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不知何时开始敲打窗棂,沉闷得如同此刻屋内凝固的空气。周洛僵在原地,指尖残留的冰冷粘腻感挥之不去——那是刚刚目睹一场处决时飞溅的血污。然而,比那更冷的,是眼前这个女人的真相。
“为什么?为什么会是你?”周洛的声音干涩嘶哑,每一个字都像从碎裂的喉咙里硬生生挤出来。她无法将视线从苏锦婳身上移开,这个为她洗手作羹汤、会在寒夜用怀抱温暖她、将世间所有柔情蜜意都倾注在她身上的苏锦婳……与情报里那个代号“K”、冷酷无情、双手浸透鲜血、操纵着庞大毒品帝国的女人,如何能重叠?
世界在她脚下崩塌,碎片割得她体无完肤。
“先吃饭吧。不然菜都凉了。”苏锦婳的声音平静得可怕,仿佛刚才门外花园里发生的一切,不过是拂去一片落叶。她甚至没有抬眼,只是默默地取来温热的湿毛巾,动作依旧轻柔,像过去无数个夜晚一样,细致地为周洛擦拭脸上和手上的血污。那温热的触感此刻却如同毒蛇的信子,让周洛猛地一颤。
“所以……”周洛任由她擦拭,眼神空洞地聚焦在虚空某处,唇瓣翕动,吐出破碎的自语,“这三年……所有的好,都是你装的。”她想起苏锦婳在厨房忙碌的背影,想起她为自己掖好的被角,想起她眼中盛满的星光。“什么温柔,什么爱人……全都是假的?”最后一句,带着濒死般的绝望。
“洛洛,”苏锦婳的动作终于顿了顿,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有什么,我们吃完饭再说。”她放下毛巾,试图去拉周洛的手,却被对方触电般地躲开。
“吃饭?”周洛突然笑了,那笑声尖锐而凄凉,饱含着崩溃的边缘感,“吃完后呢?像处理外面那些……那些‘垃圾’一样,把我也杀了,然后沉进冰冷的海底吗?”泪水终于汹涌而出,混着未擦净的血痕,在她苍白的脸上划下狼狈的印记。她指着窗外那片刚刚被血染红的土地,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
“洛洛!”苏锦婳的音调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被刺痛后的真怒。她猛地抓住周洛的双肩,强迫她看着自己。“不要再任性了!”那双曾盛满柔情的眼眸,此刻深处翻滚着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有焦灼,有痛楚,甚至还有一丝……恳求?“没有人知道我的身份!你,就当作也不知道!忘掉今晚看到的,忘掉K!我们……我们还可以像之前一样生活,好吗?”她的声音低下来,带着一种近乎卑微的急切,“回到我们的家,只有你和我……”
“接下去……之前的生活?”周洛喃喃地重复着,目光茫然地落在苏锦婳的脸上。这张脸,每一寸轮廓都曾是她最深的眷恋,是她疲惫灵魂的归处。此刻却如此陌生,像一幅精美的画皮下,藏着狰狞的恶魔。她深爱的人,亲手将她的信仰和爱情一同碾碎。
苏锦婳似乎看到了周洛眼神中的一丝松动,立刻抓住这微渺的希望。她松开钳制周洛肩膀的手,转而温柔地、小心翼翼地牵起周洛冰冷的手,指腹在她手背上轻轻摩挲,如同过去无数次安抚她那样。“过了今天,就没有什么K了。”她的声音轻柔得如同情人耳语,带着催眠般的诱惑力,“世界上只有一个苏锦婳,一个只爱你、只属于你的苏锦婳。好吗,洛洛?我们重新开始……”
就在这虚幻的温情泡沫即将包裹住周洛的瞬间——
“呜——呜——呜——!”
尖锐、急促、令人心悸的警笛声,由远及近,如同无数把利刃刺破雨幕,瞬间将整个别墅包围!红蓝交替的警灯光芒,疯狂地透过窗帘缝隙切割着室内的光线,映在两人脸上,如同鬼魅。
时间,在这一刻彻底冻结。
苏锦婳脸上的温柔如同潮水般急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最亲密之人背叛的、冰封千里的森寒。她缓缓松开周洛的手,嘴角勾起一个极其扭曲、带着疯狂意味的弧度。
“你……报警了?”她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淬毒,每一个音节都像冰锥扎进周洛的心脏。那双刚刚还盛满“爱意”的眼睛,此刻只剩下燃烧的怒火和彻骨的绝望。“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她突然爆发出一阵歇斯底里的大笑,笑声在警笛的伴奏下显得格外凄厉刺耳。“这就是你口口声声的爱我?!原来在你心里,我苏锦婳……我K的命,终究比不过你周队长的一等功!比不过你肩上那身皮!”最后几个字,她几乎是嘶吼出来,刚刚的温存假象被彻底撕得粉碎,露出底下残酷狰狞的真实。
“我的爱人,是苏锦婳!”周洛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决绝,眼中最后一丝迷茫被职责的火焰彻底焚尽,“不是冷血的毒枭K!”话音未落,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地从后腰拔出了随身携带的配枪,冰冷的金属在警灯闪烁下泛着幽光,黑洞洞的枪口,稳稳地指向了曾经最亲密的人。
“砰!”远处似乎传来狙击手紧张的报告声:“赵局!周队有危险!目标持有武器!重复,目标持有武器!”
