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远之数不清自己有多少次在输入栏里编辑好一大段文字，却又在发送之前将要说的话一个字一个字的删掉了。
他反复斟酌着措辞，企图以这样的结果骗过自己，无限拖延着发送的时间。
“怎么能这么快就找到了呢……”
崔明不知道这是老板今天第几次在他汇报工作的时候看手机开小差了。这对他来说可真是一件太阳打西边出来的稀奇事。从他工作以来，顾远之对待工作与员工的态度一直是认真、负责，汇报工作的时候永远都聚精会神，还会时不时提出问题。但是今天……
他拿文件夹遮住自己的半张脸偷偷观察，只见顾远之双手交叉，食指还有节奏地叩击着另一只手的手背，目光炯炯盯着ppt看。旁人乍一看还以为他正认真听着呢，但崔明知道自家老板其实已经走了有一会儿了。
他忍不住清了清嗓子，想提醒一下自家老板。可他刚发出声，就看见顾远之把翘着的二郎腿放下，换成了另一只腿。
“……”
顾远之知道并购案结束后公司里这两天闲的很，他也有意给员工减轻了工作量。他自己也偷得这个空闲好好地盘算盘算这件事。
如果这件事真的告诉他了，那他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
这件事该让林澈知道吗。
如果不让林澈知道，他会不会觉得我在欺瞒、利用他？
可是不能让林澈知道啊，这是人家多**的事情，怎么能告诉外人呢。
……
顾远之的脑神经就像一颗高速运转的皮球一样，从这端弹到那端。无意识的，他发出一声微弱中带有些许哀怨的
“唉……”
“顾总您说什么。”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便撞上了办公室里向他投来的几十对充满疑惑的眼睛。
“你今天要工作吗，我送你过去好了。”
“好。”
到公司门口的时候，顾远之很温柔的朝他笑了笑。林澈以为他还有什么话要说，便一直站在车边等着。
但顾远之什么都没说，开着车扬长而去。
林澈没工夫去琢磨，尽管昨晚顾远之在看到沈枝的照片后明显不对劲，可是这又跟他有什么关系呢。大不了，沈枝是他以前认识的人，这对于林澈要做的事来说，不会有任何影响。
他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好好拍戏，还有努力推动《小破船》的进展。至于其他的，他无暇关心。
这几天，林澈都老老实实地在剧组呆着。经历了上次的迟到风波后，林澈对工作再不敢掉以轻心。幸好黄发也没有记仇，还帮他争取到了一部电视剧的男三号。
“老大，不用管他们，我们直接上！”
“老大，都是我一个人的错。一个人的错一个人担，不连累兄弟们！”
“老大！”
……
林澈坐在化妆间里一句一句的对台词，他的精神非常集中。尽管他认为这个人物的人物形象相当简单，只有一些简单的情绪，连过程的转折都没有。但他还是想为他精心设计一些小细节，这是他最喜欢这份工作的一部分。当他为自己的角色作出独一无二的设计时，他觉得相当有成就感。
这时，突然有一只手搭到了他的肩上。
是黄发。
“黄哥？你怎么过来了。”
黄发是来探班的，这还是自开机以后他第一次来到这个剧组。
黄发敲了敲林澈的脑门，
“欸，当然要来了。上次开机我有事儿耽搁了才赶不过来，当然要找机会补上。”
林澈叫助理给他用一次性纸杯倒杯茶，还帮他找了把椅子坐下。
黄发接过那杯茶，
“你怎么样，在这个剧组呆的还好吧？”
“挺好的，我已经适应这里的节奏了，剧组里的前辈也都很照顾我。你就放心吧，黄哥。”
“嗯，那就好。”
两人开始聊起别的事，主要是关于薪资结算的事。他们公司的规定是演员的薪资半年结一次，所以尽管林澈这三四个月马不停蹄地演了好几部戏了，但按照规定他还是得过两个月才能拿到工资。
不过林澈在签约的时候就跟公司提出了他要求薪资月结，哪怕分红少一点。
一开始，黄发还以为他是不想长期在公司待，才提出这么奇怪的要求。毕竟算下来，林澈最后要少到手好几万呢。
后来林澈告诉他，原因是每个月他要还债。
