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岁初第一次见到石头哥是在一个傍晚。
他记得乞丐最讨厌的就是傍晚。因为气温在慢慢变冷,不仅要抢东西吃,还得抢地方睡。身体温度流失的感觉可不好受,很多人可能等不来第二天的太阳。
所以石头哥被唐岁初他娘牵来的时候鼻青脸肿,看着就像被人欺负的很惨。他瘦的和猴似的,又生了一副谁看都记不得的脸,偏偏眼神是凶的,硬的很,就像石头一样。
唐岁初他娘让他照顾好石头哥,唐夫人说:“这孩子就比阿初大几天,看着怪不忍心的。留下来吧,就当给阿初当玩伴了。”
乞儿一般没有名字,他爹就说:“这孩子就叫唐小石吧。”这要是被爷爷听见了,爷爷肯定会拿着拐杖抽他爹,但是腿脚不便又追不上,只得气喘吁吁地回来。他爹照理来说也是个文化人,但怎么也起不出好名字。
唐岁初这个名字是爷爷起的,当时他老人家想了很久很久、看了很多书才反驳了他爹。不然唐岁初现在就得叫唐小鬼了。
石头哥刚来的时候非常拘谨,手上长了冻疮也不和别人说。还是唐岁初有一日上课时看见他写字格外慢,又看见他的手指关节又红又肿。
于是那天晚上,他偷偷给了石头哥屋子里塞了一瓶药膏。
第二天上课的时候,石头哥又把药膏还给了他。
唐岁初问道:“为什么不收下呢?”
石头哥说:“夫人说我已经不是乞丐了,自然不能要少爷的东西。”
唐岁初说:“这不是给乞丐的东西,这是给你的。”
石头哥闷闷不乐:“是一样的。”
唐岁初把药膏又按到了他手里:“你觉得这东西是白给的?我是要雇你当书童。我以后若是上课,你得帮我拿书,我若是逃课,你也得给我打掩护,我若有喜欢的姑娘,你得帮我打听。懂了吗?”
石头哥想了想,然后点了点头。
后来他俩关系好了起来,石头哥也没有那么像石头了,但唐岁初还是喜欢喊他石头哥。
虽然唐岁初没有逃过课,但是早上总爱打瞌睡,石头哥总能在老头点他之前叫醒他。有人挑事,石头哥也会吓唬那个人。石头哥打架总有一股狠劲,不需要出手也能把人吓退。
他俩经常一起比赛喝药。一人一大碗乌黑的药汤,喝出了梁山好汉的架势。唐夫人就在旁边加油助威。
唐夫人说:“石头哥身体也不太好,和你一样。”
从老师讲到功法以后,石头哥有些跟不上了。唐岁初说:“没事的石头哥,等我学会了,也护着你。”
石头哥只是笑了笑,那笑容又苦又闷。
再后来,唐岁初身体好些了,不需要喝药了,石头哥还在喝。
不过,他是一个很厉害的人,眼睛一闭眉头都不皱一下就能灌进去。其实他看着不像生病,但也说不准。唐岁初他爹说过,很多人看起来都不像生病,但最后都病死了。而石头哥虽然表现得无所谓,但唐岁初看得出,他其实不愿意喝。哪有人愿意喝药。
唐岁初会在他的房间里藏一些桂花糖。石头哥每次找到都会和他说谢谢。唐岁初也疑惑过,为什么他总能发现是自己塞的。
有一天晚上,月亮很大很明亮。
唐岁初问石头哥:“如果你长大了,病好了,你最想去的地方是哪里?”
石头哥笑了,声音却还是闷闷的,“少爷想去哪?”
唐岁初指着月亮说道:“我要去很远的地方,提着一把剑。”
石头哥看向月亮,又看向唐岁初,他在笑,却好像很难过很难过,就好像唐夫人有时候的眼神,像水一样,感觉可以淹没月亮。
他说:“可以留在这里就好啦。我就想留在这里。”
七月的某天,唐岁初他爹说要带他们一家人去京都住上一段时间。
京都非常热闹。这里的糕点比桂花糖还甜,这里的人也很爱笑,虽然很多人看起来不是特别想笑。但唐岁初觉得,他们总归是喜欢更讨人喜欢些,如果是这样的笑,应该也是好的。这里总是灯火阑珊,在某些日子里甚至不分白天和晚上。
唐岁初生日那天,唐夫人带他们去了菩提寺。一个脑袋像剥了壳的鸡蛋的黄衣服人给了他和石头哥一人一块玉。样式是一模一样的,就是上面的字是不一样的。上头的字是他俩的生辰。它摸起来凉凉的,很舒服。
唐夫人细细叮嘱唐岁初说:“阿初,这个不能弄丢,得你自己好好收着。”
那神神叨叨的“黄色鸡蛋”说:“这个可以保佑你们。”其实他就听懂了这一句,“黄色鸡蛋”可啰嗦了,还把他娘说哭了,唐夫人的眼泪比玉还好看。
唐夫人是一个很强势的人,曲月城能说得过她的人屈指可数。她不是能被这看着就好欺负的“黄色鸡蛋”欺负的人。
唐夫人只是摸了摸他的头,她的眼泪消失了。
石头哥很喜欢那块玉,没事就喜欢拿出来摸一摸。他就把它藏在怀里,睡觉也不愿意取出来。
有一次唐岁初出去玩了,回来发现有人欺负石头哥。他脸上没有伤,但是袖子里青一块肿一块的。
又是因为他写字变慢唐岁初才发现来。石头哥受了委屈好像从来不喜欢告诉别人。
石头哥有一天忽然对唐岁初说他不想再喝药了,唐岁初以为他觉得太苦,于是又把桂花糖分了他一点。
石头哥也很少再把玉拿出来把玩了,但依旧经常摸摸怀里的小硬块,玉就在那里。
唐岁初心想,可那只是一块玉,也许卖了也不能在一品天下买几盒糕点。当然,桂花糖应该还是能买很多很多的。
不过喜欢总是没有什么错,就像阿娘喜欢京都黄氏胭脂铺的胭脂、爷爷喜欢逗鹦鹉说话、阿爹喜欢藏私房钱一样。也许石头哥喜欢玉,下次再去京都的时候可以从“黄色鸡蛋”那里再买一个送给他。这要攒多久的零花钱呢……
再去京都……
唐岁初回头,忽然发现到处都是火。世界又变成了灰色的重影。他感觉呼吸变得很重很重。
地上有鲜艳的阵法的颜色。枯死的蝴蝶在往上飞。
有人抓着他的脚踝,那是一只烧焦的手,散发出诡异的肉香。唐岁初只觉得又恶心又沉重。
……
这是哪啊?
