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那座如同精密仪器般运转的别墅,何云云感觉自己被重新塞回了华丽而逼仄的展示柜。只是这一次,柜子里多了一个完全依赖她生存的小生命。
产后身体的虚弱与疼痛尚未消退,体内汹涌的激素像一场无法平息的海啸,将她时而抛上焦虑的浪尖,时而卷入抑郁的漩涡。而李婉晴无微不至的“关怀”,不再是温暖的茧,而是勒住她喉咙的丝线。
最初的冲突,爆发在小笛子每天穿什么这件“小事”上。
婴儿房早已被布置得如同样板间,所有衣物按颜色、材质分门别类,叠放得一丝不苟。每日清晨,保姆会捧着李婉晴“精心建议”的当日穿搭——通常是柔软昂贵的有机棉连体衣,颜色素净,符合她“低调的优雅”审美。
起初,何云云试图接受。毕竟那些衣服确实材质上乘。但渐渐地,一种难以言喻的别扭攫住了她——她是孩子的母亲,为什么连给孩子穿什么衣服的决定权都没有?
一次,她拿起一双嫩黄色、带小鸭子图案的袜子想给小笛子换上。
手刚碰到袜子,保姆的目光就扫了过来,脸上挂着恭敬的微笑,语气却不容置疑:“云云,夫人昨天说过,这些衣服每套都是固定的,这双袜子不是配这套的。”
何云云的手指僵在半空,一股火气直冲头顶。
她是孩子的母亲,现在却连家里的阿姨都可以告诉她,她的孩子应该穿什么!
类似的事情层出不穷。李婉晴会定时询问小笛子的吃奶量和间隔,拿着本子详细记录。每当孩子哭闹稍频,或何云云下意识抱怨一句“好像奶水不太够”,李婉晴便会立刻提出一连串“建议”:“云云,我让厨房给你炖了通草鲫鱼汤,下奶最好了。”“要多喝水。”“我认识一位很厉害的催乳师,要不要请来给你看看?”
这些建议本身或许无害。但那种时刻被监视、被评判的感觉,让何云云濒临崩溃。她感觉自己不再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而是一台需要保持高效运转的产奶机器。她的疲惫、她的疼痛、她初为人母的手足无措,在这些“为你好”的关怀下,显得那么不合时宜。
她觉得欧母每次的提醒,都像是在无声地指责她——因为她的错,宝宝才没有足够的奶喝。
更让她恐慌的是,欧阳宏在这个家的存在感,正在被李婉晴完全取代。他愈发沉默,大部分时间待在书房或高尔夫球场,仿佛主动让出了家庭空间的中心舞台。这种权力的悄然转移,让何云云感到一种更深层次的不安。
夜晚是另一个战场。剖腹产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每两三个小时一次的喂奶,将睡眠切割得支离破碎。小笛子的啼哭像一道无法抗拒的指令,无论多困多累,何云云都必须挣扎着爬起来。
欧阳轩确实如他承诺的那样,一直呆在他们母子身边,一个月没去上班。晚上也会起来帮忙换尿布。
但他的“帮忙”,在何云云看来,机械而缺乏温度。他像完成一项项任务:听到哭声,起床,抱起孩子,递给何云云喂奶,然后在指令下换尿布,再把孩子放回小床,倒头继续睡。他很少主动观察孩子的状态,很少思考下一步需要做什么,更不会在她疲惫不堪时,说一句“你再睡会儿,我来哄”。
何云云需要的,不是一台执行指令的机器。
最让她失望的,是欧阳轩在他母亲面前的态度。她几次委婉地表达,希望他能跟李婉晴沟通,尊重她作为母亲的意愿。
“轩,你能不能跟你妈妈说,小笛子穿什么、吃什么,以后让我来决定?我是他妈妈。”
欧阳轩总是面露难色:“妈也是好心,她那些经验确实有用。你别多想,不喜欢你就直接跟她说,或者不做就行了。何必搞得大家不开心?”
“我跟她说?我怎么跟她说?”何云云的声音带着哭腔,“她哪一次不是用‘建议’、‘为你好’的名义?我要是拒绝,她不会直接反对,但她会有无数种方法让我感觉到我的选择是错的!我需要你站出来,明确地告诉她,‘云云是妈妈,请以她的意愿为主’!这很难吗?”
欧阳轩沉默了片刻,烦躁地抓了抓头发:“你知道我妈那个人,跟她硬碰硬没用,最后只会更麻烦。家和万事兴,忍一忍就过去了。”
“忍一忍?欧阳轩,我忍不下去了!”何云云积压的情绪终于爆发,“这不是忍一次两次的事!这是我们的生活!我的孩子!我感觉我快要被淹没了,连呼吸的空间都没有!你到底是我的丈夫,还是你妈妈的乖儿子?”