“你现在还住在那个群租房里呢？”
按常理说，虽然林澈只是个完全没名气的小演员，但演员的基本薪资摆在那儿呢，不论怎样也不至于要沦落到去挤群租房。
但林澈做演员还不满一年，之前一直在做工资很低的服务员，再加之他还要还债，这才导致他现在手头那么紧张。
“嗯。但估计过段时间就能住得好一点了，当演员后我赚的多了很多，相信过不了多久我就能存下钱的。”
“那个……其实我一直挺想问的，你这是欠了多少啊？”
这个问题在黄发心里憋了很久了，他实在是想不通，林澈才二十出头，怎么会欠了那么多钱以至于到这些年下来一点存款都没有的地步的。
林澈稍微愣了一下，但很快释怀的淡淡一笑。
“是我父母欠的钱，其中缘由解释起来还挺麻烦的。”
“他们去世得早，当年……我年纪还小，没能力还那么多钱。所以这经年累月的就欠下很多了。”
“哦……这样啊。”
黄发知道不好打听太多，本来也只是一时兴起，便草草结束了话题。
“诶，我这儿还有个消息。”
“嗯?什么消息。”
“就上次带你去见周倚信那次，他说的那个电影。”
林澈顿时一滞，他有些心慌，心想黄发不会知道些什么了吧。
“有消息传说主演人选已经定下来了。”
林澈呼了一口气。
“是嘛，那挺好的。”
“你……对这个角色没兴趣了吧。”
在这件事上，黄发永远是带着愧疚的，语气有点发虚。
可他在那之后有仔细琢磨过，以林澈这样卯足了劲儿，抓住机会就想往上冲的性子。会不会在冷静思考过后，反而把这个豪华班底的电影当作一次机遇呢？特别是在他偶然知晓那天面试的时候，周倚信将林澈留了很长时间后，他想试探一下林澈是不是完全放弃了。
“哈哈，当然没有。人家主演都定好了，黄哥想什么呢。”
黄发听后便打哈哈让这事过去了。
再之后，黄发接了一个电话，便说自己有事离开了。
林澈打定主意在事情办成之前，不让黄发知道。只是沈枝已经好几天没有联系过他了。
他攥紧手中的手机，上面的聊天记录还停留在五天前。一滴汗悄然从他的额角落下。
“沈枝……”
“林老师，轮到你了！”
一个拿着纸来通知进程的工作人员的喊声拉回他的思绪，
“知道了！”
林澈对着镜子稍微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发型，然后迅速开始工作了。
他穿了一件皮质的夹克衫，内搭一件白衬衫。这是剧组给他提供的戏服，或许是许久没洗了，夹克上面还残留着一股浓厚的汗渍味。
“小林啊，这场戏是你与大哥分离的戏。待会儿要哭得撕心裂肺一点啊，注意，一定要把那种悲痛的感觉表现得明显一点啊。”
林澈点了点头。
“Action！”
导演出声的那一刻，人工雨就随之洒下来了。不知道是水压开大了的问题还是导演要求的暴雨效果，急流的水喷在脸上的感觉跟直面水枪差不多。
林澈跪在水泥地上，眼睛都无法睁开，一遍一遍的机械式地嘶吼着台词。
半戴耳机的姚大耳，也就是导演，急促的抖着自己的左腿，眉头紧锁地注视着监视器。
林澈也数不清自己究竟演了有多少遍，或许有一二十遍吧，他的右半边脸已经逐渐麻木，双眼的刺痛感也越发让他觉得力不可支了。
最终，他们在第二十一遍的时候停了下来。
“嗯，这么看还是第一条好一点，就留第一条吧。”
林澈哆哆嗦嗦地走到导演身边说对不起，下次一定演得更好。导演也展现出理解的样子，适时地点拨了几句，还夸赞林澈是个能吃苦的年轻人。
林澈又连忙道谢。
再之后，他才接过助理一早递过来的毛巾和姜茶，坐到别的地方去了。
在穿过人群的时候，林澈偶尔能听到别人议论的声音。说姚大耳就是看他不爽，才给他穿小鞋，原本一遍就能过的戏硬是拍了二十多遍。
林澈听过之后面色如常，他找到自己平常爱窝着的那个角落安安静静地喝姜茶。
他身旁的小助理有些坐不住，红着脸说要去给他再找件外套。
林澈笑着回答“好。”
他用双手捧着那杯热茶，口中呼出一口白气，不自觉的缩了缩自己的身子。
林澈望着窗外的雪，雪花绵绵密密的像蒲公英一样飘在天空，屋外的房子被染上一层洁净的白。今年的北京很冷，也许是连续的大雪的缘故。但林澈只要看到雪景，心情就会不治而愈般的好起来。
这有什么的呢。
