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来之后,林澈才发现里面的条件不见得比外面好多少。
除了练习室和休息室是与外界封闭的以外,其他的位置也到处是尘土飞扬的。
该说不说潘小波名不见经传大小是个导演,怎么的也算半个艺术家了,但这脑袋的精明劲儿却抵得过一半的商人。有一个练习室到现在为止还是半装修的状态,如果不是为了让沈枝观摩真正的底层劳苦人民的话,本来也是要清场请几个人进来搬建筑原材料的。不要加班费倒真是他亏了……
“怪不得我发不了财。”
林澈吃了个哑巴亏,在心里愤愤地想。
沈枝在一旁看着林澈劳动,内心局促不安的,就想跟他一起搬。
他刚想动手,林澈就拦下了他,
“你动什么手啊。”
沈枝刚要出声,
“这本来就是训练的一部分,我非要到这儿来就是跟着你训练的。”
林澈先是在看不见的地方翻了个白眼,无声地吐了句脏话,然后挺起上身,拍了拍手上的灰,
“这活你是干不了的,咱俩现在的目标应该很明确了。你找别的路子尽快搞钱,我想办法把演技练得如火纯青,然后时间一到各自发财。”
沈枝愣在原地。
“所以,你现在最该做的是什么。”
沈枝心想:我的个天爷呀,我就是不知道该做什么,才一天天盼星星盼月亮的求着你快来的呀。
“我……没想好。”
林澈用食指狠狠地蹦了一下沈枝的脑袋,
“是赶紧想办法让我进来,我勒个祖宗欸!你真想让我在外面搬一年的水泥,然后你一天到晚半死不活地吃增肥餐听那行为艺术的老头子唠叨?”
沈枝这才如梦初醒,嘴型摆出个“哦”。
但紧接着他又开始神色恍惚,变变扭扭的不知道在看哪里。
林澈对这副表情倒是相当熟悉,这俨然就是他当年听完小学语文老师刚提点完一道题,满心放松的以为自己肯定听懂了,但其实自己已经理解不出这几个中文连起来的意思了,但又不好意思让老师再讲一遍的表情。
他露出了一个诡异的微笑,
“这样……你有助理吗?”
沈枝慢吞吞地抬起头瞧他,
“有……一个。”
“把他开了。”
“啊?”
“工资照付,就说你有一个远房表哥来看你,不放心你一个人在这个与世隔绝鸟不拉屎的地方训练所以想无偿陪你几天。”
虽然过程磕磕绊绊的,但好在最终沈枝还是成功把林澈以自己远房表哥兼助理的身份留在了内环,正式结束了林澈在外环搬水泥的苦逼生活,虽然收获了潘小波一个极其意味深长的眼神。
他每天陪着沈枝训练,看着沈枝滚轮胎、抗沙袋、吃鸡胸肉,就跟一个普通的助理没两样。有时还会体贴地帮沈枝递水杯,扶他到一旁休息,活像一个爱护弟弟的好表哥。
只有潘小波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他仔细思考了许久,最后得出一个结论:
林澈看训练看的太专注了。
一般的助理在艺人练习的时候,最多只在开头和末尾的时候能保持注意力,训练是漫长而枯燥的持续性动作,除了教练以外,很少有人能专注地看完他人体能训练的全程,多半是看一会儿就偷摸找个地方看手机去了。
潘小波在第一次见过林澈后的那天晚上,脑子里想过林澈。不是那种类似一见钟情,荷尔蒙蓬勃爆发的想,潘小波一个年龄六字打头的糟老头子早过了那个年纪了,而是一种……见到似曾相识的故人的想,但他确信对林澈这张脸毫无印象。
直到有天夜里他做梦,梦到剧本里阿回站在被熊熊烈火燃烧的地主宅子前的那一幕,待到阿回回头时,他惊觉地发现那阿回竟然长了一张和林澈一模一样的脸。在看清那人脸的那一刻,他就惊醒了,从床上“腾一下”地坐起来,还把躺在身旁的夫人惊醒了。
夫人迷迷糊糊地坐起来轻抚他的背,
“做噩梦啦……医生说猛地一下子醒来对身体不好,容易猝死的。”
……
后来又过了好久,他才琢磨过来,原来林澈跟他心中阿回的形象重叠了。
只是,林澈只是个助理,以前甚至只是个民工……
他转念又一想,这又有什么关系,阿回不本来就是个民工吗?而且选角的时候他就想要新人演员,新人演员没有经验,所以像是一张纯白的画纸可以让他在上面随心所欲地涂抹上任意色彩。
林澈,好像也可以作为一个选择。
在这短短的几天里,还发生了一件重要的事,林澈的房租到期了而且决定不再续约。
“顾总,您年后的行程安排已经做好了。16号您需要飞一趟法国,参加百年艺术品展览会;17号回国,我给您预定了民航的商务舱;18号跟刘总有个饭局,包厢安排在迎风楼……”
顾远之一边翻阅着电子版的文件,一边分出心默默听着。
……
“嗯好,辛苦你了。”
“谢谢顾总,那我就先下班了。”
崔秘将行程表收好,临走前对顾远之笑了笑,
“祝您新年快乐,过个好年。”
“哦……嗯,新年快乐。”
说着他目送着崔明走出了他的办公室。
顾远之愣了愣,继而放下手中的签字笔和纸,整个人压在椅背上,用手指摩挲着鼻梁根部。
等缓过劲来后,他也没有立刻开始工作,而是在发呆。
非常标准的、沉浸式的发呆。
“过年吗?挺无聊的。今年姐姐一家也回南方过年了,看来除夕只能一个人了啊。”
在他短暂的愣神后,又再次拿起了笔,可是没过多久又放下了。
“林澈,是不是也一个人过年?”
