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牢里没有窗子，自然也无法感受昼夜变化。月清明试过喊，拍门，但都无济于事。
他突然生出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他不担心自己，只是害怕雨墨要是没能等到自己，该怎么办。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他终于等到外面的动静。门上沉重的锁链被打开。
月清明立刻起身，也不管自己的头疼脑热。门一打开，只开一条缝隙的时候，他就开始扒门要出去。
狱卒和禁卫军拦住了他。
“月大人，我们带你去见皇帝。”
月清明点头，对他们催促道：“快点。”
总算……总算！
路上，禁卫军对他道出原委。章大将军不顾自身，闯进皇宫只为见皇帝一面，得知月清明已被关押，大将军下跪为儿子求情。右丞相陈继孚听闻此事，极力上谏皇帝，请皇帝务必仔细调查。
月清明再问他的侍卫现在如何，那禁卫军说都在刑司，白砚招供所以目前无事，而另一位已被施重刑。
他的心像被人拧毛巾一样拧了一下。
月清明来到常殿，见到皇帝面露不悦之色，一言不发。金赦站在皇帝对面，手中卷着那幅已被烧掉、中空的《慈爱皇后喂食图》。
听到月清明进了殿内，金赦转身对他行礼，语气平静仿佛无事发生：“月大人来了。”
他脸上被月清明揍过的伤很是明显，就算抹了厚厚的粉也难以遮盖完全。
月清明径直路过他，直接面对着皇帝。
“陛下。”
“月清明，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话好说的！？”皇帝细数他的“罪行”。里通外国、走私军火、私藏敌国皇室、资助组织引发暴动，意图谋反……
金赦听皇帝说话，脸上逐渐浮现出痛心疾首的表情，皇帝言罢，他便说道：“月大人确实很有能力，在下也很是佩服。只是能力用错了地方，妄图颠覆朝纲？”
月清明道：“陛下，这都是空口污蔑！陛下说的这些，都是金赦他自己做的，跟我没有半分关系。”
皇帝质问道：“怎么是空口污蔑，你那叫白砚的侍卫都招认！我已看过供词，条理清楚，内容详实，你还要怎么辩？”
月清明的神经变得非常麻木，口舌僵硬，只能凭着本能如实阐述：“陛下，我已调查清楚，白砚原名叫般叶，他是耶谟王子，是金赦在我父亲处决耶谟贵族之时，狸猫换太子救下，之后安插在我身边的奸细。他的话您怎能信？”
金赦震惊中带着气愤：“月大人，你才是嘴巴一闭一张就随便污蔑人。”又好似非常无奈一般：“哈……我对你编故事的能力敬佩万分！还我狸猫换太子？好，你是可以编排这些故事，将谋反的帽子扣到在下头上，但是你作为章国的臣子，面对圣上，就不该做那些谋逆之事！”
皇帝当判官当得心烦，如果可以他就想干脆把两个全杀了。省得在这我真你假的让人恼怒。不过现在谋反一罪只有人证，和一些间接性证据，确实存在编造的可能。
“行了！你说那白砚是耶谟王子，那那个叫雨墨的呢？”皇帝伸手指着金赦手中那幅画。“这上面画的什么？是他吧？”
“一张画罢了，那又能证明什么？”月清明反问道。
金赦展开那幅画，向皇帝和月清明展示了一圈后，言之凿凿道：“林大画师证词，这些画画的都是耶谟皇室。证明什么？证明你藏匿耶谟前朝余孽，证明你父亲违旨不遵！”
皇帝扔过一个折子到月清明脚边，折子掉落在地，散乱的纸折中露出字迹，上面是监军书写的章邺的行军记录。
