妤鸢离开后的日子，对松冈凛而言，像被按下了静音键的喧闹。他如期返回澳大利亚继续训练，碧蓝的泳道依旧是他生活的轴心。水花四溅，肌肉酸痛，秒表跳动的数字……一切似乎如常。只是，那份“如常”之下，涌动着一股无法平息的暗流。
他训练得更狠了。仿佛要将身体里积压的所有情绪——那份被拒绝的钝痛、机场离别时撕裂般的不甘、以及那被她轻描淡写称为“风景”却深深烙印在心底的每一帧画面——统统燃烧殆尽，转化为推动他破开水浪的力量。教练惊讶于他骤增的爆发力和近乎偏执的专注，队友们则私下嘀咕着“凛那家伙，从日本回来后就像换了个人，水里泡着都能冒火星”。
深夜的宿舍，万籁俱寂时，才是暗流真正汹涌的时刻。手机屏幕幽幽的光映着他轮廓分明的脸。那个他烂熟于心的号码，静静地躺在通讯录里。指尖无数次悬停在拨号键上，却始终无法落下。
说什么？
问她去了哪里？
问她过得好不好？这关心显得苍白又越界。
分享训练的点滴？她并非他的观众，更非他情感的寄托所。
那句“认识你，挺有意思的”和“好好游”的祝福，像一道无形的屏障，将所有的冲动和思念都挡了回去。他不敢主动，怕唐突，怕打扰，更怕得到的回应是比沉默更冰冷的客套。他固执地认为，如果她有一丝一毫想联系的意愿，她会主动的。而她，没有。
于是，思念在沉默中发酵，在每一次筋疲力竭的训练后变得更加清晰。他会在泳池边喘息时，望着波光粼粼的水面，恍惚看见她站在“海色堂”那片白色粉末中的沉静侧影；会在画展海报前驻足，试图理解那些抽象的线条和色彩，想象她执笔时的模样……他像守护着一个无人知晓的秘密，一个关于东京短暂夏日里的约会，这份秘密沉重而滚烫，推动着他，也灼烧着他。他唯一的出口，就是更加疯狂地投入训练，将所有的“想”和“不敢”，都化作冲向“世界尽头”的动力——那个他曾在机场嘶吼出的、虚无缥缈却支撑着他的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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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22 巴黎冬夜：擦肩的幻影
巴黎的冬夜，湿冷浸骨。古老的石砌建筑在昏黄路灯下投下厚重的阴影，风带着刺骨的寒意。我裹紧了厚实的驼色羊绒大衣，我刚从一场冗长的家族视频会议中解脱出来（哥哥在国内处理事务），陪着嫂子索菲亚——一位优雅的法国女人——出来透透气。索菲亚要去街角那家24小时便利店买些必需品。
“鸢鸢，你在这里等我？里面暖气足一点。”索菲亚指了指便利店旁边一家还亮着暖光的咖啡店橱窗。
“嗯，好。”我点点头，我更喜欢清冷的空气。我走到咖啡店橱窗旁的阴影里，背靠着冰凉的石墙，看着街对面便利店透出的明亮灯光和稀疏的行人。
与此同时，隔着一个路口，松冈凛正和他在法国参加短期游泳交流集训的队友（一个金发碧眼的澳大利亚小伙）从一家运动用品店走出来。队友兴奋地比划着新买的泳镜，凛有些心不在焉地听着，目光漫无目的地扫过湿漉漉的街道。异国的陌生感依旧强烈，训练之外的时间，总带着一丝无所适从的空茫。
就在这时，他的视线无意间掠过街对面咖啡店橱窗旁的阴影。
一个身影。
白色的发丝从厚重的帽檐下泄露出几缕，一个微微仰头看向便利店方向的侧脸轮廓，
凛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了跳动！血液瞬间冲上头顶
妤鸢？！
这个念头像闪电般劈中了他！浑身的肌肉瞬间绷紧，瞳孔猛地收缩，难以置信地死死盯住那个身影！是她！一定是她！那独特的发色，那侧脸。
“Hey, Rin? You okay?”队友被他骤变的脸色和僵直的身体吓了一跳。
凛却像没听见。他所有的感官都聚焦在那个身影上。是她！她竟然在巴黎？！
巨大的震惊和难以置信的狂喜瞬间淹没了他！他甚至来不及思考她为什么在这里，身体已经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他推开还在喋喋不休的队友，朝着街对面冲了过去！皮鞋踩在湿滑的石板路上发出急促的哒哒声，刺骨的寒风刮在脸上也浑然不觉。
“妤鸢！！” 他几乎是吼了出来，声音在寂静的街道上带着破音的颤抖和巨大的急切。
然而，就在他即将冲到街对面，距离那个身影只有几步之遥时——
便利店的玻璃门“叮咚”一声打开。索菲亚提着购物袋走了出来，很自然地走向橱窗边的妤鸢，笑着说了句什么。
我闻声转过头，脸上带着对嫂子温和的笑意，伸手接过一个袋子。
就在她完全转过脸的瞬间，凛狂奔的脚步像是被无形的绳索绊住，猛地钉在了马路中央！
橱窗暖黄的光线清晰地照亮了她的整张脸。
不是幻觉。
真的是她。
可是，就在凛看清她面容、确认无误、狂喜即将喷薄而出的刹那，一辆夜间巴士恰好从街角转弯，刺眼的车灯扫过，伴随着引擎的低吼，不偏不倚地隔断了他与她之间短短的距离！