“喂……顾总。”
林澈正一个人顶着正午的太阳,帮韩一成料理那些花花草草。
“什么……嗯,我现在一个人在家呢。”
“去你家吃晚饭?可是……”
林澈浇水的动作一滞,顾远之说让自己去他家吃晚饭。
差点忘了他也是一个人过年,他明明说过的。
“嗯,好呀,我傍晚的时候过来。”
得到肯定回答的顾远之一下子热情就像火沾到酒精一样蔓延开来了,他兴奋地盘算着今晚该怎么过,手里已经翻出那位经常约的主厨的电话了……
嗯,还应该再来点什么。
林澈在下午五点半的时候出现在了顾远之家门口。
按响门铃后,门很快就开了。
顾远之今天穿了一件米白色的针织毛衣,开门的时候喜气洋洋的,从开门速度看他一早就在门口守着了。
林澈是第三次来这儿了,没有过多拘谨,换好拖鞋后就直接侧着身进门了。
一到餐厅,扑面而来的就是食物的香气。
餐桌上有事先开好的一瓶红酒,旁边还摆着烤火鸡、龙虾,甚至还有红参鸡汤和一整条的海鱼。
林澈忍不住笑了出来,他转头看顾远之,
“这不是你做的吧。”
顾远之不置可否,只是绅士地替林澈拉开一边的椅子。
林澈摇了摇红酒杯,欣赏着瓶中醇厚的深红色液体,
“真没想到在除夕夜我还能有幸吃到法餐。”
顾远之挑头,正对上林澈满是笑意的眼睛。他回给林澈一个安抚的笑,继续低下头去用刀叉切盘中的鸡肉。
林澈觉得顾远之今天不太对劲,话太少了,往常没话说时他都要跟自己没话找话,今天倒是安静地专注于吃饭。
吃着吃着,顾远之突然想起什么来了,
“啊,忘包饺子了。”
林澈先是一愣,转而又放声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你们北方人对饺子还真是执着。”
“那又怎么了,你们南方人过年就没有什么非吃不可的东西。”
说罢还有点不高兴起来,烤鸡也不吃了,刀叉放在一边。林澈甚至能看到他的嘴唇微微扬起一个弧度,这是……委屈了?
林澈挠了挠头发,觉得人在无奈的时候是真的忍不住想笑,
“那怎么办,我现在去给你包?家里有材料吗。”
说着也放下手中的餐具,站了起来。
“欸别,别,我就那么随口一提,现在开始做,你要饿好久肚子了。是我不好,考虑不周。”
没有让厨师准备饺子对顾远之来说确实是失误,在听到林澈愿意陪他一起跨年之后,他整个人都处于一种极度兴奋的状态,脑子里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要给林澈一次浪漫的约会,结果情急之下百密一疏。
林澈将眼前的盘子推开,不知从哪儿摸了个袋子出来丢上去,
“既然这样,那就委屈您跟我一起吃速冻的吧。”
顾远之看着他变戏法一样变出个塑料袋,一时怔住了。
顾远之倚靠在厨房门上,看着林澈系着碎花围裙往咕噜咕噜烧开了的水中下饺子,
“那个……能告诉我是什么馅儿的吗。”
林澈挑眉,
“怎么,你还挑?”
