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公子好。”门口的护卫搓了搓手,一脸陪笑。
唐岁初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道:“兄弟力气不错。”这护卫每次都是提着木棍赶人的时候冲在最前面的那个,着实让人印象深刻。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顺利地踏进宁顺侯府。薄春姑娘对护卫行了个礼,轻手轻脚地跟着唐岁初走了进去。
“十八公子,这边请。”护卫在前面领着二人,“小侯爷说您一来就速速带您去见他。我一听说,立刻毛遂自荐!就说您生得如此贵气,定是小侯爷亲堂弟。”
唐岁初干咳一声,他记得这兄弟之前还骂他不要脸来着,嗓门之洪亮,连他这碰瓷熟练户都自愧不如。
这会儿是谁更不要脸就有待考究了。在京都生活确实得能屈能伸啊。
然后,他们到了膳厅。
护卫重重地叩了两下门,唐岁初生怕这门被他敲裂开。
开门的却是一个意料之外的人物——一个习惯性哈着腰、看起来总是低人一等的老太监。
“余公公好。”唐岁初反应极快地低头行了个礼。
这位可不简单。
余公公愣了愣,过了会才操着破锣般的嗓音道:“这是十八公子吧,方才老奴才与小侯爷聊起您呢。”他的语速慢而缓和,像是一个成熟的长辈,而目光却显得有些过于灼热了。
余公公侧身让开,对着屋里道:“小侯爷,您看谁来了。”
唐岁初进去后,余公公轻轻关上门,解释道:“公子可莫怪老奴,您有故人之姿,老奴见到您十分感慨这才失了态。您可莫往外说,老奴平日里服侍陛下可断不会如此。”
“余公公说笑了。”宁顺侯已然站起身,指了指右侧的位置,“十八莫要拘礼,余公公帮了咱们家很多,也不是古板之人。”
唐岁初顺从地落座,露出一个乖巧的微笑,“多谢堂哥。”
“用过午膳了吗?”宁顺侯问道。
“刚用过了。”唐岁初面不改色的扯谎。这试探来试探去的,谁还吃得下,反正他是吃不下。
“这孩子也是可怜。”余公公拿起筷子,目光慈爱地落在他身上。唐岁初被看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一时也说不清这是真是假。
刚坐下,宁顺侯就担忧地捏了捏唐岁初的手,“昨夜我派人找了你许久都没有见着你人。今日一早朝阳大道的事就传开了,幸好你无事。”
唐岁初挑了挑眉想,这要是真担心进门那会就不必客套那么几句了。他却瞧见宁顺侯眼底真的有那么几分晦暗不清的光,辨不清的复杂情绪。
和一开始的漠然不太一样。
这句话可就难回答了。
不得不说,布局人真不笨。如果昨晚没有另一场意外刺杀的介入。当下就只有两种可能性。其一,唐岁初死了。其二,唐岁初靠着自己侥幸没死,那这个结果本身也说明了他绝不可能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
而幕后之人几乎没有废一兵一卒。以锦糖阁的情报网,死士和暗卫也能查明身份,但那些无辜的普通人又算什么?
然而没有等到唐岁初回答,余公公便自己接上了宁顺侯的话。
“小侯爷,不怪老奴说,十八好不容易才回来,这是您的不是。”余公公责备地望向宁顺侯。
闻言宁顺侯也是微怔,显然没有料到余公公会直接接上。
“公公骂的是。十八,晚些时候就让小吴随你去收拾行囊,快些搬来侯府吧。”宁顺侯说道。这次他的笑容明显有些僵硬了。
“是咯。”余公公笑眯眯地夹了一块肉到宁顺侯碗里,“兄弟就应该这样嘛。”
看来茶馆那说书人讲的不假,这俩人确实关系匪浅。
余公公此人唐岁初倒听他爹提起过。
“此人虽是宦官,却非一般熏腐之余——你小时候,余公公还抱过你呢!”唐岁初脑子里浮现出他爹得意的笑容。
后半句可以忽略不计,这评价也算不错了。他爹和余公公关系不坏,但也谈不上多好。如果这人真是个君子,那他挺身而出照顾唐家庄遗孤确实是情理之中。
余公公原名余解樵,曾是仁帝的御前太监,现在服侍当今圣上,地位和恩宠都没有随着时间削减。
唐岁初不信他爹的判断,经验之谈可能是对事实的歪曲,更何况,他爹已经和阎王老爷聊天去了。
这人绝对值得怀疑。
“多谢兄长。”唐岁初露出一点粗俗的、小人得志的嘴脸。这市井小民忽然要过上锦衣玉食的生活,太礼貌了也不好。
唐岁初抬头,恰好对上了余公公的目光。
二人对视,余公公缓慢地露出一个笑容。
唐岁初反应过来,他好像一直在盯着自己看。
这大宅子也是可惜了,真要住进来只怕是羊入虎口。
唐岁初不好意思地笑道:“兄长不必让吴哥跟着了,我东西少,顺手一拿就过来了。”
宁顺侯吞了口中饭菜才不疾不徐地道:“早些回来。”
然后三人又聊了许多,譬如一些有意思的市井传闻、朝廷风流韵事……几乎都是余公公在说,他有着完全看不出的风趣和健谈。这倒确实像一顿家宴。
最终余公公对唐岁初嘘寒问暖了好些时候才放他离开。
……
“薄春姑娘久等。”唐岁初出来时看见薄春站在马车旁,走了过去。
薄春点了点头道:“公子请上车。”
唐岁初没有多说什么。
在两人擦肩而过时,薄春轻声道:“小侯爷房间里发现了公子想要的东西。在左边带锁的柜子里,不难开。”
马车动了起来,带起了风声。
唐岁初发了一会呆。
当快到锦糖阁时,薄春才平静地补充:“一枚生辰玉,是权贵少爷很常见的款式,菩提寺每年都会做很多,上面刻的是建和四年七月廿三。”
唐岁初许久才“嗯”了一声,“我猜到了。”
薄春停下马车,又问道:“公子接下来直接去宁顺侯府吗?”
