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邺军队中有位有名的向导叫作良伯。他是中原人,但长期在耶谟做生意,熟悉耶谟地形地貌。被章邺救下性命后,在军中充当过他的向导,为人忠厚老实。
月清明和禁卫军的队伍日夜兼程,不眠不休,在两天两夜后到达耶谟境内。他找到良伯,请求他当此次行动的向导。
来人是章邺大将军的儿子,良伯自是答应下来。禁卫军受不了如此高强度的行程,曲攸提出休息一下,于是月清明同意,一行人休息了三个时辰。
耶谟疆土无比之大,与章国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月清明只知道雨墨的娘大概是个画家,但耶谟画师如此之多,更何况她也有可能已不在人世,在这茫茫浮世中寻找犹如大海捞针。
他们先去了前耶谟皇宫,从前宏伟的建筑现在已经被烧成一片废墟,值钱的东西也都被抢光了,一天时间内把瓦砾翻了个底朝天,也没翻找到有用的东西。
三天了……月清明开始焦虑,禁卫军都快要被他打动了,一直帮着搜寻但也无果。良伯肚子咕咕叫,弯腰嚷着肚子疼。月清明只好又带着他们去附近一个餐馆吃饭。
这像是个小有名气的餐馆,里面耶谟人众多,热热闹闹。禁卫军坐了几桌,良伯和月清明坐一桌。良伯帮他们点了几样特色菜,奶酪、煎饼、肉排之类的,饿了一天,禁卫军吃得不亦乐乎。
桌上端上了饭菜,良伯也开始吃饭。
他吃着,看着月清明一直胸口起伏,深呼吸望着窗外,也不吃东西。
表面上看像是个人,实际上魂已经飞走了。
良伯便劝道:“大人,我听他们说您已经三天两夜没合眼了,不睡觉,总该吃些东西吧。”
“吃饱了,才有力气找啊。不然自己身体垮了,一切都没了……”
他睡不着,也吃不下饭。但他还知道自己不能倒下。
月清明听了良伯的话,机械地点点头,开始拿起东西吃。这些东西原本应该是很好吃的,但他反复咀嚼着食物,难以下咽。勉强咽下去,会想要吐出来。
如果此行什么也没能找到,雨墨就会被处死,而不管白砚有没有说出实情,自己能不能洗脱罪名,他都会自戕,跟着雨墨一起死。
他会找人安排他们的后事,两个人死后,要合葬在一起。这样也好。
他询问上天,如果死了,能不能再让自己重活一次,第三次,他绝对会好好保护雨墨,就算什么都没有,什么也不要,也要保护好他,让他好好地活。
他祈求上天,能不能给自己指一条明路,他自己能去哪,能去问谁,能去找什么?现在,该何去何从?
他的思绪纷乱,想着任何可能的事情,这是前所未有的。
但是他有更坚定的信念,他想雨墨能够好好活着,一定要活着。
他镇定下来,下一步的计划应该是把所有画师的线索都找到。
月清明问良伯知不知道有什么画师聚集的地方,或者有名的画师?良伯只遗憾地回答自己早年做的布匹买卖,不懂这些,也不知道什么画师……
如果不行,就去找附近的万事通问问……
他望着旅馆的窗外,外面开始下暴雪,狂暴的风霜拍打着窗子,发出咣当咣当的响声,像千百辆马车驶过。思绪飞驰远去,他突然想起雨墨曾给自己唱过的那一句歌谣,便喃喃唱出了声:
“青石潺潺溪流,吾将随它远游。行过青花月升,走过杏子日头。”
这时有个五十岁左右的耶谟人好奇地扭过头看向这里,说了句耶谟话。
良伯缓缓抬起他那苍老的头,声音嘶哑“大人……那个人说,这歌谣他曾听过。”
月清明一阵怔愣,心里被他的话激得狂跳,立刻站起身“你说什么?”他看向那个耶谟人,抓住他的肩膀,死死地盯着他。
这个耶谟人叫吁罕,被月清明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月清明松开手,良伯对吁罕道了歉,说他们着急找人所以情绪激动,问他知不知道什么线索,他们将会重金酬谢。
吁罕便说这是一个画师的村子里流传的歌谣,很好听所以他记住了……他年轻时曾去过那里。
月清明瞪大了眼睛,嘴角无意识地上翘:“现在出发,就去那里!”