顾远之若有所思地转了转眼珠子,
“嗯,让我想想……有韭菜的不吃,有芹菜的不吃,有牛肉的不吃,皮太厚的不吃,包得太大的不吃……”
林澈明显是被大少爷给烦到了,拿着锅铲径直走到顾远之面前,给他吓得一哆嗦,瞬间噤声。
走到两人的直线距离只有五公分的时候,林澈突然把锅铲放下,又露出诡异的笑容,
“这个我也不知道,过年超市里存货不多了,有什么我当时没细看就拿了,如果不是你喜欢的体谅一下啊。”
顾远之做了个吞咽口水的动作,再也不敢发表意见了。
“你这……”
这是十分钟后顾远之坐在餐桌前将信将疑地咬下第一口饺子后说出的第一句话。
“饺子不是速冻的吧?”
林澈对着自己的勺子吹气,然后也吃下一个饺子,
“怎么?”
“虽然我没吃过速冻饺子,但我吃过阿姨手包的,味道跟这个差不多。而且超市买的速冻饺子是流水线产品,个头应该差不多才对啊,可你看这个和这个,不仅大小略微有些差异,而且一个褶皱朝右一个褶皱朝左……”
顾远之霎时没声了,因为突然发现林澈保持着一个姿势动都没动,出于本能,他今天第二次做了吞咽口水这个动作。
“好吧。”
顾远之眼皮一跳。
“我把做完之后放在冰箱里冷冻的饺子也称为速冻饺子,这么说可以吗。”
过了几秒又补了句,
“所以,合你口味吗?”
这一次,顾远之的反射弧好像格外漫长,大约过了有五分钟,两个人把碗里的饺子都解决过后,他才慢慢地回应,
“这是你亲手包的吗?”
但是林澈已经起身准备收拾碗筷了,顾远之没能听到他喉咙里发出来的一声很轻的“嗯”。
收拾好碗筷后林澈坐到沙发上休息,顾远之见状也跟着他坐过去。
顾远之小心翼翼地开口,
“你刚才……是不是有点不高兴了。”
林澈否认,否认得很直接很彻底,没有给对方任何误会的机会。
事实上,他在想:他为什么这么蠢。
这不符合常理,也不符合逻辑,但这就是林澈感受到的。他花了很长时间才终于在脑中斟酌出这个词,也许很离奇,但只有“蠢”才能形容眼前这个人。从这个人第二次见面时就对自己披露出**后,他的感觉便一度变得很微妙,就像做了很久攻略的地方,却发现只要步行五分钟就能到达一样奇怪,林澈不觉得高兴,只觉得烦躁。
他想了想,靠在顾远之肩上,
“没有,就是累了。”
顾远之愣了,他一时竟不知道怎么接话,
“最近工作也很累,要搬家也很累,昨晚一个人包饺子包到12点也很累,就是累了……”
顾远之刚要说话却顿住了,因为他惊异地发现林澈居然哭了。
没有任何的声音,脸上也没有任何与悲伤有关的表情,有的只是慢慢流淌下来的两行清泪。
顾远之第一次见林澈哭,他从未想过林澈愿意在自己面前哭,甚至连幻想都未曾经幻想过。看着他一成不变的表情,顾远之甚至怀疑他连自己哭了都没察觉到。
林澈其实在眼泪留下的时候感觉到那股陌生的湿润的感觉了,但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下来,他也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何反应。
顾远之抽了几张纸巾,轻轻地在他脸上抹,
“那……陪我看个电影好不好,很好看的。”
林澈靠在他肩上顺从地点了点头,过了半晌他又后知后觉地补了句,
“一个人过除夕,很轻松,但也很累。”
闻声,顾远之搂紧了他。
影名:《爱在黎明破晓前》
影片正式开始前有一小段广告两人没跳,现在正处于没电影可看也不太适合讲话的阶段,林澈吃着顾远之帮他切好的水果,房间里的灯应林澈的要求关掉了,整间屋子里只有电视机发出间断的白光。
顾远之想买个放映室送给他。
“我们不看春晚吗,会不会错过零点啊?”
“不会,我看过时间了,电影结束时距离零点正好还有十分钟。”
手与手之间的距离无比的贴近,明明并没有触碰到却给人一种痒痒的触感,得到回答的林澈把侧扭的头转回来。
屋子里暖烘烘的,热得被高领毛衣紧裹的脖子也刺刺痒痒的。
林澈做了无数心理建设,想让自己表现得自然一点,把注意力转移到电影上来。但他总是失败,虽然身体是正朝着电视机的,但他脑子里的那双实质上的眼睛一直在紧盯着顾远之不放。
突然,前面的白光又闪了一下。
“Do you have any idea what they were arguing about?”