争吵往往以欧阳轩的沉默和何云云的眼泪告终。
更让何云云感到绝望的是,欧阳轩曾几次试探性地提出,等小笛子满两个月,他们就搬回市区的公寓。
每一次,李婉晴的反应都如出一辙。她不会直接反对,而是满脸担忧地列举留在别墅的“好处”,接着转向何云云,语气充满“体贴”:“云云,你是不是哪里住得不舒服?跟阿姨说,我马上让人改。”
这番以退为进、滴水不漏的说辞,让欧阳轩的提议每次都无功而返。何云云看着他在母亲面前那副欲言又止、最终妥协的样子,心一点点沉入冰底。
她意识到,指望欧阳轩为了她和小家庭去对抗他母亲,几乎是痴人说梦。
何云云身心俱疲,开始整夜失眠。她知道,自己已经一只脚迈入了产后抑郁。
她仿佛灵魂出窍般盯着半夜坐在沙发上喂奶的、面容憔悴的自己,以及一旁呼呼大睡的欧阳轩。她想做点什么,她不允许自己以这种状态活着。毕竟她现在还有一个牵挂。
事实证明,当人在绝望时,可以爆发出无限的潜力。
在容忍了两个月之后,某天下午,李婉晴又一次指导何云云如何照顾小笛子。这两个月,虽然不直说,但两个人都能感觉到彼此在暗暗较劲,争夺对小笛子的话语权。
“云云,不是妈妈说你,你要打开思路。我把轩儿照顾这么大,肯定比你有经验。”李婉晴极力压制内心的不满,挤出一个笑容。
“妈妈我知道您有经验,但现在时代不同了,我们也有自己的想法。”何云云从小笛子出生后,就慢慢开始表达不同意见。
李婉晴显然并不适应也不喜欢这种新的相处模式。
“既然你们想法这么多,那你们明天就走吧,我希望明天起床不会看见你们。”李婉晴话说完,转身便回了房间。
何云云只当又是她寻求关注的气话,不再搭话。旁边的欧阳轩却坐不住了,立马站起来:“云云,妈妈生气了。走,和我上去,好好把话说开。”
“为什么呀?又不是什么大事,她生会闷气就好了。”何云云一方面觉得冷处理好,另一方面也觉得不甘心又是自己去求和。
“算我求你了,就跟我上去吧。”
看不得他这样,虽然很不爽,何云云还是妥协了。
不情不愿地上去,深呼一口气,何云云硬着头皮进房间。但欧母却依然阴着脸躺在床上。
“妈,我刚说话如果冒犯到你了,我很抱歉。”何云云尝试了半天,但无法配合挤出一个笑容。
“没事,你说的对,年轻人有自己的想法,我们是多管闲事。既然你要走,那你就走吧。”
何云云火气噌一下就上来了,几个月来受的委屈,再也压制不住了。她忍不住提高嗓门:“为什么呀?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我又没有做错什么事情。你从来不能接受别人说不。可现在我们讨论的是我的宝宝呀!”
说着说着,何云觉得内心深处积累的负面情绪终于决堤。
欧阳轩显然没想到,他原设想的和好画面没有出现,取而代之的是矛盾的正面交锋。
李婉晴也被何云云突如其来的情绪崩溃打得措手不及。从她们认识,何云云从来都是进退有度,情绪稳定。
“我真的受够了什么都要听您安排的日子了,这是我的宝宝,我想我有权做有关他的一切决定!”说完,何云云满脸带泪地下了楼,留下刚回来的欧阳宏不知道发生什么。
何云云鞋子都没穿,冲出屋子,迫切想逃离这个牢笼。正要打开大门的时候,她停住了。
她的宝宝还在屋子里,她没有办法丢下他。
于是,她像做出某种决定般,折返回去,抱起宝宝,随便抓起几套衣服,便往外走。
她不要去想后果,她只知道她已经做好了破釜沉舟的准备。哪怕迈出这里意味着从此要独自抚养孩子,她也愿意。
之前因为只是她一个人,她觉得为了欧阳轩,妥协无所谓。虽然这妥协慢慢像金子打造的铁链嵌入骨髓。
现在不同了,她是一位母亲了。她每每想到她的孩子也要在别人的控制之下,摈弃自己的思想,她就不寒而栗。
她需要自己挣脱,才能给她的宝宝换来一片自由的空间。
她不管不顾地抱着孩子往前冲,不知道欧阳轩是否会跟上。
最终在欧阳宏的喊叫下,欧阳轩看到了刚出门抱着孩子的何云云。
他急忙赶上去:“云云,你等我下,我开车带你走。”
听到这话,何云云内心有些许宽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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