妤鸢离开后的日子,像被按下了慢放键。松冈凛沉默地收拾了自己少得可怜的行李,搬出了那间曾短暂拥有过“家”的气息、如今却冰冷刺骨的公寓。他回到了训练中心附近那个熟悉的、空旷的单人公寓。墙壁苍白,妤鸢卧室紧闭的门,她苍白却带着决绝说“我的世界尽头从来不在水里”的背影……都成了午夜梦回时反复切割心脏的利刃。
那枚冰冷的银戒和它所代表的庞大世界,像一道无法逾越的深渊,横亘在他炽热的、只懂得在水中燃烧的梦想与她沉静却背负着沉重枷锁的灵魂之间。他引以为傲的执着和力量,在那道鸿沟面前,显得如此渺小和无力。羞耻、自嘲、还有那深不见底的失落,如同悉尼冬日冰冷的海水,日夜浸泡着他。
他只能将所有的情绪,都狠狠砸进那片幽蓝的泳池里。训练变得更加疯狂,近乎自虐。教练的赞许和队友的惊叹都无法填补心底那个巨大的空洞。他游得更快,更强,朝着那个曾在机场嘶吼出的“世界尽头”拼命冲刺,仿佛这样就能离那个消失在家族责任冰原中的白色身影更近一点,哪怕只是虚幻的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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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梁氏集团的风暴中心。
我置身于冰冷肃穆的会议室,空气中弥漫着无形的硝烟。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繁华都市的冰冷轮廓,映衬着会议长桌上那些或精明、或贪婪、或审视的面孔。哥哥梁修远坐在主位,眉头紧锁,沉稳地应对着各方发难,但眉宇间的疲惫难以掩饰。那位忠诚能干的助理快速处理着堆积如山的文件,将关键信息低声传递给我。
胃部的绞痛像幽灵般不时袭来,混合着巨大的压力和睡眠严重不足带来的眩晕感,让我脸色苍白如纸。我强迫自己挺直背脊。
那些复杂的股权纠纷、股东质疑、市场波动……如同汹涌的暗流,冲击着我试图筑起的堤坝。我不懂那些精妙的商业策略,但作为名义上的继承人,我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象征,一种稳定人心的力量。我必须在这里,必须撑住。为了哥哥替我扛下的这些年,为了父亲留下的基业,也为了……换取未来那点渺茫的自由。
无数个深夜,我独自留在空荡荡的办公室里,对着冰冷的电脑屏幕和堆积的文件,胃痛和焦虑像藤蔓般缠绕着我。我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手指无意识地在冰冷的桌面上勾勒着线条。唯一支撑我的,是哥哥疲惫却依旧温和的眼神,是助理无声却高效的支持,是那个深埋在心底、不敢触碰的名字带来的、带着痛楚的微弱暖意。
处理过程艰难而漫长,如同在冰原上跋涉。最终,在各方角力和哥哥的全力斡旋下,一个折中的方案达成:我必须完成在法国的学业(这是我之前中断的),并且在学成归来后,必须在梁氏的核心位置上至少履职半年,亲自参与并稳定关键项目。这是我能争取到的、最大的“自由”空间。
尘埃落定那一刻,我只觉得浑身力气都被抽干。我靠在冰冷的椅背上,看着窗外渐渐亮起的天光,胃部的绞痛奇迹般地平息了些许,只剩下巨大的、劫后余生般的疲惫。半年……我默念着这个期限,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半年后,我或许能真正回到我的画布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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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年冬。巴黎的天空铅云低垂,细密的雪花如同天鹅绒的尘埃,无声地飘落,覆盖了古老的石板路和街边咖啡馆的露天座椅。空气清冽,带着塞纳河特有的湿润气息。
我裹着一件宽大的深灰色羊绒大衣,里面是柔软的白色高领毛衣,脚上是舒适的黑色马丁靴。白色的长发随意地披散着,被风吹得有些凌乱,额前的刘海沾着细小的雪花。我刚从学院出来,完成了最后一门课程的结业答辩。厚重的艺术史书籍抱在怀里,指尖冻得有些发红。
学业终于完成了。按理说,我该感到轻松,该为即将到来的半年“刑期”做心理准备。然而,此刻走在熟悉的巴黎街头,看着漫天飞雪,心底涌上的却只有一片巨大的、冰冷的空旷。
我和凛……真的不会再见面了吧?
就算见面……又能怎么样呢?
那道由银戒划下的鸿沟,那些沉重的责任,那场不欢而散的冰冷告别……像厚厚的积雪,覆盖了所有曾经炽热的痕迹。他应该在水里,朝着他的世界尽头奋力前行。而我,即将踏入另一个冰冷的世界。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和孤寂感涌上心头,比巴黎的冬雪更冷。我停下脚步,站在一座古老石桥的中央,望着桥下缓缓流淌的、被雪雾笼罩的塞纳河水。怀里书籍的重量仿佛消失了,只剩下心脏沉甸甸地下坠。
鬼使神差地,我缓缓抬起空着的右手,伸向飘雪的空中。冰凉的雪花落在掌心,瞬间融化,留下一丝微弱的湿意。这个动作如此熟悉,一年前巴黎圣诞的雪夜,我也曾这样伸出手……
泪水毫无预兆地涌上眼眶,视线变得模糊。一个压抑了太久、带着巨大委屈和脆弱期盼的名字,如同叹息般,不受控制地从我微颤的唇间逸出,轻得几乎被风雪吞没:
“凛……”
我的声音带着哽咽,像迷路的孩子在呼唤,“这次……你还会出现吗?”