“唉……”菜还没吃完呢,良伯长叹一口气。
他们被暴风雪耽搁了一阵,等雪一小,便立即出发。
一行人赶了一夜路,直到天空泛白才到附近。那个村子比较隐蔽,吁罕也不记得村子的准确位置,只记得大概的方位,所以他们又找了一个熟悉路况的当地人来当领路人。
这曾是一个画师村子,里面都是小有名气的画师,他们聚集在一起生活。
前耶谟王阿烈都曾召集画师,为他那雄伟的宫殿作画,这里的很多画师也去了。
为了侵略,阿烈都横征暴敛,出台了很多不合理的暴政。不仅当时被侵犯的章国人,耶谟国民也深受其苦。那时候只是稍有不遵从阿烈都暴虐的圣令,就会被一律处以斩杀之刑。
画师们怀着高尚而愤怒的心,画出了耶谟铁骑的英勇无敌,也画出了铁骑下被帝国折磨的耶谟人民。他们个个面露恐惧之色,被铁骑踩在脚下,鲜血四溅。
有些在自己家里画,有些去了王宫,偷偷在王宫的墙壁上画。
那些画本是宣扬耶谟对外征伐的英武,画面上被屠戮的本应该是章国人。但是,战争的阴影之下,不分种族,无视国别,渺小的平民全部都如虫蚁一般,在帝国的机器下被轻易碾碎。
“大胆,竟然敢如此丑化我们伟大的王国!”
阿烈都下令把所有的画师全部处死,无论他们有没有画过那些主题的绘画。画师,连同他们的家人——那些未来可能也会成为“乱臣贼子”的人,也要被统统杀死。
耶谟铁骑在国内四处捕杀,没有人能从这灼烧的大网中逃出去。
一夜之间,这座村子变成了一片废墟,所有的画都烧成了灰烬。
听着领路人说着这里的往事,吁罕哭了,良伯也忍不住掩面哭泣。
他们来到村子门前,有人正在这里修筑房子。那些工匠一边垒着砖头,一边唱起那首歌谣:
青石潺潺溪流,吾将随它远游。行过青花月升,走过杏子日头。青草葱倩油油,芳华朱银相斗。碧空苍蓝如洗,川峦披白佩玖。提笔点踏素绢,惟余丹青长寿……
领路人和吁罕拿着丰厚的赏钱离开了,月清明和良伯走过门前,搭房子的人用耶谟语说:“喂!里面都是废墟,你们还来这里干什么?”
“我们来找东西!”良伯对他们喊。
他们一行经过一座座废墟,断壁残垣之中,几乎找不到一幅完整的画。月清明的眼睛四处搜寻,忽然在一座破败房子中的土堆里发现了一个事物——一个藤编的兔子的残骸。他上前徒手去挖,挖出了很多很多藤编的小东西,和他腰间那个小月亮一样,编法都是出自一人之手。
“就是这里。”
他和良伯在这废墟之中继续翻找,终于找到了一个石头盒子。
月清明打开盒子沉重的盖子,里面放着很多封信件,信的最上方压着一个半圆的玉佩,像是原本应该有另一半,二者能够凑成一块整玉。
他拿开玉,下面所有的信中,他认得寄信人的名字——章国以前的第一大画师,林霖的父亲——林汝慎。
那些信都是林汝慎寄给一位名为阿迦言的女子的,这应当就是雨墨的母亲?
最上面,是一封尚未寄出的信,是阿迦言写给林汝慎的,那是耶谟文字。
月清明手指颤抖,牙关打颤,他将信件大致扫了一眼,递给良伯,让良伯帮他翻译,念出来。
林汝慎:
我是阿迦言。
请你原谅我,没有和你说一句话就擅自离去。
与你一起游览大好山河,品论画卷华章,志趣相投,惺惺相惜的那些日子,是我这一生难以忘怀的回忆。每每想起来还是会感到快乐与幸福。
遗憾的是,我知道你有妻子和儿女,所以我不能不就这样离开。因此,你的信件我也不曾回复。但是我走以后才发现,我们已经有了一个孩子。
我记得来到中原的第一天,我从马车上下来,发现这里刚刚下过了一场雨。我看到了此前未曾见过的,无比美丽的景色。
白雾骤起,云气缭绕,树影郁郁,晕染成一片山水氤氲。后来我看了你的画,便觉得那天的景色就像你手中、笔下一幅水墨画卷一样温柔沉静。
水墨应该是中原特有的绘画方法,所以当这个孩子诞生后,我决定叫他雨墨。作为一个中原人,你觉得我起的这个名字好听吗?
耶谟王阿烈都性情爆烈,只因为我们实事求是,多画了几笔受苦受难的人民,他就要将我们全部赶尽杀绝,连老人和孩子也不放过。我们之中很多人都已被耶谟的铁骑屠戮。当你看到这封信时,可能我也已经不在人世。
但是,我希望我的孩子,雨墨能够好好活下去。我想让他去中原,去京城找你——他的亲生父亲。我已准备把他托付给一个商队的朋友。我会让雨墨带着你曾经给我的玉佩作为信物。我不要求你将他带回家里,只希望你怜悯我的遭遇,同情我们的孩子,给他一个能够遮风挡雨的地方,让他安全地长大。
你给了我很多美好的东西,包括一起游历的回忆,包括爱情,包括我们的孩子。
我将会永远感激你。
阿迦言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