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吴某还有生意要谈,先行一步,二位请自便。”
吴雨寒说罢便起身离开了房间。
“你说她讲那个故事什么意思?”晓流云看着窗边裹挟着闷雷的乌云,越发想不明白。
故事里的孙女真的就这么死了吗?那吴老板又是怎么得知其中详情的?可从她的言语间也看不出半分怜悯或同情,那姚静姝会是他们伤的吗?还有什么“天的旨意”……
晓流云脑袋里的疑问就像雨后林间的小蘑菇一个一个冒出来,但这蘑菇都长了一头了,身侧的人还没有回应她的问题。
她看向一旁的亓晗,那人正望着窗外出神,眉头紧锁,仿佛如临大敌。
“喂!”晓流云拍了一下他的胳膊,“想什么呢?”
“嗯?”亓晗终于回过神,眉宇在眼神触碰到晓流云的脸时立刻舒展开,不知是生理上自发的,还是在欲盖弥彰。
“没事,你刚刚问的什么?”
晓流云默默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你小子才多大年纪,就在我面前装。
“我说,你带伞了吗?”
“没有。”
“那还不赶紧走!”晓流云说着起身,脚步利索地出门下了楼。
二人前脚刚进了城主府,倾盆的大雨便接踵而至。
豆大的雨点密密麻麻砸在地上,不一会儿院中便积了一些小水洼。
晓流云和亓晗没有回屋,而是径直坐在了回廊边,望向院子里。顺檐而下的雨水如注,形成了一道雨帘,二人就透过这雨帘,看院中嫣红的杜鹃花被雨水浇打着。
花坛里最上面开得正盛的花朵都被雨珠摧残殆尽,零落在地,而隐藏在枝叶间的含苞待放的那些花儿,则不仅完好无损,反而在承受了雨水的润泽后,更显娇艳欲滴。
就算是在赏雨赏花,亓晗也仍是心不在焉,总是看着看着眼神就有些失焦了,晓流云搭了他几句话,他也只是嗯啊地敷衍回应。
“所以你想出什么结果了吗?”晓流云再次发问。
“嗯。”
“什么结果?”
“啊?”
晓流云有点受不了了,语气变得烦躁:“我说,你从吴老板离开后就一直在想的事,想出结果了吗?”
“嗯...只能说有点儿头绪。”亓晗看向晓流云皱着的眉,忽然感到有点愧疚。
晓流云双臂交叉在胸前,目光转回前方的雨中小院,“说来听听吧。”
“她让小六找我们,肯定不是单纯为了感谢我们。她知道我们在找她,也知道我们是为了隐灵阁的事找她。”
晓流云觉得他在说废话,有点失望。
“但她故意提起那个孙女的事,想来这个孙女应该没死,大概还是被她或者她们所救。”
晓流云一侧眉毛一挑,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
“虽然她尽力表现得很冷酷,但姚静姝应该就是她们做的,不过我们没有任何证据,凶手是抓不到了。另外,我还有两个疑问,就是为什么逸清宗也被牵扯了进来,以及她们和灵狐族又有什么关系。”
亓晗说罢看向一旁的晓流云,她认真思考的时候总会不自觉抿紧嘴唇,变成一条直线。亓晗不知怎么的,盯着那条线就想起了它弯弯的样子,眼前这人的笑容就紧跟着浮现了。
晓流云忽然转过头,亓晗有些慌乱地抬眼,却又猝不及防地和她四目相对。
两人这才发现,原本以为只是并肩坐着看雨的距离,在双方都转过头来时,显得有点近,有点过于近了。
“我也这么……想的。”
怎么结束话题的晓流云已经不记得了,她只记得气氛一度有些尴尬,两人逃也似地各自回屋路上,因为下雨地面潮湿,她差点滑倒,进了屋心脏还砰砰直跳,肯定是因为滑那一下吓的。
晚饭过后,院中什么人踩过水洼蹚来蹚去的脚步声打破了城主府的宁静。
脚步声急促而杂乱,晓流云出了屋门就势拦下一个侍女询问了下,原来是姚思洛到了,而他的宝贝女儿姚静姝也就只剩最后一口气。
以洛、润二城之间的距离,按理说姚思洛得明天才能到,提前了这许久,路上一定是快马加鞭,一刻不歇,再加上大雨,就算是二十多岁的青壮年身体也会吃不消,看来姚静姝真是他的命根子。
他这么爱自己的女儿,娇生惯养许多年却也造就了她跋扈狠辣的性格,到头来死于自己的恶行,真不知这爱是福是祸。
晓流云跟着匆忙的下人们一路去了仰春斋,发现亓晗早已等在门外廊下了,旁边还站着温粲宁和谷遥君。
“这是?”晓流云走到亓晗身旁,问道。
“马上不行了,姚城主和谷城主都在里面。”亓晗解释道。
晓流云点点头,便和三人一同等候,不再说话。
没多久,忽然从屋内传出一声怒喝:“滚!”
紧接着下人们都灰扑扑地出来了,头都要低到胸腔里。
屋内,姚思洛紧紧攥着已经断气的姚静姝的手,不住颤抖着。
由于连日赶路,他头发乱糟糟的,下半身衣服也被雨水浸透了,或许是因为两天没合眼,或许是因为永失所爱的悲愤,年过半百的男人再没有城主的威严和体面,他双目猩红,涕泗横流,嘴里不断念叨着“姝儿,姝儿”。
一旁姚静姝的贴身婢女铃兰正伏跪在地,浑身发抖,小声啜泣着。
谷怀仁见状不忍地劝慰道:“老姚,逝者已逝,你还是保重身体,节哀——”
“节哀?谷怀仁,你还有脸跟我说节哀!我的姝儿刚到你润城才几天,人就没了,你和我说节哀?我就这么一个女儿,前几日她还好好的,还拉着我的手叫爹爹,现在却和我阴阳两隔,你让我节哀?你说,我怎么节哀!”姚思洛回过头冲他大声吼道。
“老姚,你先冷静一下!”
