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是除夕,朔逸同写了对联挂在云闲别苑正门口,又把自花酒镇买的剪纸依次贴在几人的房间门上,就连许久未住人的掌门房间也没有放过。
朔逸同从一大早就开始念念有词:“吃饺子取更岁交子之意,在中……大乾人的习惯里,无论一年过得怎样,春节除夕夜合家团圆都会吃饺子。天才泛起鱼肚白,辛勤的朔师傅就开始了这一天的工作。”
唐岁初探头:“说什么呢?”
朔逸同头也不抬道:“小孩子少管。”唐岁初闻言一撇嘴。
萧慕北走过来问道:“有什么可以帮师父的吗?”
朔逸同看着唐岁初嘚瑟道:“学着点。”
……
二人帮着朔逸同忙到了傍晚,调了猪肉白菜、羊肉还有菠菜豆腐馅。唐岁初表示最后一种闻所未闻。
随后煮了肉馅的,朔逸同派二人去给留在剑门的长老们送去。其实也没几人。大长老年岁大了,似乎亲人都已离世,不过饺子没能送到他手里,他在两天前就去北峰闭关了。二长老黎乐不在,说是难得假期游山玩水去了。白池白雍兄弟也不在。
最后也就给了三四人。爱弹古琴的八长老刘茂笑眯眯地塞了红包给二人,然后在唐岁初热切地目光里,萧慕北摇了摇头。九长老收到饺子哼了一声,眼底却有笑意,唐岁初一瞧便觉着是口是心非。
回去路上,穿过山间的云和雪,萧慕北声音轻得像风:“八长老看似洒脱,九长老的嫉恶如仇,但这二位长老都是不容易的人。”这句话萧慕北温柔地没有说完,唐岁初是后来才从别人嘴里听闻,这二位长老的故土都被魔修屠戮,他们回不去的。
……
回去时,月亮已经露头了。唐岁初远远看见朔逸同一个人坐在院子里看月亮发呆,眼神有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也是,这样的日子,要是有人在心头,思念就会将人溺死。毛驴一蹄子打破了这宁静,飞快地丢下朔逸同朝萧慕北奔来。
朔逸同看向二人:“回来啦?”他这时候又变成了平时的朔逸同。
萧慕北道:“回来了。”
最后一锅饺子迟迟没有下锅。因为水饺放久了,皮就会黏在一起,汤里的油沫也会凝成膜,不好看的。
朔逸同在等人。
唐岁初知道他在等谁。一月前,朔逸同在议事堂里那平静底下的颤动一瞬的灵力便是为他。剑门掌门,朔逸同的义父,似乎在十多年前器灵暴动引发的兽潮里受了重伤,常年闭关。唐岁初对这人所知不多,他从当上剑门掌门起就太低调了。
朔逸同道:“你俩饿了就先吃啊。”
唐岁初笑道:“人都没齐吃什么。再说,大乾习俗,长辈先动筷。”
萧慕北也轻轻点头。
又过了会,月亮彻底浮出,星子像一把盐,等待是咸的。朔逸同嘟囔着:“好想看春晚。”
唐岁初问道:“这又是什么?”
萧慕北笑道:“是歌舞表演,师父以前每年都念叨,我也问过。”
唐岁初认真思索了一下,“这个时间,又是剑门……应该不太好找戏班子吧。我倒是知道一些不错的戏班子,要不然明年……”
朔逸同抬手一敲他脑门,“想什么呢?”
唐岁初咬牙切齿……地露出一个微笑,和朔逸同计较什么。这人天天噎你一下,要是你和他较真,大抵早就被噎死了。
朔逸同忽然蹦起来对着山间以奇怪的调子大声唱了句:“难~忘~今~宵,难忘今宵~”
唐岁初连忙拉住了他的衣服:“矜持点吧您老。”
萧慕北笑着轻轻接道:“不论~天涯~和海角~”
唐岁初扶额:“哎哟喂!”
……
朔逸同说,剑门掌门鹤淮绪是个很好的人。他是前任掌门空明真人最小的徒弟,空明真人徒弟云集,皆不是凡俗之辈,这掌门的重担本不该交给鹤淮绪。
建和六年,江湖纷乱,鹤淮绪把朔逸同带来了剑门。他没有强迫朔逸同学习任何一种剑法,他让他自己选择自己想走的路。那年梨花映雪,云闲别苑有了第二个人。
朔逸同印象里的鹤淮绪从没有对谁发过脾气,哪怕有人说他坏话被他无意撞见又或者当着他的面出言不逊,他最多只是皱皱眉头,他不生气,甚至大部分时候不会反驳。朔逸同觉得鹤淮绪眼里总有一条静静流淌地黑色河流,那不是眼泪,眼泪是不会藏起来的。
或许兽潮从他身上夺走的不只是健康,还有别的许多东西。而鹤淮绪不能对他说出口,他只是温和地看着他长成如今的模样。
鹤淮绪是朔逸同父母的朋友,朔逸同对父母对父母没有太多执念,是他把他养大的。
只是朔逸同有次出了远门,回来时发现云闲别苑静悄悄的,鹤淮绪在等他,院子、小厨房、走廊好像与他离开前没有任何变化。朔逸同忽然发现,鹤淮绪其实早就习惯了那样一个人的日子,但鹤淮绪是需要他的。
……
夜色很深,唐岁初发现萧慕北完成一次的眨眼时间变得长了些,点了几下头。这是困了。只要不是在尤其紧张的情形下,这人早该睡下了。
子时过半了。剑门冬天很冷,晚上更甚。
朔逸同看了看远处,又轻轻拍了怕萧慕北的肩膀,“小北,回去睡吧。”
萧慕北揉了揉眼睛,声音还有些迷糊,但看样子是清醒过来了,“抱歉师父。”他没有动,又道:“我现在不困了。”
唐岁初闻言笑了,打着灯又翻了一页话本。
朔逸同拍案而起:“不等了!等什么等!”