强光刺目，凛下意识地闭了下眼，抬手遮挡。
仅仅一两秒的间隔。
当巴士驶过，视野重新清晰——
橱窗边，已经空无一人。
只有索菲亚挽着我的手臂，两人正转身，朝着与凛相反方向的街道深处走去，背影很快融入夜色和稀疏的人流中，消失不见。
凛像一尊被遗弃的雕塑，僵立在冰冷的马路中央。眼睛死死地盯着她们消失的方向，里面充满了巨大的惊愕、狂喜瞬间落空的茫然，以及一种深切的、仿佛坠入冰窟的恐惧。
“妤鸢……？”他喃喃地念出这个名字，声音轻得像梦呓。
刚才……是真的吗？他看到了？还是……因为思念过度而产生的幻觉？巴黎的冬夜，陌生的街头，一个相似的身影……这一切都太不真实了！
“Rin! What the hell was that?!” （凛！那到底是什么）队友气喘吁吁地追了上来，一脸惊魂未定，“You almost got hit by a bus! Are you crazy? Who were you chasing? A ghost?”（你差点被公交车撞了！你疯了吗？你在追谁？鬼魂？）
凛没有回答。他失魂落魄地看着空荡荡的街角，寒风卷起地上的落叶，打着旋儿从他脚边掠过。巨大的失落感和自我怀疑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他用力闭了闭眼，再睁开，眼前依旧是空寂的街道。
是幻觉吧……一定是太想她了。凛苦涩地扯了扯嘴角，一股冰冷的绝望从心底蔓延开来。他颓然地垂下头，任由刺骨的寒意穿透单薄的外套。
“Sorry… I… thought I saw someone I knew.” （抱歉......我......以为我看到了我认识的人。）他沙哑地对队友说，声音里带着浓重的疲惫和挥之不去的失落，“Let’s go back.” 他转身，拖着沉重的脚步，背影在巴黎昏黄的街灯下，显得无比落寞和孤单。那个惊鸿一瞥的身影，成了这个冬夜最真实也最虚幻的刺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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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25 巴黎近郊庄园：生辰
索菲亚家族的圣诞聚会在一座位于巴黎近郊、拥有大片花园的古老庄园举行。尽管是冬日，庄园内依旧被精心装点得灯火辉煌。巨大的圣诞树矗立在覆着薄雪的庭院中央，彩灯闪烁。温暖的灯光从落地玻璃窗内透出，隐约可见衣香鬓影，悠扬的古典乐与谈笑声交织在一起，飘荡在清冽的空气中。
我挽着索菲亚的手臂，步入庭院。我今晚穿着索菲亚为我挑选的一件剪裁精良的深蓝色丝绒小礼服裙，虽然依旧不太习惯裙装，但得体的设计勾勒出我纤细的身形。白色的长发被精心盘起，脸上化了淡妆，那双眼眸在灯火下显得格外深邃沉静，却也带着一丝置身事外的疏离。颈间戴着一枚简洁的钻石项链，是哥哥提前送来的生日礼物。
索菲亚则是一身优雅的香槟色长裙，笑容温婉，低声向我介绍着陆续到来的宾客。
就在这时，庄园主楼厚重的大门被侍者再次拉开。
一个身影在几位穿着正装、显然是体育界人士的陪同下走了进来。他穿着合体的深灰色西装，身姿挺拔如青松，红色的短发被打理得一丝不苟，衬得他轮廓分明的脸庞更加英挺。只是，他的眼眸深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与这衣香鬓影格格不入的锐利和……不易察觉的疲惫。
松冈凛。
他是作为此次法国国际青年游泳邀请赛（正是他短期交流集训的最终目标）的明日之星，受赛事主要赞助商之一——一位与索菲亚家族有生意往来的体育产业大亨的邀请，前来参加这场名流云集的圣诞聚会。理由冠冕堂皇：拓展人脉，感受氛围。只有凛自己知道，在收到这份意外邀请时，他心底那瞬间死灰复燃的、近乎渺茫的希冀——那个巴黎冬夜的“幻影”，是否有可能……？
他踏入温暖明亮的门厅，目光习惯性地扫过衣香鬓影的人群。寒暄、客套、陌生的面孔……正当他准备将视线移开，投向窗外覆雪的庭院时——
他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猛地定格在庭院中那个深蓝色的身影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冻结。
心脏像是被重锤狠狠击中，骤然停止了跳动，又在下一秒疯狂地擂动起来，撞击着胸腔，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血液瞬间冲上头顶。
不是幻觉！
深蓝色的丝绒礼服，盘起的白色长发，额角若隐若现的红，沉静而熟悉的侧脸轮廓，还有……那双在庭院灯光下，正带着一丝茫然和震惊望过来的、独一无二的青红色眼眸！
妤鸢！
