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铭扬盯着床头柜上的子弹壳，金属表面反射的晨光刺痛了他的眼睛。七小时十三分钟，自从林云哲留下那句"替我保管到明天"后，他的通讯器就再没响起过。
左肩的伤口随着每次呼吸传来阵阵刺痛。叶铭扬咬着牙穿上衬衫，布料擦过背后新伤时，他想起林云哲说"会留疤"时的语气——几乎是温柔的，如果他们之间能用这个词的话。
手机屏幕亮起，是赵岩的第十七通未接来电。叶铭扬划开最新一条短信：【找到秦世嵘的加密账本，速回局里。】
他拿起子弹壳对着光旋转，突然注意到内壁有一圈几乎不可见的凹槽。用力一拧，子弹壳分成两半，里面藏着一张微型存储卡。
电脑读取存储卡的几秒钟里，叶铭扬的太阳穴突突直跳。屏幕上跳出的文件夹名为【LYZ_最后的礼物】，里面是数百份加密文件、照片和录音。最新修改时间是今天凌晨三点二十七分——林云哲离开前。
第一段视频开始播放。画面中的林云哲穿着他们初次见面时那件黑色衬衫，背景似乎是某个车库。他看起来疲惫不堪，右眼下方有一道新鲜的伤口。
"如果你看到这个，说明两件事。"视频里的林云哲直视镜头，声音异常平静，"第一，秦世嵘已经死了。第二，我也死了。"
叶铭扬的手指猛地收紧，子弹壳边缘陷入掌心。
"别急着自责。"林云哲仿佛预见了他的反应，嘴角勾起熟悉的讥诮弧度，"这是我的选择。七年前我潜入'暗夜'时就做好了准备。"
视频中的林云哲拿出一张照片，是年轻版的他和一个穿警服的中年男人的合影。"我父亲林正雄，缉毒警，编号PC48765。秦世嵘杀了他，然后'收养'了我，因为他变态到想看着仇人的儿子变成自己的杀人工具。"
林云哲凑近镜头，眼睛亮得可怕："但我让他失望了。我用七年时间爬到了他身边，收集了足够摧毁'暗夜'的证据。现在只剩最后一环——'教授'。"
他调出一张模糊的侧面照，是个戴眼镜的白发男子。"秦世嵘的化学天才，新型毒品的研发者。今天中午十二点，他会在老码头接收最后一批原料。"
视频最后，林云哲停顿了很久，久到叶铭扬以为播放器卡住了。
"叶铭扬。"他突然连名带姓地叫，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如果可能...我真想和你再合作一次。"
屏幕暗了下去。叶铭扬呆坐在椅子上，直到手机闹钟响起——上午十一点整。老码头在东郊，开车至少四十分钟。
他抓起配枪和车钥匙冲出门，左肩的伤口迸裂，血水浸透了衬衫。子弹壳和存储卡被小心地放进贴近心口的内袋，那里还装着林云哲给他的银色小刀。
暴雨将至，天空阴沉得像是要压垮城市。叶铭扬闯了三个红灯，电台里正在播报化工厂爆炸案的后续。当"疑似发现犯罪集团头目秦世嵘尸体"的新闻传来时，他的油门踩到了底。
老码头笼罩在诡异的寂静中。废弃的集装箱像巨型墓碑般堆叠，海风裹挟着咸腥味拍打在脸上。叶铭扬隐蔽在起重机操作室里，望远镜扫过每一个角落。
十一点五十八分，一艘没有标识的渔船缓缓靠岸。三个穿白大褂的人走下舷梯，其中那个白发男子正与视频中的"教授"一模一样。
没有林云哲的踪影。
叶铭扬按下通讯器："A组注意，目标出现，准备——"
"砰！"
枪声打断了他的指令。白发男子应声倒地，额头一个血洞。码头上瞬间大乱，保镖们掏枪四顾。叶铭扬的望远镜转向枪声来源——最高的那个集装箱顶部，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收起步枪。
林云哲。
他穿着与初见时相同的装束，黑色衬衫在海风中猎猎作响。即使隔着百米距离，叶铭扬也能感受到他身上那股决绝的气息。
"各单位注意！有狙击手！不要轻举妄动！"叶铭扬对着通讯器大吼，同时冲向楼梯。
又是一声枪响，另一个白大褂倒地。林云哲像死神般精准收割着生命，但叶铭扬知道这不是计划——他暴露了，在绝望中选择了最极端的做法。
当叶铭扬冲到码头地面时，第三声枪响传来。最后一个白大褂倒下，但与此同时，至少五个枪口对准了集装箱顶端的林云哲。
"云哲！下来！"叶铭扬的喊声淹没在突如其来的暴雨中。
林云哲似乎听到了。他转向叶铭扬的方向，嘴角勾起一个释然的微笑，然后举起步枪瞄准了渔船油箱。
"不——！"
枪响与爆炸同时发生。巨大的火球腾空而起，冲击波将叶铭扬掀翻在地。他挣扎着爬起来，看到集装箱顶端已经空无一人。
"林云哲！"叶铭扬的声音撕心裂肺。
他冲向燃烧的残骸，热浪灼伤了面部皮肤。在渔船与集装箱之间的空地上，一个黑色身影静静躺着。
林云哲的右腿以一种不自然的角度扭曲着，显然是坠落时摔断的。他的胸口有三个弹孔，鲜血在雨水中晕开成触目惊心的红。但他的手仍紧握着步枪，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叶铭扬跪在他身边，双手颤抖着按压伤口。"坚持住...救护车马上就到..."
