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半天一路同行，轻云如愿勾勒出刻葫芦的轮廓，程谷逸同样兴致盎然。两人漫步林荫路上，如鱼得水。聊天渐入佳境，他们更加无拘无束。
轻云问道：“你从哪儿学的刻葫芦，有专门的学校或培训班吗？”
程谷逸笑道：“学校，你是说像蓝翔吗？这可不是挖掘机，也不是美容美发。边练边学、边学边练，熟能生巧，自己悟道。”
轻云不无惋惜道：“那前辈的经验怎么传承？只有站在巨人的肩膀上，才能看得更远。”
程谷逸笑道：“公开传授少，但家族传承很多。有名的像阮家刻葫芦，还有陈家、王家，各成一派。”
传统手艺，不免担心教会徒弟，饿死师傅。若非骨肉至亲，焉能轻易传授？
轻云道：“程先生家有长辈擅长这手艺？是哪一派？”
“并没有，我虽生在兰州，但父母都是石化厂职工，不是本地人。我是半路出家的‘杂派’。”
暮色四合，路灯未明。身后突然响起急促的自行车铃声及人声“劳驾”、“借光”。程谷逸下意识牵起轻云的手，将她拉到路边。
程谷逸笑说道：“每天生活在这里，该有多开心呢。日子悠长而美好，像毓秀湖旁的树叶一般儿多。”
轻云轻轻抽回手，脸微微一红，左顾右盼道：“哪有。值得吐槽的事情一大堆，校区隔得远、校车不方便…就拿食堂来说吧…”
程谷逸目不转睛盯着她，半是认真半是玩笑道：“那这样的话，今晚一起出去吃？兰州小食可好了！”
轻云呆呆看了程谷逸三秒。她想起漂洋过海的梦想与努力，记起真正的任务。她低头看脚尖说道：“额…今晚恐怕不行，我…我一会儿要去晚自习，过几天有一个重要的英语考试。”
奋斗，从来就是一个人的事情。燃藜图毕竟只是童话。
程谷逸脸上的笑容有点僵，他挠挠头道：“这样啊。你一定要考个好成绩。”
轻云柔声道：“这次工艺美术百花奖，你也一定获奖。”
程谷逸点头：“一起加油。小姐姐每次戴耳机，都是学英语？”
轻云道：“差不多。”
程谷逸眨眨眼，笑道：“等你英语大成，可以带我去查令十字街84号吗？哈哈哈哈…”
轻云愣神片刻，随后心领神会。她的心微微一紧。那本关于跨越海洋的笔友的小书，她是高中时读的。她依然记得最后一句：你们若恰好经过那里，代我献上一吻，我亏欠它良多…
轻云笑道：“当然可以，不留遗憾。”
程谷逸道：“小姐姐——可以推荐几首英文歌吗？”
“我很喜欢听Speechless，是电影插曲。”
“上次你在酒店看的那部外国电影吗？”
轻云点头：“对。”
两人渐行渐远，挥手告别。
轻云从食堂出来的时候，校园已被遥遥相望的路灯点亮。脚下的路被切割得明明暗暗。信步走去，路上的影子一会儿变长，一会儿变短。
她准备好书包和水杯，回到积石堂。
七点十五分。几个小时前并肩逛过的地方，似乎有了一种独特的魔力，显得陌生又熟悉。不知道程谷逸今天晚上吃什么，住在哪？他的参赛作品是什么呢？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
自习室安静的空气和灯光似乎凝固了。
轻云强迫自己扎到《剑桥雅思真题精讲》中。手里的笔却停滞不前，不听使唤。她的思绪犹如滴到水里的红墨水。虽然风平浪静，毫无波澜，然而却已经扩散，难以收拢。
她抬头望黑漆漆的窗外，看一眼图书馆的时钟。七点三十。时间过得好慢。旁边一对小情侣，正悄悄私语，共饮一杯奶茶。
轻云心里烦得很。她拿出藏在书包里的手机。有一条新的微信未读消息。
是程谷逸。
她刚要回复，微信屏幕突然被跳出来的画面覆盖。来电显示是——妈妈。她接通电话，快步走到自习室外。
轻云的妈妈很少打电话，她是一个不把忧虑放在心上的妇人。她有一种这个年纪并不常见的单纯。
轻云回复妈妈的唠叨：“吃过晚饭了。你们也吃过吧？”
手机里传来叽叽哇哇的声音：“在哪儿吃的？可别出去吃，外面的东西不干净！”
“没出去，在食堂吃的。”
轻云的妈妈问道：“每天都吃兰州拉面吗？”
轻云微微跳脚：“没有拉面。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兰州没有拉面，只有牛肉面。而且兰州也不止有牛肉面，美食好多…”
电话里传来妈妈的笑声：“知道啦。”
轻云踱来踱去，下定决心道：“妈，跟你说个事。”
“你交男朋友了？”
轻云摇头道：“不是。我想申请出国读书。”
千里之外的高青县，夜色如墨。小区正是人间烟火气：路灯下，有人在遛狗，有人在遛娃，有人在踢球，有人在跑步。沿小抽屉一般成排的窗户往上，柔和的灯光充满一家又一家温馨的客厅。
其中一间小抽屉里，轻云妈妈盘腿坐在沙发上，倚靠沙发背。她惊讶道：“啊，出国这个事，能成吗？没那么简单吧？这又不是去卖菜。有想法是好的。我和你老爸肯定不能直接说不支持。”
轻云妈妈将手机换到另一只耳朵旁，继续道：“支持是一回事。不过，咱家情况你也清楚。我一个妇道人家，是个没脚蟹。你爸当了大半辈子老师，一点死工资，肩不能提手不能扛。爷爷奶奶年纪大，在村里。咱们家就…你从小没怎么让人操心，现在长大了、识文断字的。你都懂。”
轻云平静说道：“我知道的，妈。”
轻云妈妈继续唠叨：“这几年你跑那么远，一开始我就不乐意。说你又不听。正害怕你毕业把工作找得远远的。你又说要出国…”她叹了口气。
轻云道：“八字还没一撇呢。”
轻云妈妈点头说道：“话说回来，不论去哪儿都不错。但是穷家富路啊。我跟你爸商量商量。”
积石堂角落中的轻云心中五味杂陈。不知是安慰自己，还是安慰她妈，轻云说道：“没事儿。可以申请奖学金，基本不用额外花钱。”
轻云妈妈呵呵笑道：“出国读书好，长长见识。过两年等你工作定下来，男朋友硕士起步，博士更好。要是能找个叽里咕噜金发碧眼的外国人回来，哈哈哈…”
轻云一时无言以对。
邹轻云妈妈一拍额头，想起这次电话的初心：“对，正事差点忘了说。”
轻云心中笼罩一片阴云。大多数时候，妈妈口中的正事有一种让她左右为难的副作用。她问道：“什么事？”
“你小姨想买点中药，当归、党参、甘草什么的。陇西中药是最好的，你有时间就出去逛逛。你表弟过几天联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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