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卧室,芸娘给古婆婆除掉鞋子,扶上床休息。
听得外间的媒婆走了,古婆婆眼泪扑簌簌的往下掉。芸娘伸手掏帕子想给她擦擦,发现身上这条脏了,便打算离开床铺去寻条干净的。
古婆婆立刻拽住不让走,抱住芸娘的腰呜呜哭起来:
“吓死我了,那婆子好生厉害,声音又大,嘴还不停……”
“好了好了,不哭了,今后咱们再不准她上门了。”芸娘哄幼童一般安慰着,手不停的在古婆婆的脑袋上抚摸。
“嗯。”古婆婆噙着眼泪,赌气说道,“不准她来……”
这婆孙之间的互动甚是诡异,角色完全颠倒过来了。
芸娘哄着古婆婆吃点东西躺下睡了,然后去外间将竹筐里采买的东西放置好,又去厨房熬新抓的药。
自打今年开春后,婆婆的身子越来越虚弱,药是从没断过就是不见好。芸娘盯着火炉里跳跃的火光,盘算着再赚点钱,去找更好的大夫。
天色渐黑,小院落一片寂静,只有炉火中木材燃烧炸裂的细微声音。
突然一声凄厉的尖叫猛然响起!
芸娘立刻跳起来往卧室冲。
古婆婆在卧室的床上痛苦地翻滚挣扎,尖叫不止。
“不要!不要!”
“别怕!”芸娘将古婆婆紧紧搂在怀里,不住安慰,“我在,没人能伤你。”
古婆婆神志不清醒,双手死死扣着芸娘的胳膊,眼睛狂乱地四处瞄,口里喃喃道:“孩子!孩子在哪里!”
芸娘抿紧了嘴角,没有回答,只是不住轻抚着。
过了好一阵,古婆婆终于从梦魇中清醒过来。
她一清醒就立刻去挽芸娘的袖子,只见大臂上又新添了几道抓痕,新的旧的青的紫的交错在一起,色彩纷呈。古婆婆的眼泪又往下掉。
“下回你就把我绑起来,或者一拳把我打晕。”
“胡说什么呢。”芸娘被这话逗笑了,牵起她的手扶着躺下,又很自然的将衣袖整理好,“我皮实,一点感觉都没有。”说完冲她眨了眨右眼。
“你就会哄我。”古婆婆眼睛含泪。
芸娘顺势躺在了她身边。
古婆婆则很自然的侧过身子,揽住芸娘一边的胳膊,将脑门贴上去,整个人蜷缩成一团。
良久,古婆婆开口说话了:“我今天也想了挺多的,我觉得那个婆子说的很对,现如今这个世道女人若想过得好,需得有个好依靠。卫公子一直以来都很照顾咱们,他如今考取了功名前途一片大好,又诚心待你。我真心觉得他不错,你……考虑考虑。”
芸娘笑出了声:“咱们家的小丫头居然考量起我的终身大事来了。”
“啊呀,你别笑我,我是很认真的在想。”古婆婆有些恼了,带着点闺阁女儿的嗔怪,“这些年我过得很安稳,全赖你陪伴,我特别开心。我不想我走之后你无依无靠。”
“别胡说!”芸娘对她向来温柔,此时却从语言中听出明显的怒意。
古婆婆也没怕,她知道无论怎样芸娘都不会不要她,于是接着说道:“生前要考虑身后事,况且我的身子我清楚……我现在什么都不想,就希望你能早点放下过往,过上舒心自在的日子。”
芸娘的嗓子眼像是被堵住了,颤抖着半晌说不出话了。
过了一会儿,身边平稳的呼吸声传来,古婆婆睡着了。
芸娘起身,借着月光凝视古婆婆的脸,回想起这张曾经娇美如花的容颜,轻叹一声:“放下,谈何容易……”
春去夏至,古婆婆的病情逐渐恶化,最终还是没能挺过去,小暑的第三天后就撒手人寰。
婆孙俩平时与人为善,村上人对她们印象都很好。于是荷花村的人来来往往的一起帮忙张罗后事。
照理说芸娘是古婆婆唯一的亲人,葬礼上有很多地方需要她拿主意,但大伙看她不声不响地跪在棺椁旁,整张脸拢在白纱内眉目不辨,怜她成了无依无靠的孤女,都不忍心打扰,于是就互相商量着拿主意。
最后,人还是顺顺利利地下葬了。
当最后一步完成后,众人便张罗着回村,只有芸娘跪在墓碑前不动。大小婆子都劝了个边,仍是面色苍白无动于衷,众人面面相觑也无办法,于是叮嘱她注意安全天黑之前一定回家,便都走了。
待到周围全都安静了。芸娘缓缓抬头,目光呆滞地看着堆砌得有半人高的坟茔,突然有种大梦惊醒的感觉。她猛然瘫坐在地上,伸出颤抖的手去摸墓碑上“古氏”两个石刻的字,只可惜手抖得厉害,摸索了半天才勉强触到。
下葬前,她不合眼的盯着棺椁,看着她的睡颜,耳畔都时她临走前说的话。
“我只希望你过得开心。”
“该放下的都放下吧,人生苦短不要折磨自己。”
她睡在棺椁里,看起来那么安详,这也算是另一种解脱了吧。
石碑冰冷刺骨,寒意顺着指尖蔓冻进心脏。直到此刻她才真真切切感觉到人走了。
明歆走了,真的走了,阴阳两隔,此生不能再见……
“古氏之墓”
“孙女芸娘”
芸娘泪眼朦胧地摩挲着这几个字,忍不住大笑起来。这墓碑上所刻哪一个是真的?明歆生前饱受折磨,死后连名都不能正。这世道如何是这样的?真是太可笑了!