上面写道，章邺接到皇帝要求将耶谟皇室全部屠戮殆尽的圣旨时，犹犹豫豫，迟迟不动手。将耶谟王阿烈都、皇后努娜、大臣、贵族处置后，行动到一半又滞停良久……直到监军再次严肃提醒章邺执行圣令，他才继续动手。
当时的章邺心软了。面对军队的屠刀，那些孩子缩在一起瑟瑟发抖，不断用耶谟话对他们求饶。他们在皇宫中、在贵族的庭院里玩起了猫捉老鼠的游戏，抓了几个，杀了几个。孩子的尸体叠在一起，变成了无生气的物体。
手下对他说：将军，还有一些贵族子嗣没有抓到。
他身体僵硬，即便在战场上杀了那么多人，看着那些小孩的尸首，无法再继续下抓捕的命令。
不是皇帝疯了，就是自己疯了。
那些坐在明堂之上的人看不到这些。他们只会高高在上歌颂着为了伟大的未来，优雅地翘首指挥，手上沾不上任何血腥。只有底下的人因为权力的压迫，做着肮脏的事情，丝毫不过问你愿不愿意。而包括章邺的在场所有的人都是他们的提线木偶而已。
木偶是无情的，木偶是麻木的，它们没有心，也可能会有心。但是对他们而言更重要的是命令服从和国家的荣耀，助纣为虐，不然无法活下去。他们最终也只有疯狂一条路可走。
月清明看着那折子上写的话，清清楚楚明明白白，金赦在一旁不断提点：“大将军就是趁那时候，使出金蝉脱壳之计，将那耶谟邪恶的种子救下，以便你和他之后里通外国，行谋反之事！”
“你闭嘴！”月清明吼道。
在大殿之上，月清明第一次失态。面对皇帝的责难，金赦的污蔑，他百口莫辩，清白一身被平白沾染污秽，怎样都无法洗清。
皇帝道：“月清明，众多大臣为你开脱求情，朕愿意再宽限一段时日，好好调查……但你父亲为你胆敢公然举兵作乱顶撞于我！你们真是大逆不道胆大包天！是不是等不及现在就要谋反啊！？”皇帝怒不可遏，重叹一口气，摇头道：“这期间你连同章邺都要被关押禁足等待发落！至于那个王子，立刻杀了吧！”
月清明不敢置信地抬眼，问道：“哪个，王子？”
“既然你不知道哪个，就两个都杀了！”
皇帝的话如千斤重锤击砸在他头顶，让他陡然跪下，语无伦次：“陛下……求陛下……念臣往日些许犬马之劳，念臣父亲为章国出生入死的份上，宽限臣十五日时间！臣必定找到证据，将一切调查清楚！”
周围寂静，皇帝似乎在思考这个请求的合理性。月清明缓了一口气，继续恳切说道：“臣还记得臣与陛下微服私行，陛下看到一女子被恶霸强抢，出手相救，让那女子与她心上人终成眷属。陛下如此宽厚仁爱，仁慈圣明，望陛下此刻也不要……不要伤害了无辜之人！”
月清明浑身发抖，他此刻只想，如果雨墨不是皇室，他该如何找证据为他脱罪，如果是皇室，又该如何想办法保住他的性命。
“陛下，现在证据不足，臣以自己的性命作为担保，如果十五日之内不能找到事实和证据，臣认罪、伏诛！陛下将臣就地正法，臣毫无怨言，以死谢罪！”
金赦斜着眼看月清明，急躁而愠怒：“陛下！身为议政王，私藏耶谟前朝余孽！他本就该死了！”
“你，闭，嘴……”他狠狠地，每一个字都咬牙切齿。紧攥着拳头死死抓着地上的毯子，手上青筋暴起，如果可以，他恨不得现在立刻就把金赦捏碎。
皇帝倒是好奇起来：“那个人，对你很重要？”
“……重要。”月清明眼前浮现出雨墨的脸，几乎要忍不住哭出来。
“比你自己的命都重要？”
“是……”
“十日。”皇帝下了判词，把一块调查令扔到月清明面前。这是块普通调查令，但有这个，月清明暂时可以像往常一样行使权力。
月清明仿佛得到大赦，抬头时发已微乱，脸上像溺水之中得救一般：“臣，谢陛下隆恩！”
皇帝派一队禁卫军跟着月清明。