风雪呼啸,回答我的只有河水沉默的流淌声。
巨大的失落感瞬间将我淹没。果然……是奢望。我自嘲地扯了扯嘴角,准备收回冻僵的手。
然而,就在我指尖即将落下的刹那——
一个低沉而无比熟悉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和巨大穿透力的声音,在我身后极近的距离,清晰地响起,如同惊雷般炸开在风雪中:
“我在。”
我的身体瞬间僵硬如石!血液仿佛在刹那间凝固!心脏停止了跳动,巨大的震惊和难以置信的狂喜席卷了我!我甚至不敢呼吸,生怕这只是自己过度思念产生的幻觉,生怕一回头,那声音就会消散在风雪里。
“回头。”那个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温柔和……一丝久别重逢的、压抑的激动。
泪水终于决堤,汹涌地滑落冰冷的脸颊。我用了全身的力气,才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转过身。
风雪模糊了视线。但在漫天飞舞的白色精灵中,那个身影清晰地矗立在我几步之外。
松冈凛。
他穿着黑色的长款羽绒服,拉链敞开,露出里面的深色高领毛衣。火红的短发上落满了细碎的雪花,有几缕湿漉漉地贴在饱满的额角。他看起来瘦了些,轮廓更加硬朗深邃,眉宇间褪去了些许少年人的毛躁,多了几分沉淀下来的沉稳和……风霜。但那双赤红的眼睛,此刻正深深地、一眨不眨地凝视着我,里面翻涌着巨大的惊喜、失而复得的珍重,还有那毫不掩饰的、灼热的深情。
他就站在那里,像一座为我而生的灯塔,穿透了时间和风雪的阻隔。
“你……”我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泪水模糊了视线,“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凛缓缓地、一步步走近,雪花在他脚下发出细微的声响。他在我面前站定,距离近得能看清他睫毛上凝结的细小冰晶。他抬起手,带着一种近乎小心翼翼的珍重,用温热而带着薄茧的指腹,轻轻擦去我脸颊上的泪水。动作很温柔。
“很意外吗?”他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丝笑意,眼眸深深地看着我,“我游完了今天的训练量。教练说,世界很大,泳池之外,总有些更重要的东西值得去看看。”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我怀里厚重的书籍和冻得发红的指尖,眼神更加柔和,“而且……我的导航好像有点失灵,不知不觉,就游到了有你的地方。”
这熟悉的、带着点无赖又无比真诚的语气,瞬间击溃了我所有伪装的坚强。我看着眼前这个跨越了时间、风雪和巨大鸿沟再次出现的红发少年,看着他眼中那从未熄灭的火焰,巨大的委屈、心酸、失而复得的狂喜交织在一起,让我泣不成声。
“你来得还真是巧……”我抽泣着,带着浓重的鼻音,试图用话语掩饰汹涌的情绪,“明天……12月14号……又是我的生日了……”
凛的指腹依旧停留在我微凉的脸颊上,轻轻摩挲着。他微微低下头,眼眸里闪烁着温柔的光芒,声音带着一丝促狭的提醒:
“嗯,19岁了吗?明天。”他故意停顿了一下,目光灼灼地看着我,“但是,你是不是忘了点事?”
我泪眼朦胧地看着他,不明所以。
凛的嘴角勾起一抹清晰的笑意,带着点委屈和控诉:“我的20岁生日……你还没补给我呢。只有那四个字‘生日快乐’,隔着冰冷的手机屏幕……这也太敷衍了吧?”
我被他这突如其来的“算账”弄得一愣,随即破涕为笑,脸颊飞上红晕,带着哭腔嗔道:“那……那我把我送给你?”话一出口,我自己都愣住了。
“什么意思?”凛的眼底瞬间爆发出惊人的亮光,他猛地握住了我空着的那只手(怀里的书差点掉下去),掌心滚烫,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身体也微微前倾,眼眸紧紧锁住我羞红的脸,带着巨大的期盼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风雪似乎在这一刻静止了。
我看着他那双亮得如同星辰、盛满了我倒影的眼眸,看着他风尘仆仆却只为我而来的样子,看着他跨越了所有障碍依旧固执地站在我面前……心底最后那道冰封的防线,终于在这迟来的雪夜重逢中,轰然倒塌。
所有的顾虑、鸿沟、责任……在眼前这双眼睛里,似乎都变得不再那么可怕。
我深吸了一口带着雪味的冰冷空气,鼓起毕生的勇气,迎着他灼热的目光,清晰地、带着一丝颤抖却无比坚定地,说出了那句迟到太久、也曾在心中演练过无数次的话:
“男朋友……”
我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穿透了风雪,带着如释重负的笑意和巨大的温柔:
“好久不见。”
凛的瞳孔骤然放大!他猛地收紧握着我的手,力道大得让我微微吃痛,却传递着无与伦比的激动和确认!
下一秒,他张开双臂,用尽全身力气,将我狠狠地、紧紧地拥入怀中!仿佛要将我揉进他的骨血里!他的下巴重重地磕在我的颈窝,滚烫的呼吸喷在我冰冷的肌肤上,带着巨大的哽咽和失而复得的狂喜,声音嘶哑却无比清晰地在我耳边宣告:
“我一直在!”
他顿了顿,手臂收得更紧,声音带着一种尘埃落定般的满足和不容置疑的归属感:
“我的女朋友。”
风雪依旧在巴黎古老的石桥上飞舞,河水在桥下静静流淌。而被他紧紧拥住的我,如同冰封世界中骤然被点燃的火焰,用彼此的体温和心跳,感受着分离的终结和羁绊的重生。这一次,我们的“世界尽头”,似乎终于有了交汇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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