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段二十七：灵前独处·心意昭昭
屏风后那句石破天惊的“至死方休”和我慌乱羞窘下吐露的“不讨厌”，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在昭月宫乃至整个云国宫廷都漾开了无形的涟漪。虽然您依旧以“休养”为由蜗居寝殿，但氛围已然不同。
萧凛谨守“不扰”的承诺，不再每日到宫门外“站岗”，退回驿馆。然而，那些带着晨露的鲜花、精心调整的点心，依旧每日准时送达，如同无声的问候与守候。他的存在感，以一种更温和却更不容忽视的方式，渗透进昭月宫的日常。
我的心绪也经历着微妙的变化。那句“不讨厌”说出口后，仿佛卸下了一块无形的大石。羞窘依旧，但不再尖锐到无法触碰。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清晰的、带着甜蜜酸涩的悸动。每每看到窗台上新换的的花，或尝到那碟甜度刚刚好、馅料又换了新花样的点心，心底总会泛起一丝微澜，随即又被强装的“不在意”压下。
“殿下，太子殿下请您去一趟东宫。” 这日午后，春桃进来禀报。
我有些意外。大哥知我喜静，若非重要，很少主动召见。“可知何事？”
春桃摇摇头：“太子殿下只说是……关于前皇后娘娘遗物整理之事，需殿下亲自过目定夺。”
母后的遗物！大哥绝不会在此事上玩笑。当下再无犹豫：“更衣，去东宫。”
换上素雅的月白宫装，白发简单挽起，乘着步辇来到东宫。太子哥哥已在书房等候，案几上确实放着几个精致的锦盒。
“鸢儿来了。” 太子哥哥笑容温和，示意我坐下，“前些日子整理库房，发现了母后当年的一些旧物，有几件首饰和手札，想着还是交给你保管最为妥当。” 他打开锦盒，里面是几支素雅的玉簪、一枚温润的玉佩，还有几本纸张泛黄、字迹娟秀的手札。
睹物思人，眼眶瞬间湿润。我拿起一本手札，指尖拂过母亲熟悉的字迹，心中酸涩难言。
“母后在天有灵，定希望看到我们鸢儿开心顺遂。” 太子哥哥看着我，语重心长，“有些事，该放下的就放下，该抓住的……也别错过了。” 他意有所指，目光温和却带着洞悉。
我低着头，摩挲着手札，没有接话。心中却因他的话而泛起波澜。
“好了，东西收好。回去路上小心。” 太子哥哥将锦盒推到我面前，“对了，今日皇家寺庙有为母后设的小祭，主持大师是母后生前敬重之人。我想着……你若有空，不妨去上一炷清香？母后定会欣慰。”
这提议合情合理，更触动我心。我点点头：“嗯，鸢儿正有此意。”
捧着母后的遗物锦盒，带着对母亲的思念，我乘着步辇，只带了春桃秋杏，前往位于皇城西侧、环境清幽的皇家寺庙。
寺庙果然清净。因是皇家专属，平日香客稀少。主持大师亲自迎出，引我前往供奉皇室先祖及先皇后灵位的偏殿。
偏殿内檀香袅袅，庄严肃穆。我净手焚香，虔诚地跪在母后的灵位前，将锦盒轻轻放在一旁。看着灵位上母后温柔含笑的画像，千般思念、万般委屈、还有近日缠绕心头的纷乱情愫，一齐涌上心头。
“母后……” 我低声倾诉，如同儿时依偎在母亲膝下，“鸢儿好想您……”
“鸢儿……遇到一个人……他……很笨……骗过我……也伤过我的心……”
“可是……他好像……又不是故意的……他……他说他……”
那句“至死方休”仿佛又在耳边响起，脸颊不由自主地发烫。
“鸢儿……好像……不讨厌他了……”
“甚至……看到他送的花……吃到那些点心……心里……会有点点高兴……”
“母后……鸢儿这样……是不是很没出息？”
“鸢儿不知道这算不算喜欢……就是……就是会想他……看到他累……会心疼……听到他说痛……这里……”
我无意识地按住心口，“……会跳得好快……好难受……”
“母后……鸢儿该怎么办……”
我沉浸在倾诉中，全然未觉，偏殿那扇虚掩的门外，一个玄色的身影如同凝固的雕塑般伫立着。
萧凛。
他并非巧合出现。是太子派人暗中知会了他。他提前清退了寺庙内所有闲杂人等，只留下主持和几个哑仆。他本想远远守护，却在她步辇抵达时，鬼使神差地跟到了偏殿外。
他听到了。
听到了她带着哭腔的思念，听到了她对他“很笨”的评价，听到了她那句让他心尖发颤的“不讨厌他”，听到了她因他而“心疼”、“心跳加速”的羞怯低语……
每一个字，都如同甘霖，浇灌在他干涸龟裂的心田上！巨大的、难以置信的狂喜如同海啸般席卷全身！那双眼眸瞬间亮得惊人，里面翻涌着激动、狂喜、心疼和一种近乎窒息的幸福！
他再也无法克制！也无需克制了！
“吱呀——”
偏殿的门被轻轻推开。
我正沉浸在情绪中，被这突如其来的声响惊得浑身一颤，猛地回头！
逆着门外透进来的天光，一个高大挺拔的玄色身影站在那里。酒红色的长发在光晕中泛着微光，那张俊美到极具侵略性的脸庞上，此刻再无往日的冷峻沉郁，只剩下一种近乎虔诚的、狂喜的、带着水光的温柔。那双眼睛，如同燃烧的星辰，紧紧锁着我，里面翻涌的情感浓烈得几乎要将我吞噬！