她显然也看到了他。四目相对的瞬间，她脸上的平静瞬间碎裂，被巨大的惊愕取代，那双总是沉静的眸子里掀起了惊涛骇浪。
整个世界的声音仿佛都消失了。喧嚣的人声、流淌的音乐，都成了模糊的背景。庭院里只剩下他们两人，隔着短短的距离，隔着飘落的细雪，隔着6个月的杳无音信和汹涌的思念，隔着那些无法逾越的现实鸿沟，难以置信地凝视着彼此。
凛的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理智思考，全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大的冲击炸得粉碎。他只能凭着本能，脚步有些虚浮地、一步步穿过温暖的灯光和细碎的雪沫，朝着那个深蓝色的身影走去。每一步都踩在自己如雷的心跳上。
他停在她面前，距离近得能看清她睫毛上沾着的细小雪粒。喉结剧烈地滚动了几下，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最终只化作一声干涩的、带着巨大震颤和难以置信的轻唤：
“……妤鸢？”
我也刚从巨大的震惊中缓过神来。我看着眼前这个穿着笔挺西装、红发耀眼、眼神却如同迷路孩童般慌乱而执拗的少年，看着他眼眸中翻涌的、几乎要溢出来的、失而复得的巨大狂喜和无法言说的委屈。我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压下心湖中被这意外重逢搅起的惊涛骇浪，唇角缓缓勾起弧度。那笑容里，有惊讶，有无奈，有久别重逢的复杂，也有一丝连我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暖意。
我抬起眼，望着他，声音在飘落的细雪中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和释然：
“凛”我叫他的名字，“圣诞快乐。”
话音落下，一片晶莹的雪花恰好悠悠然飘落在我摊开的、戴着薄薄丝绒手套的掌心。
我微微低头，看着那片迅速融化的雪花，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再抬起头时，目光清澈地望进凛依旧震惊失神的眼眸里，轻轻地、仿佛在说一个无关紧要的秘密，又像是在宣告一个重要的时刻：
“今天，”我顿了顿，声音很轻，却清晰地穿透了雪幕，“也是我生日呢。”
松冈凛的脑子里仿佛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圣诞快乐……生日……雪……
所有的信息碎片瞬间串联、组合、爆炸！理智的堤坝在这一刻彻底崩溃！几个月压抑的思念、不敢联系的煎熬、机场离别的不甘、巴黎冬夜的“幻影”与自我怀疑、重逢瞬间的巨大冲击……所有积压的情绪如同被点燃的炸药，轰然爆发！
“生……日？” 他喃喃地重复，眼眸死死盯着我，里面瞬间燃起了无法形容的、近乎疯狂的光亮！
下一秒，在我还没反应过来之前，在索菲亚和周围宾客惊愕的目光中——
松冈凛猛地伸出双臂，用尽全身力气，一把将我紧紧地、狠狠地搂进了怀里！动作带着少年人毫无保留的霸道和失而复得的狂喜！不再是机场离别时绝望的拥抱，不再是便利店外咫尺天涯的幻灭，而是真真切切地、将我整个人拥入怀中！
“妤鸢！” 他埋首在我的颈窝，声音嘶哑地低吼出来，带着巨大的哽咽和再也无法压抑的滚烫情感，“生日快乐！圣诞快乐！我……” 他收紧手臂，仿佛要将我揉碎，滚烫的呼吸喷在我的肌肤上，“我每天都在想……想怎么让时间倒流回机场！想怎么才能再见到你！妤鸢……妤鸢……”
他的话语破碎而滚烫，毫无逻辑，却充满了最原始、最炽烈的情感。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瞬间濡湿了我颈侧的丝绒布料，灼热而滚烫。他像个终于找回失落珍宝的孩子，不顾一切地宣泄着所有的委屈、思念和此刻几乎要将他淹没的狂喜，身体因为巨大的情绪而剧烈地颤抖着。
细雪无声地飘落，落在他们相拥的身影上，落在妤鸢盘起的白发上，落在凛火红的短发上。庭院里温暖的灯光和悠扬的音乐成了模糊的背景板。世界仿佛在这一刻静止，只剩下这个不顾一切的拥抱，和少年胸膛里那震耳欲聋的、宣告着失而复得的心跳声。
我被他这突如其来的、近乎失控的拥抱勒得有些窒息。颈间的灼热湿意清晰无比地传递着他汹涌的情绪。我僵硬了一瞬，但这一次，在那几乎要将我融化的滚烫怀抱和耳边破碎的哽咽声中，在那句“每天都在想怎么让时间倒流回机场”的嘶哑告白里，我一直紧握在身侧、试图推开的手，终究是……缓缓地、迟疑地、轻轻地，回抱住了他微微颤抖的、宽阔而炽热的背脊。
雪，下得更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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