他忍不住在心里偷偷的笑。
其实每一年的冬天都很冷，只要还有好看的雪花在，他不觉得生活有多苦。
现在，他甚至有助理了呢，虽然只是临时的。
“今年的冬天不冷。”
他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偷偷说了一句。
过了没一会儿，助理回来了。他的手上拿了林澈的外套，但脸色却不大好看。
“林老师，导演叫你过去。说……说又到你的戏份了。”
林澈接过衣服，温柔地拍了拍助理的肩膀。
“好，我这就过去。”
戏拍了将近15个小时，结束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上午了。林澈拖着疲惫的身体，一句话都不想说，他现在唯一想做的事就是回家睡大觉。
他匆匆跟剧组的人到了个别，就拿上手机想走人了。
林澈解锁手机屏幕后，看到一条来电：
沈枝 1小时前
“沈枝给我打电话了？”
他停在原地，迅速回拨了过去。
铃声没响几声，对面就接了。
“喂，沈枝。你终于回我电话了！这两天你是怎么了，手机一直关机，发你微信你也不回？”
“那……那个。”
沈枝走远了几步，又往身后看了几眼。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是那个电影，导演现在让所有的演员封闭训练了，还要求我们都上交手机，一个星期只放一天假，我刚刚才拿到手机。真对不起，忘了告诉你……”
“什么？”
“封闭训练？”
这突如其来的消息让林澈始料未及，他一下子慌了。如果沈枝他们要封闭训练的话，且不说他的信息会有多少滞后，就单说训练内容肯定是林澈空闲时间在家里悄悄练所比不上的。
现在该怎么办？
“对，封闭训练。所以我觉得我们是不是应该见一面了，我还想把剧本给你。”
林澈顿了几秒，
“嗯，行。”
“我们见面谈谈。”
等沈枝说完“好”后，林澈便挂断了电话。他在脑子里迅速的思索起解决方案。
沈枝他们封闭训练对他原本的计划造成了很大障碍，唯一的办法就是他偷偷混进训练营，可是他眼下的工作怎么办？他才刚刚签进公司，正是最好用的时候，公司肯定会马不停蹄地给他接剧，压榨完他所有价值。
他忍不住狠狠抓住自己头发揉捻。
“怎么办……只能放弃了吗？”
这时，来电铃声又再次响起。
他一接起，电话那头传来了顾远之温柔潇洒的声音：
“林澈，过两天我要参加一个聚会，你愿意陪我参加吗？”
说这话时，顾远之正舒服的靠在车座椅里。一路上没有多余的车辆拦路，他加大了马力，不由得感到一身轻松，连声音都有些飘然起来。
“聚会？远哥，我从来没参加过聚会，带我去不合适吧。”
“有什么不合适的，是熟人局，来的都是我认识的朋友，他们也都会带同伴参加的。你到时候就只要到处转转，听听音乐，尝尝甜品就行，很好玩的。”
顾远之要去的确实只是一个不太正式的小型聚会，但来的都是一些上层社会的名流，好些是与他关系匪浅的朋友和合作伙伴。他把林澈带过去其实是想向身边的人宣告，林澈是他新的伴侣的意思。
林澈又何尝没有品味出来他这一层意思，他不敢贸然答应，于是便沉默了好久。
“没事，你要是不想去的话就不去，我们下一次……”
“远哥，我愿意去。”
顾远之见林澈沉默不答以为是他在委婉的拒绝让他们的关系更近一步，便想打个岔跳过这个话题，可没想到林澈居然答应了。
“好……好！那周二下午3点我去你楼下接你。”
他声音中的雀跃，隔着屏幕林澈也能清晰地感觉出来。又说了几句之后，林澈便安静地挂了电话。
林澈抬头仰望着天空中耀眼的高阳，昨天被水淋过的双眼还在火辣辣的疼。
雪停了，空气中的苍白笼罩着地面。
林澈是想抽一根烟的，但他不允许自己抽烟。正因为这样，他更在无数个煎熬的日日夜夜里幻想过烟草的味道，以慰藉他心中的苦涩与仇恨。
左脚踏出房子的时候踩脏了洁白一片的雪，他头也不回的向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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