林云哲的瞳孔已经散大，但看到叶铭扬时，奇迹般地聚焦了一瞬。"笨蛋..."他气若游丝，"不是让你...保管到明天吗..."
"闭嘴！省点力气！"叶铭扬扯下领带试图止血，但鲜血很快浸透了布料。
林云哲的手突然抬起，染血的指尖触到叶铭扬的脸颊。"你穿白衬衫...真好看..."他的手指慢慢描摹着叶铭扬的轮廓，在眉心、鼻梁、嘴唇停留，像在记忆最后的触感。
叶铭扬抓住那只逐渐冰冷的手，喉咙紧得发疼。"为什么不等我？为什么一个人来？"
"这条路上...总要有人...背光而行..."林云哲的呼吸越来越弱，"叶铭扬...好好活着..."
他的手指突然收紧，眼中迸发出最后的光彩，嘴角勾起一个释然的微笑。然后，就像耗尽电量的仪器，所有生命迹象在一瞬间消失。
雨越下越大，冲刷着林云哲脸上的血迹，露出那张年轻而苍白的脸。叶铭扬将他紧紧抱在怀里，额头抵着额头，仿佛这样就能将生命分给他一半。
"叶队..."赶来的队员站在几步外，不敢上前。
叶铭扬不知道自己跪了多久。直到雨停了，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他才轻轻将林云哲放下，脱下染血的白衬衫盖在他脸上。
法医到来前，叶铭扬从林云哲贴身口袋里摸出两样东西：一枚磨损严重的警徽，和一张折叠的照片——是他们在化工厂行动后，医院监控拍下的模糊画面，两人在走廊擦肩而过的瞬间。
照片背面用铅笔写着：【如果光明必须有人守护，我愿永远站在阴影里。】
三天后，叶铭扬站在明潭市公墓最角落的一座无名碑前。葬礼很简单，只有几个穿便衣的警察。林云哲的真实身份不能公开，他的墓碑上甚至连名字都不能刻。
赵岩递来一个文件袋："部里特批的。林云哲，警号PC74281，卧底七年，追授一级英模。"
叶铭扬接过文件袋，里面是林云哲的完整档案。十五岁被秦世嵘带走，十八岁秘密联系警方，二十岁成为卧底...所有照片上的他都站在阴影里，没有一张正脸。
"还有这个。"赵岩递过一个小盒子，"从他公寓找到的。"
盒子里是两枚子弹壳，一枚刻着"LYZ"，一枚刻着"YMZ & LYZ"。叶铭扬将两枚子弹壳合在一起，轻轻放在墓碑前。
所有人都离开后，叶铭扬跪下来，用手指在泥土上写下"林云哲"三个字。雨水很快将字迹晕开，但他一遍又一遍地重写。
"你说这条路总要有人背光而行。"叶铭扬抚摸着冰冷的墓碑，"现在轮到我了。"
他从口袋里掏出那把银色小刀，在墓碑底部刻下一道细痕——和他们身上的伤疤一样，永远无法磨灭的印记。
夕阳西下，叶铭扬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覆盖在墓碑上，仿佛两个灵魂终于合二为一。他转身离开时，一枚子弹壳从口袋滑落，无声地滚入草丛。
子弹壳内壁上，用显微镜才能看清的一行小字：【无论光明或黑暗，我们终将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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