“凛……？！” 我惊呼出声，瞬间从蒲团上弹起，脸颊“腾”地一下红透！天啊！他怎么会在这里？！他听到了多少？！我刚才那些丢死人的话……
巨大的羞窘让我恨不得立刻挖个洞钻进去！我慌乱地想躲，想逃，却被他几步上前，高大的身影瞬间笼罩下来，挡住了所有去路。
“鸢儿……” 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得厉害，带着一种失而复得的巨大震颤和不容错辨的狂喜，“你刚才……说的……都是真的？”
“我……我什么都没说！” 我羞窘至极，下意识地否认，眼神躲闪，不敢看他灼热的视线，“你……你听错了！快让开！我要回去了！”
“不！我听见了！” 萧凛斩钉截铁，他非但没让，反而又逼近一步，距离近得我能感受到他身上传来的热度和那清冽的气息，“你说你不讨厌我！你说你看到我送的东西会高兴！你说你会心疼我！你说……你这里……” 他修长的手指，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轻轻指向我的心口位置，“……会为我跳得很快！”
“啊啊啊！闭嘴！不许说了！” 我被他直白地复述臊得满脸通红，捂住耳朵跺脚尖叫，像只被踩了尾巴炸毛的猫，“萧凛！你混蛋！你偷听！”
“是！我混蛋！我偷听！” 他毫不避讳地承认，眼睛里却盛满了笑意和一种前所未有的明亮光彩，那光芒几乎驱散了所有阴霾，“鸢儿，告诉我！” 他双手轻轻握住我捂住耳朵的手腕，力道不大，却带着不容挣脱的坚定和温柔，将我的手缓缓拉下，迫使我不得不直视他那双仿佛盛满了整个星河的眼睛。
“告诉我……” 他低下头，温热的呼吸拂过我的额发，声音低沉而带着蛊惑人心的魔力，一字一句，清晰地问道：
“鸢儿……你对我……可有一点点……喜欢？”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
偏殿内檀香袅袅，母后的画像在烟雾中显得格外温柔慈祥。我被他紧紧握着手腕，被迫仰头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看着他眼睛中那毫不掩饰的、期待和紧张。那句盘旋在心底许久、却始终不敢深究、不敢承认的答案，在母后的灵位前，在他如此直白而温柔的逼问下，终于冲破了所有羞怯和矜持的牢笼。
我避无可避，逃无可逃。
睫毛如同受惊的蝶翼般剧烈颤抖了几下，最终缓缓垂下，遮住了眼底翻涌的水光和浓得化不开的羞意。脸颊红得像熟透的樱桃，连耳根和脖颈都染上了绯色。嘴唇微微翕动，声音细若蚊蚋，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无限的羞赧，却清晰地吐出了那个早已在心尖盘旋了千百遍的答案：
“……不……不止一点点……”
话音落下的瞬间，我清晰地感觉到握着我手腕的那双大手猛地收紧！一股巨大的力量传来，天旋地转间，我整个人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道狠狠拉入了一个坚实滚烫的怀抱！
萧凛的双臂如同铁箍般，带着失而复得的狂喜和一种几乎要将我揉进骨血里的力道，紧紧、紧紧地拥抱着我！他的下巴抵在我的发顶，身体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我能清晰地听到他胸腔里传来的、如同擂鼓般剧烈的心跳声！
“鸢儿……鸢儿……” 他一遍遍在我耳边低唤着我的名字，声音嘶哑哽咽，带着巨大的满足和难以置信的狂喜，滚烫的液体滴落在我如雪的白发间，“我的鸢儿……谢谢你……谢谢你……”
最初的僵硬和羞窘，在他如此失态而真挚的拥抱和呼唤中，渐渐融化。那股熟悉的、令人安心的清冽气息包裹着我，那坚实有力的臂膀带来的安全感，驱散了所有的不安和彷徨。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和归属感，如同暖流般涌遍全身。
我犹豫了一下，最终，小心翼翼地、带着无限的羞怯，缓缓抬起微微颤抖的手臂，轻轻环住了他劲瘦的腰身。
这个细微的动作，如同点燃了最后的引信！萧凛的拥抱瞬间收得更紧！仿佛要将我融入他的骨血，永远不再分离！
偏殿内一片静谧，只有两人交织的心跳声和萧凛压抑的低唤。檀香袅袅，母后的画像仿佛带着欣慰的笑意，注视着灵前相拥的两人。窗外，一片金黄的银杏叶被秋风卷起，悠悠然飘落在殿门口的石阶上。
十八岁生辰未至，心园的花，已然在深秋，为他绽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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