飞来,他赶紧抽剑打掉,又斜身躲过一支。
一眨眼的工夫,那刺客的动静消失于丛林。
“啧……”
草场上,层层禁卫军将皇帝和嫔妃皇子们围住,侍卫们也到主子身边。御医们立刻到章舒身边查看处理伤势,皇帝下令马上终止比赛,令人去通知章邺和金赦赶紧来此集合。
而雨墨早已按捺不住,早前就不顾一切骑上一匹快马朝月清明奔去。但是身边的白砚看到了,也立刻跟着骑马追他。
雨墨想从侧面追上月清明和刺客,行进中俯身往后面看了一眼,看到白砚紧跟在他身后。
进入森林后,视线变得非常受限,他有些慌张,他四处张望,哪里还有月清明的身影。
殿下呢……在哪里?他心里揪成一团乱麻,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白砚突然在身后大喊:“我看到殿下了,我去找他!”说完往另一个方向跑去。雨墨担心月清明的下落,只能急切跟着白砚跑走。
跑着跑着,他的视线中竟然出现了那个刺客奔逃的身影,刺客一手捂着脖子,一手抓着缰绳斜斜跑过。于是雨墨加快速度,快要接近时一脚蹬着马背腾跃而起,同时手中抽出腰间挎着的横刀把那刺客扑倒在地。
他把刺客仰面按在地上,刀插在那刺客脖子旁边的土里,另一只手抽出“月牙”抵在刺客脖颈,想要限制住刺客的行动。
被压制住后,他看到那刺客脖子上的血不停喷涌而出,把地面上一大片土壤和落叶都染成了暗红色,并且范围还在不断扩大。
“我……呃……不…”
那人表情痛苦,不停晃动脑袋,发出断断续续虚弱的声音,似乎在否定自己并非刺客,但因为失血过多快要不行了,一直在倒气。
雨墨立刻俯身靠近问他:“你想说什么?”
还没等到那人再说话,他突然听见身后有动静,是那种衣物和刀刃划过空气的“唰”声,他迅速侧身,余光中白砚双手握着匕首举到头顶,下一秒立刻要直直地刺过来。
雨墨左手拔出刀,一个滚身堪堪躲过,匕首便猛扎进了地上那个人的胸膛里。
地上人小幅度抽搐了几下没了动静,眼神归于一片沉寂,头向侧一偏,已然是死透了。
幸好这会儿寂静无风,所以那武器蓄势的声音才能被听得一清二楚。
“呵,我们配合得很好啊。”白砚抱着胳膊浪荡地看着雨墨冷笑。“刺客已经被我杀死了,这下没有威胁了。”
雨墨没有说话,只是缓缓站稳身子。他手中握着刀,拇指用力抠住覆裹着刀柄的缠绳。他面色冷峻,眼神没有诧异或愤怒,只有前所未有寒意和警惕。
刚才再晚哪怕半秒,被杀的就不是地上这人,而是自己了。
配合?恐怕心连心也未必有这么大的默契……
两个人静默站着,似乎只有眼神在互相交战。这时风才刮起来,一片片的树叶竹叶随之飘落而下,树林中阴森寒冷,一片肃杀之景。
远处传来的马蹄声音越来越靠近,月清明和殷长河先后到此。白砚先行收了武器,“啪”一声把匕首回归鞘中,转身行礼。
“殿下。”
月清明没有理他,下马径直向尸体走过去,蹲下来仔细查,立刻感到有些不对劲,伤口是脖子左侧无误,可是……
没有给他多少思考的时间,顷刻间禁卫军便抵达此处,将他们四个围了起来,由禁卫军头领将那具尸体扛到马上带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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