面对那致命的枪口,苏锦婳非但没有惧色,反而像被彻底点燃了疯狂的引信。她眼中闪过一抹奇异的光彩,同样以流畅到令人心寒的动作,从后腰抽出一把精巧却威力巨大的手枪,同样对准了周洛的心脏。“呵,”她轻笑一声,带着一种濒临毁灭的、病态的兴奋,“原来周队的爱,也不过如此啊……既然你不愿意跟我做同林鸟……”她微微歪头,笑容妖异而绝望,“那不如,跟我做一对亡命鸳鸯?黄泉路上,也不孤单呢,我的……洛洛?”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彻底打开了周洛心中最后的枷锁。
周洛深深地看着眼前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女人,那个占据了她生命全部色彩的女人。眼中翻涌着无法化解的痛楚,但更多的是一种尘埃落定的平静。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放下了举枪的手臂。
然后,她迈开脚步。
一步,一步,坚定地朝着苏锦婳走去。
她不是走向爱人,而是走向一个必须终结的罪恶。她的胸口,毫无保留地、正对着苏锦婳手中那支随时能夺走她生命的手枪枪口。
“我爱你,”她的声音异常清晰,穿透了越来越密集的警笛声,穿透了两人之间咫尺天涯的鸿沟,“所以我愿意,跟你一起去死。”她站定在苏锦婳面前,近得能看清对方眼中自己决绝的倒影,近得能感受到枪口抵住心口的冰冷坚硬。“但是,”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穿透灵魂的力量,“我是人民警察!所以,我一样——不会放过你!”
她伸出手,不是去夺枪,而是用自己的双手,覆盖在苏锦婳握枪的手上。那双手,曾经无数次温柔地抚摸过她的脸庞,此刻却握着终结一切的凶器。周洛引导着那只手,将冰冷的枪口,更加用力地、死死地抵在了自己的心脏位置。
“报告!周队放下了枪!她……她主动走向目标!目标枪口正对准周队心脏!极度危险!请求指示!”观察员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惶。
苏锦婳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她看着周洛眼中那份混杂着绝望爱意与钢铁意志的复杂光芒,看着那毫无畏惧抵住枪口的胸膛。疯狂在眼底深处剧烈挣扎,最终,被一种更深沉、更绝望的眷恋取代。
“所以……”苏锦婳的声音忽然变得异常轻柔,带着一种尘埃落定般的疲惫和最后的渴求,另一只空着的手轻轻抬起,覆盖在周洛紧握着她持枪手的手背上。十指交缠,冰冷与温热交织,如同她们纠缠的命运。“洛洛,可以……再说一次你爱我吗?”她的眼神近乎哀求,仿佛这是支撑她走向终点的唯一光亮。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窗外的警笛声,扩音器的警告声,雨水的敲击声,都成了模糊的背景。
周洛凝视着那双曾让她沉溺、此刻却写满毁灭的眼睛。所有的欺骗,所有的血腥,所有的温柔,所有的爱恋……在生死一瞬的罅隙里奔涌而过。最终,她闭上眼,再睁开时,眸底一片澄澈的悲凉。
她张开口,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诀别的温柔:
“好……锦婳姐姐,我爱你。”
话音落下的瞬间,苏锦婳眼中最后一点光,仿佛得到了满足,又仿佛彻底熄灭。她嘴角勾起一个极致凄美、极致释然的笑。
“我也爱你。”她轻声说,如同情人最后的呢喃。
话音未落,苏锦婳猛地发力!她并非扣动扳机,而是用尽全身力气,将猝不及防的周洛狠狠地、决绝地向外推去!
就在周洛身体失控向后跌飞的刹那——
“轰——!!!!!!!”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如同平地惊雷,瞬间吞噬了一切!
苏锦婳按下了早已紧握在另一只手中的微型遥控器。巨大的火球伴随着可怕的冲击波,从她们刚刚站立的位置——那曾经充满温馨回忆的客厅中央——狂暴地升腾而起!炽热的气浪裹挟着致命的碎片,如同来自地狱的狂潮,瞬间将精致的家具、墙上的合影、象征爱情的摆件……连同那个刚刚说出“我爱你”的女人,一同撕扯、吞噬、化为齑粉!
爆炸的恐怖威力将周洛像一片枯叶般狠狠掀飞出去,重重撞在院子的泥泞之中。剧痛瞬间席卷全身,耳朵里只剩下尖锐的蜂鸣。浓烟、火焰、刺鼻的焦糊味充斥了感官。
然而,她的意识却在剧痛和冲击中,被强行带入一片混沌又清晰的回忆碎片里:
“洛洛,我们在一起吧。”
“我会把它一直带在身边,就像带着你一样。”
“等你这次任务结束,我们就出国领证。”
“是,我是k。”
“可以再说一次爱我吗?”
最后定格在眼前的,是爆炸火光吞噬一切前,苏锦婳那个凄美到令人心碎的微笑。
“锦婳……姐姐……”周洛在泥泞和剧痛蜷缩,泪水混着雨水和血水汹涌而下,淹没了一切。爱与恨,职责与背叛,生与死……所有的界限都在那毁灭性的轰鸣中,彻底模糊、湮灭。只剩下一片燃烧的废墟,和一颗被炸得同样支离破碎的心。冰冷的雨水砸在她脸上,却再也洗不去那深入骨髓的绝望和……那一声诀别的“我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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