忽然一颗雪粒落在了唐岁初的书上,在灯光里拖着长长的尾巴,接着是第二粒第三粒……星月早就藏了起来,剑门飘起了小雪。
萧慕北看着雪道:“再等一会吧。”
朔逸同叹气道:“他这次闭关四年了,上次也就出来一小会,也许再过几年,我连他生得什么模样都忘了。年年如此,也不差这一会了。”
萧慕北温和地笑道:“那我替师父记着。”
朔逸同道:“好徒弟。”
唐岁初头也不抬道:“年年如此,多等一会也行。”
朔逸同道:“你小子。”
雪下大了些,朔逸同连忙把二人赶进屋里。
在他回头的时候,唐岁初忽然听见远远的、窸窣的踏雪声,声音很轻,奈何剑门太安静。朔逸同显然也听见了。
唐岁初眨眨眼道:“你瞧,瑞雪兆丰年。”
朔逸同蓦然回首。
只见一个白衣青年站在院外,身后是枯木负雪,没有绚烂的烟火、没有人声鼎沸、仙乐绕梁,这只是一个平淡的、安静的雪夜。他的白衣是单薄的,面色也是一种许久未见天日的苍白。风把他掺了银丝的头发吹得纷乱,他只是淡淡笑着。
“阿同。”
朔逸同的衣袂和发丝朝后飘,因为他在向前跑。
唐岁初笑着摇了摇头,人生幸事久别重逢,他心里生出一些复杂的感触,发自内心地为朔逸同高兴。
但他才感触到一半,只听朔逸同喊道:“老鹤!好久不见!”
朔逸同以前怎么好意思说别人没大没小!
萧慕北在唐岁初旁边笑道:“我去煮饺子。”说罢真的淋着雪朝小厨房走去。
唐岁初道:“我同你去。”
萧慕北顿了顿,回头看他:“师弟等着就行了。”
唐岁初开玩笑:“怕师兄睡着把厨房烧了。再说我在这干嘛,打扰人家叙旧,成坏人了。”
萧慕北笑出声,“师弟笑我。我是怕师弟去了事就办不成了。师弟不知,这个时辰,只能吃素饺子了。”
唐岁初不要脸地点点头,“这不又多了一个理由?”
……
饺子上桌,四人围着屋里的木桌团团坐,驴兄懒懒地趴在萧慕北脚边。夜很深,雪未停,剑门一般又不让点炉火。但云闲别苑灯火很亮,饺子热气腾腾,很香。
唐岁初对这位常年闭关的剑门掌门有些好奇,便隔着热气偷偷打量起鹤淮绪。掌门有些瘦,虽然和崔染一样都是常年闭关,却把自己收拾得很干净,不论是脸上还是身上。他的五官轮廓是较柔和的类型,眉毛浓而平,就是唇色太淡,面色太苍白。总之,看起来像个温和的好人。
朔逸同看起来心情很好,他讲了很多鹤淮绪不在的时候发生的事,很多都很琐碎,比如驴兄又吃了什么怪东西、和几位长老赌赢了几块极品灵石……
鹤淮绪听着,面上牵起一抹笑意,柔柔的。他有时候会提问,朔逸同答上两句话题便转得十万八千里去了。唐岁初听出了门道,朔逸同是只讲高兴的事,平日里抱怨的那些是半句不提。萧慕北有时候也接两句。
唐岁初没有说话,当起了安静的旁观者。大部分话题他插不进去,而且桌上的喜悦已经够多了,不需要另一个活跃气氛的人,他便在一旁偷起了懒。
然而,没过一会,朔逸同就提到了他:“老鹤,这是我小徒弟!”
唐岁初猝不及防,赶紧把嚼了一半的饺子吞下去,乖巧地笑笑道:“掌门好。”
鹤淮绪点了点头,目光很柔和,像在看自家的小朋友,“住得还习惯吗?有没有缺什么物件?”
唐岁初摇摇头,朔逸同得意道:“这哪能缺什么?老鹤,别小看我啊。”
唐岁初默默想道,我尤其缺钱。朔逸同特意转过头对他使了个眼色。唐岁初露出一个招牌笑容,口是心非,“朔……师父很体贴,什么都好。”
鹤淮绪轻轻“嗯”了一声,“好孩子。”倒让唐岁初有些心虚。他又淡淡补充了一句,“还太小,多吃点,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以后至少要长到阿同那么高。”
一直到饺子快吃完,鹤淮绪才问出最后一个问题:“阿同,有遇着什么难处吗?”
朔逸同一口咬定:“没有!”
当然有啊。光唐岁初知道的就有京都的刺杀,剑门几位长老白脸黑脸的为难。
鹤淮绪只是笑笑,又看向萧慕北。
萧慕北是不会说谎的性子,掌门也知道。于是萧慕北只是为难地笑了笑,没有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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