唐岁初不答。
他依然觉着麻木。是这样的话,宁顺侯要杀他不奇怪。他认识那块玉,也知道玉的主人为什么要把它锁起来,还是用那么低劣、朴素的方式,没有求助任何人的帮助——但他不愿想。
“劳烦薄春姑娘,去朝阳街。”唐岁初平静地道。
薄春平和地道:“朝阳街被朝廷用阵法封锁了。昨夜的失踪案子可不小,再加上又是普通民众。”
唐岁初似笑非笑,“那又如何?”
“公子是不信朔少掌门和萧公子吗?”薄春语气依然平缓,即使谈话内容并不如何温和。这句话没有任何质问、疑惑的情绪。
唐岁初依旧还是那句话:“那又如何。”
他其实不明白,才认识几个时辰的人,为什么可以谈信任。
……
朝阳街封街是意料之中的。薄春姑娘这次没有送他,也是意料之中。
一来,两个人行动目标太大;二来,此行恐怕并不安全,就像皇宫那一夜一样,“她们”不会冒险。
唐岁初亲眼看见街头的阵法波纹和驻守官兵以后,迅速在心中规划好了悄无声息破阵进去的路线。
从中间。两头驻守的官兵都是凡人,对灵气并不敏感,只要在阵法的屏障戳个洞且不影响其余地方运行就可以,以他的能力可以做到,付出一些小代价就行。他进入的地方一定不能引人注目,还得是阵法较为薄弱的地方。于是他把位置定在了一处私家宅院的后面。
然而……
“你怎么在这?”唐岁初无奈。
只见庭院中,靠近阵法屏障的位置,一个粉衣少年抱着剑闭目养神,已然不知站了多久了。
萧慕北微笑地看着他,解释道:“昨晚遇刺时在下也在,师父和我都认为这两件事是有关系的。”
高岭之花也私闯民宅?不要面子啦?
“朔少掌门呢?”唐岁初问道。
这么巧?为什么会有一种瞒着别人做坏事被抓包的感觉。
萧慕北道:“师父和白长老进宫了。我一个人来的,没有告诉师父。”
唐岁初点点头,不再和他多言,只说:“你要进去吗?”
萧慕北望着他,认真地道:“我感觉里面并不简单。”可这不是废话吗?
谁都瞧得出这是有人在拿着朝阳大道线索作饵,等着瓮中捉鳖呢。
唐岁初没理他,刚刚抬起手想放到嘴巴咬开就被萧慕北抓住了。
唐岁初露出一个毫无破绽地笑容,“萧公子,这次总与‘消毒’无关了吧——请放开。”他的手指这不还没流血。
萧慕北睫毛颤了颤,漂亮而平静的眼睛里忽然流露出一种极其克制的悲伤的情绪。
就如同今日清晨,他被阳光染作琥珀色里那丝一闪而过的惊诧。
唐岁初挑了挑眉。
萧慕北依旧没有放开,甚至抓得更紧了,他声音温温的,却莫名有一种不容置喙的感觉,他道:“别去。”
“我对阵法的了解不是很深。”萧慕北说道,“但我也知道,像这种需要用到血的阵法,大多数都是魔教的手段。”
唐岁初耸了耸肩,“然后呢?正道的天之骄子要告发我?”
告发也等这件事结束以后吧。谁在乎呢?
唐岁初几乎是挑衅地望着萧慕北,“好孩子要是觉得不稳妥可以不要跟过来。”
萧慕北咬了咬牙,他憋出了一句出乎唐岁初意料的话:“魔教的功法对身体的伤害很大。”
萧慕北垂下眸子,言语间竟带着一丝恳求道:“师父会阵法,我们可以一起查。”
唐岁初叹了口气,手上一用力,很轻易地甩开了萧慕北。
萧慕北看了看被自己甩开的手,再抬眸时,错愕之后,是满是破绽的、快要溢出来的悲伤,他像一块破碎的琉璃镜。
萧慕北深吸一口气,声音微颤:“小唐公子……几个月前,旁人都以为你死了。我寻了你许久,都没有结果。”
小唐公子?这似乎是他们相识以来,萧慕北第一次这么唤他。这个称呼从他嘴里说出有一种与旁人不同的珍重。
唐岁初被这句话牵走了注意力,他愣了愣。目光忍不住为萧慕北流露出的显而易见的破绽而停留。
他不是没有怀疑过萧慕北认得他。一个人不会无缘无故地对另一个人好,还是这种……全然照顾他人情绪的好。
这已经很难用他是一个好人来解释了。
只是,唐岁初很肯定,他们过去应该是没有见过的。
唐岁初皱了皱眉道:“你……”
就在此时,唐岁初后颈一痛。
一只冰凉的手利落地劈了他一下。
眼前的萧慕北变得模糊。
在失去意识前,唐岁初的脑子里冒出了最后一个想法。
这小子不讲武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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