等等。唐岁初骤然睁开眼睛,看见萧慕北抱着剑坐在地上歪着头睡觉,朔逸同在房间里走来走去。
朔逸同见他醒了,用口型说:“早上好。”
唐岁初瞥了一眼窗外,黑的。他又打量了一下四周,这房间挺豪华的。
朔逸同指了指地板,艰难地凹口型:“宁顺侯府。”
唐岁初低头看了看萧慕北,他睡得很安静,一般人用这个姿势睡着还是比较不容易。
没想到这人还想的挺周道的,竟然还知道该送他来这里。
但手刀这个事……唐岁初无语。就当是还了肘击?一个肘击到底能抵多少东西?
朔逸同低低地笑了笑,不知道脑子里又在想什么。
唐岁初坐起身,起了一半,就听见床“咿呀”一声。嘶,这宁顺侯府的床声这么大的吗?
然后,萧慕北醒了。
朔逸同一拍手,高兴且大声地说:“早上好!新的一天开始了!”
唐岁初微笑着看着萧慕北,想要个解释。
朔逸同像一个一辈子没说过话的人,话一句接一句地往外蹦,“小唐兄弟是这样的小北送你到锦糖阁薄春姑娘说你今晚要住侯府然后他就去了侯府送到以后我刚好从皇宫出来我们商量了一下还是不放心你就也来了但是又没地方住所以借用了一下地板!”
唐岁初听完脑子嗡嗡的,这人一口气说那么多话也挺厉害的。
萧慕北默默递了一个水壶给他,然后转过头有些歉意对唐岁初说:“大侠,昨天冒犯了。”他的眼睛温和而清澈,再也不见昨日的那些破绽。
唐岁初下了床,也不说话,就微笑的看着他。
朔逸同忽然道:“我发现你表情管理真挺不错的。”
唐岁初心道,你说话也挺奇怪的。他叹了口气,“谢谢你们。还没到约定的时间,现在怎么说?”
朔逸同道:“提前出发?”
萧慕北把外套递给唐岁初,轻轻“嗯”了一声。
唐岁初给宁顺侯留了书信:兄长,出去玩了。
……
朝阳大道。
驻守的官兵换了一班,这里还是一样冷清。
“老许,你有没有发现这儿格外冷啊,感觉鬼气森森的。”其中一个官兵说道。
另一个官兵满不在乎道:“你怕啥啊,瞧这阵法多严实。而且最近仙长们不也在京都吗?萧少侠也在啊,你别怕!”
然后他俩听见一阵脚步声,一齐哆嗦起来。
“你刚不是说不怕吗?哆嗦啥啊你!”
“冷的、冷的。”
朔逸同拍了拍手,突然出现在二人眼前道:“好了两位,别给自己加戏了,劳烦给我们开开门,待会两位记得站远点。”
其中一个官兵道:“您是?”
朔逸同无奈地一只手掏出一个令牌,另一只手把萧慕北拽到他身边:“协助官府查案,这位是萧慕北。”
真是熟练。唐岁初吐槽道。
两个官兵表情舒了口气,恭敬而郑重地抱拳道:“请大人给他们一个公道。”
然后二人退了下去。现在外面都在传朝阳街失踪案是器灵干的。器灵在民间也被叫作邪神,这根本不是他们可以帮上忙的。
但他们由衷地希望邪神早除、人间清正。
“我和官府交接的时候,他们都在议论是邪神刺杀。”朔逸同耸了耸肩。
唐岁初道:“也没错,至少一半是。”
这里面多半是幕后主使者给他们准备的“礼物”了。唐岁初想到那人也许有操纵器灵的能力。
朔逸同道:“现在还可以后悔哦,你应该没接触过这个吧。锦糖阁的姑娘说你小时候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
唐岁初自动忽略了他的后半句话,“总之,做好什么也查不到的准备。”
萧慕北抱着木剑立在夜色里,歪了歪头,轻轻接道:“放心吧。”
唐岁初挑了挑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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