“你让我怎么冷静!我的女儿死了!死了!!!她才不到二十啊!还那么年轻,我却到现在还不知道凶手是谁,你让我怎么冷静?敢情死的不是你儿子!”男人站起身,像是疯了一般,一手攥住谷怀仁的衣领,狠狠瞪着他,眼眶却流下泪来。
谷怀仁用力又缓慢地推开他的手,眉头紧拧着,看着对面人的眼也红了,“老姚!你以为静姝去世我会不难过吗?她毕竟也是我看着长大的!可是难过又有什么用!”
他说着哽了一下,声音弱了下去,“不是我不想找凶手,是这次,可能真的是我们的报应。”
“报应?我管他什么报应,我的女儿没了,我就要那凶手偿命!!!你们润城还有逸清宗,怎么会找不到凶手,谷怀仁,你别忘了,你润城能有今天,靠的是我们洛城!”男人额头青筋暴起,唾沫星子都喷到了对面人脸上,但谷怀仁却管不了这么多。
“你冷静一点!”谷怀仁握住他的肩膀,不让他再发疯,眼神示意他一旁还有蜷缩在角落的铃兰。
谁料姚思洛看到地上的铃兰,更是气血上涌,骂骂咧咧地薅着铃兰的头发将她从地上一把提起。
铃兰感觉头皮都要撕裂了,但尽管如此却也只能紧咬着嘴唇,让自己没叫出来,眼泪却再也止不住了,不仅是出于生理上的疼痛,更是因为巨大的恐惧。
“你这个贱婢,就是这么护着主子的?!”
铃兰不住地摇着头,声音发颤,“不是的,老爷,我……”
“护不住主子的狗奴才,就该死!正好姝儿路上孤单,你从小陪她长大,就和她一起去吧!”姚思洛拔出腰间的剑,朝前刺去。
铃兰张大了嘴巴,求情的话还没说出来,长而冰凉的剑已经“噗呲”一声从胸前穿过,正中心脏。
长剑拔出,鲜红的血喷了一地,担惊受怕了许多日的贴身婢女,终于不用再忧心被小姐和老爷处罚了,却到死都是和自己的主子在一起。
姚思洛扔了剑,便又扑在女儿身边,嘴里不停喃喃着什么。
晓流云四人不敢贸然进入,只在屋外静静候着,期间听见了几句争吵,紧接着就看到两个小厮进去了,不一会儿却抬出了一具尸体。
“这是……怎么回事啊?”温粲宁戳了戳谷遥君,谷遥君也只不解地摇了摇头。
晓流云看见尸体垂下的手,那袖子上的纹饰,正与昨日姚静姝的贴身婢女铃兰的衣服相同。
“是铃兰。”
“这姚思洛也真够狠的。”
是够狠,不狠,也教不出这么心狠手辣的女儿。
晓流云原本还对中年丧女,爱女心切的姚思洛有那么一丝丝的怜悯,如今想到故事里的爷孙俩,再看到惨死的铃兰,忽然就觉得刚刚屋里传出来的嘶吼悲鸣都可笑极了,真就应了那“报应”二字。
所有的哭声、怒吼被疾风骤雨揉碎在润城的四月尾声里,街头巷尾的闲谈内容也终于从逝去的两个女孩渐渐变成这个来势汹汹的雨季。
接连几天,润城雨水不断,涌进城内的难民也越来越多。难民们无处可去,大多挤在一些破庙里或者巷子里,饿了就捡一些剩饭剩菜吃,或沿街乞讨。湿热肮脏的环境、变质的食物、拥挤的人群,最容易生出疫病。
城内接连出现的难民尸体,好像也在昭示着疫病的到来,甚至还有一些暴毙的平民。
人群之中忽然出现了一种声音:是难民带来了疫病。
于是原本住在润城里的人们开始不再给任何难民吃的,甚至一些嚣张的富人们,还会命下人打骂见到的难民。难民的日子越来越难过,而人被逼到一定地步,便会为了活命不顾一切。
衙门的人急着处理这些冲突忙得焦头烂额,尽管谷遥君已经就上次在城门口的事告诫过润城府衙,但多数时候,“人情世故在所难免,何况谁的胳膊肘会往外拐呢?”。
城内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并不太平。
姚思洛在姚静姝死的第二天就带着她的尸体回了洛城,据说葬礼几乎倾尽洛城财富,陵墓修得像皇宫一样,但对于害死姚静姝的凶手,却无人再提。
巧的是,润城也正是在姚思洛走的那天起,开始出现难民的尸体。
晓流云这些日子常常和亓晗他们三人在城外为难民施粥,但好像不管他们能救济多少人,每天都会有新的难民出现,而这些难民,大多是从洛城和宣城方向而来。
这让晓流云不得不想起那日姚思洛在屋内说的那句“润城的今天,靠的是洛城。”
于是在一天傍晚,晓流云四人在城外施粥后,冒雨回到了城主府。
襦裙和鞋袜已经被雨水湿透了,小腿冻得冰凉,额前和后背却被汗洇湿了。
晓流云没来得及换身衣服,便跑去敲开了亓晗的房门。
刚回屋的亓晗有些意外。
只见来人压抑着喘息,“我们得去趟洛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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