出了常殿，月清明稍微整顿精神，看一眼那禁卫军队长，说道：“曲攸，是吧？”
那名叫曲攸的禁卫军愣了一下，然后抱手行礼：“是，月大人。”
“去刑司。”
“是。”
刑司的牢房的地上铺着稻草。雨墨躺在那上面，身上的血渗进稻草秆子，染红他身下一片。
他很疼，疼得连手指都动不了，身体滚烫，仿佛像被烈火灼烧。但还是一点点转过头看向牢门的方向，他想见月清明。
可是殿下一直没有来。他觉得自己快死了，因为他在牢房中看到了阿迦言。她发着圣洁的白光，温柔慈爱地笑着，眉眼弯弯，向雨墨伸出手臂。
“娘……亲……”雨墨知道自己握住那双手，自己就能够解脱，就可以不痛了。
他的身体变得很轻，所以缓缓向阿迦言伸出手。
手早已布满了鲜血，指尖快触碰到的时候，阿迦言却像水中倒影被击溃一样，突然撕裂，向四周消散不见。
雨墨伸出的手落了空，但下一秒，却被结结实实握在一双温暖的手中。
“我来了，我来了……雨墨。我来了……”
是谁……是，殿下吗？
他的眼睛很努力，很努力地移动，然后聚焦，终于看清那是月清明的脸。
雨墨轻轻咧着嘴，想哭但是哭不出声，也没有泪水，只是非常虚弱，干巴巴叫了声：“殿下……”月清明来了，所以他很开心，仿佛全身也不疼了。
“是我……”月清明回应着他，看他全身上下没有一处完整的好皮肉，想碰他，但是怕他疼。只能握着他冰冷的手，贴在自己脸上，任凭血污沾染上去。
刑司外，禁卫军想进去，曲攸拦住他们。“这里是刑司，人又跑不了，不用进去了。”禁卫军随之退后。
“叫太医！给我叫太医！”刑房里传来月清明的喊声，禁卫军面面相觑，曲攸头一偏，道：“去叫。”后又补充“不要再让我提醒了，他现在仍是议政王！”
“是。”
月清明把稻草堆起来，小心地把雨墨的双腿垫高了些，撕下自己的衣服帮他包住几个大的伤口。
“我叫了太医，一会儿就过来给你治伤了……你坚持，再坚持一下……”月清明的手一直发抖，丝毫察觉不出自己的眼泪已经不受控制，不停流下。
雨墨不想让他哭，他应该快乐，不应该伤心的。
他眨了眨眼睛，觉得自己很困，想睡觉。
“你别睡，你别睡！”月清明急切地喊他，“你不能死，听到了吗！？”
“你、不、能、死！！”他一字一顿地告诉雨墨，双手握住他的肩膀震他、晃他。“听到了吗！！！”
雨墨被他抓得疼，但月清明在要求他，他只能答应：“听，到了，听到了……”
殿下让他别死，殿下还需要他，所以他一定不能死，一定要活着。
他要活着。
刘太医匆匆赶到刑司牢房，看到雨墨浑身的伤势，仔细探查一番后，先给雨墨口服一剂止血丹。
随后撒上伤药，用绷带一一包扎。
那些药有镇痛效果，敷上去便觉得凉丝丝的，他的手也一直被握着，即便包扎触动了伤口仍旧很疼，但与被鞭打相比不值一提，况且月清明在他身边，他感到很安全，所以即便再疼也能忍住。月清明是最好的镇痛药。
太医是见过世面的，比这严重的也有，但现在仍然额上冒汗。都处理好后，坐下长叹一口气：“唉——都是皮外伤，暂时没有生命危险。但他失血过多，要多多服用补血汤药，还要每日换伤药，防止感染。另外，需要多加保暖……”
“好，好……”
雨墨不能出这个牢房，月清明便命人送来棉被等物，将这里保护起来。十日期间让雨墨好生养伤，除了大夫和送食喂水的其他人不得入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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