“禹章说的对,有些痛苦必须用命来偿。”一个十分耳熟的悲愤声说道。
芸娘立即止住了笑声定在那里良久,眸中情绪复杂变化,但最终还是伸手抹干净眼泪,缓缓转头去看与她同跪在一起的人。
月黑风高,孤坟独墓,不知从何处何地冒出来了一个同样披麻戴孝的女子。夜风一吹,遮住女子面容的白巾微微晃动。
芸娘屏住呼吸,只见女子伸手将白色头巾缓缓揭下,月光照耀之下,赫然是自己的脸。这情景如此诡异,一个一模一样的自己跪在坟边,还转过头与自己对视。
芸娘面无表情身上却在不住颤抖,她转过脸闭上眼睛。
“芸娘”凑到她跟前,脑袋枕在她的肩膀上,她的嗓音比芸娘本人低沉一些,还带着些许沙哑:“明歆走了,我们又成了孤家寡人。不过不要紧,天涯海角我永远陪着你。”
芸娘不答。
“只是我很想念禹章,已经快十五年都没见到他了。”“芸娘”长叹一声,有些埋怨的说道,“你当初说话干嘛那么绝,把人都气跑了。要是禹章在的话,他一定能告诉咱们今后该怎么办。”
“不过这次倒也不用禹章说,我们都知道该怎么做。”“芸娘”抬头看着芸娘的侧脸,一字一句说道, “你知道去哪里找‘他’,你不是半个月前在安州寻医时听到‘他’的消息了吗?去吧,看看咱们的仇人……”
“芸娘”附在芸娘的耳边,哑着嗓子说道:“过得……好不好。”
这一句话顷刻之间攫住了芸娘的心智,曾经的回忆涌上心头,耳边炸开女人的尖叫声、男人的狂吼声。她沦陷于痛苦的泥淖中疯狂的颤抖着。
“难道明歆埋进一个小坟头里,这事儿就算结束了?”
“去吧……去看看仇人过的好不好。”
“咱们的痛苦需要仇人的鲜血来洗刷。”
“去吧去吧去吧!”“芸娘”的眼神蓦然凌厉,眼中隐隐有通红的血光,低哑的嗓音不断在她耳边催促着,蛊惑着:“难道你忘记了曾经的苦难!”
腰部的旧伤开始猛然作痛,犹如五六把尖刀反反复复的穿刺,芸娘大喊一声,摔在地上身体不断抽搐。
“芸娘”则看着倒在地上的她,沙哑着嗓子呢喃道:“你忘记了曾经的痛苦……”
“芸娘!”一个黑色的身影从远处飞扑过来。
这时,一切的噪音都戛然而止,世界瞬间恢复了清净,只有右侧腰间的余痛还在绵延。
卫文昊飞奔过来,将倒在地上哀嚎的芸娘抱在怀里。
因为疼痛,芸娘在他怀里不停地扭动,平日里美丽柔和的五官扭曲在一起,满头大汗。卫文昊着看心疼极了。
自那次说亲失败后,他心里终究还是惦记着,此番听得古婆婆病逝,连夜从任职地赶回来。刚才众人走后,他实在不放心,便躲在一边痴痴地守着。只见芸娘一个人在那里一会儿哭一会儿笑,一会儿嘴里还喃喃念叨着什么,他心急如焚却又不敢妄动。直到芸娘痛苦大叫,他乱了心神,这才直接跑过来。
怀里的人渐渐平静下来,只是眉头还紧紧的皱在一起,卫文昊试探着唤了两声。
没有反应。
卫文昊咬咬牙,将芸娘打横抱起,准备去叫郎中。
这时,胸口的衣襟被猛然拽住往下一扯,卫文昊被迫低下头去。
怀中闭着眼睛的芸娘附在他耳边说道:“安州。”
“什……什么……”心上人突然与自己如此亲密,卫文昊紧张得红了脸,只顾感受女子附在耳边的柔软唇瓣的触感,没注意说的内容。
“去安州,现在就走。”芸娘又说了一遍,只是这声音比她平时的嗓音要低沉一些,沙哑一些。
卫文昊忙不迭答应,抱着人就往乡道上飞驰而去。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