“Do you speak English?”
……
"Yeah. No,I am sorry, my German is not very good. "
他脑子里的那双眼睛忽然之间仿佛又转过来了。
林澈发现了许多之前他因为走神未曾注意到的细节,男主说话时总爱挑眉,撑起自己的法令纹,他望向女主的眼神总是透露着某种动物幼崽的清澈的愚蠢。女主总给他一种特别放松的感觉,套在T恤外的连衣裙的吊带总是自然地落在肩外,但林澈能感受到,她其实特别紧张。
非常不知不觉的,他渐渐忘了顾远之,忘了自己对他的忐忑难安。
注意力与电影像是磁铁的正负极,自然而然地吸引到一起。
顾远之对林澈的变化浑然不觉,从一开始他的注意力就落在电影之上。他像个提前知道结局的小孩,等待着动物园里马戏团的狮子跳圈表演,因为看过无数次,他知道狮子一定会跳圈的。
顾远之等的是男女主在公园的草地上醒来的那一幕,他最喜欢的一幕。
沉浸于电影中后,时间的流速就变得不一样了。
林澈跟着主角两位在欧洲的街头闲逛,有时候一个念头会冒出来,他希望能晚一点结束。
林澈的记忆定格在男女主去公园过夜前占的卜,看女主漫不经心却又小心翼翼的样子,他无比的想知道巫婆是否成功预言了未来,可是在影片结束后他却死活也想不起来她当时预言什么。
电影在两个小时以后结束了,结尾定格在两人将将要分手,却又一时激情定下约定一年后再见的那一幕。
林澈心里知道,没有什么一年后再见,露水情缘在那一刻就已经彻底终结了。导演安排的这一幕不过是让原本短暂的相逢更添遗憾而已,因为它向所有人承认,他们还留恋着。
正当林澈想活动活动筋骨的时候,旁边全程安静得跟死了一样的顾远之突然出声,
“这个电影是系列,总共有三部。”
林澈要撑懒腰的手臂顿住了。
顾远之起身,摸了摸林澈的头发,然后去给他倒水。
“你如果喜欢的话有空可以看看另外两部,我去给你倒杯水来。”
林澈愣在原地,失神地看着顾远之走掉的背影。
来到厨房后,顾远之从熟悉的橱柜里拿出茶杯,一边倒水一边手里拿着电话。
他嘴里隐约地发出“嗯”“啊”的词语,在走出厨房前,他又确认了一边手表。
“还有两分钟。”
顾远之的嘴角扬起难抑的笑容。
等顾远之回到客厅时,林澈正无聊地拔着沙发抱枕上的毛。
顾远之把茶杯放下,然后牵住林澈的手。
林澈抬头就正对上顾远之温柔得渗出水的目光,鬼使神差,他已经跟着顾远之走到阳台上了。
五秒、四秒、三秒、两秒、一秒
“轰!”
突然爆发的巨响,突如其来的强光,让目瞪口呆的林澈都来不及眨眼。
这是顾远之为他准备的烟火。
在五彩绚丽的炽焰下,广袤的黑色幕布像是被白色流星烫出一片大洞,坠落的火花流啊流啊,像归巢的小鸟在流泪。
林澈在震惊之余只有一个想法,
“为什么,我不害怕?”
呆滞的那十几秒里面耳边只传来无穷无尽的轰鸣声,炸得人魂灵都要出窍。
突然,耳边传来一股湿热的气流,那是顾远之贴在他耳边说话带来的气息,
“林澈,新年快乐。”
林澈仿佛没有任何反应,他还是保持着原本那个姿势一动不动,直视着那片像溃疡一般蔓延在夜幕上的五色花火。
顾远之的心跳漏了一拍,耳边只剩下没有间断的巨响,强光照影在他脸上一下一下的扑闪。
巨响持续了十几分钟后,开始只剩残声,顾远之今天第三次吞咽了口水。
世界重归寂静后,第一个动作是林澈做出的。
他只是转头,速度不急不慢的,但在顾远之今后的回忆里那确是他此生见过的最长的一个长镜头。
“哎,”
“我答应你了。”
林澈拖着顾远之的脸,踮起脚尖,重重地吻上去了。
没有伸舌头,没有舔舐,他只是闭上了眼睛,好好地感受这一刻。感受着眼前这个人温暖的体温,感受着针织毛衣没有倒刺的绒毛,感受着空气里硝烟的味道。
顾远之身体发颤,他瞳孔震动,脑中冒出了一个预感。
“新年快乐。”
林澈睁开眼睛,又是新的一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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