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二人便上了路。
温粲宁和谷遥君听说后原本也非要跟着一起,但考虑到润城的难民与日俱增,实在缺人手,便只好留下了。
时至五月,南方正式进入了雨季,阴雨连绵,半个多月都不见晴天。空气潮湿又闷热,即使住在装潢不错的客栈里,夜里也常常难眠。
晓流云二人顺着炎江而上,一路往西。
起初他们盘缠充足,遇到过路的难民还会救济一下。但自从进入宣城地界后,难民的数量便陡然增加。往往救下一个人,便会有几十个人闻风而动。
晓流云在路上看到了一个脏兮兮的小女孩,实在不忍心,掏出了一块饼,刚放到小女孩的手里,周围不知从哪忽然冒出来百十个衣衫褴褛的难民,他们一拥而上,就像是深山老林里饿红了眼的狼。
亓晗抓起晓流云的胳膊就一路狂奔,幸而那些人饿了太久没什么力气,不一会儿就甩掉了,俩人这才没落得人财两空。
为了避免类似的麻烦,他们换上了最普通的粗布麻衣,还从地上打了几个滚,伪装成逃难的人。
曲曲折折的六日之后,二人终是到了宣城主城。
不过令二人奇怪的是,这宣城虽不如润城繁华富庶,但也终归是炎江五城之一,现在又是灾年,流民众多,鱼龙混杂的,守城却一点儿也不严,非但没有官兵把守,城门也大敞着。正对城门的主街上只有零星的几个路人,还都神色匆匆,像是在躲什么。
两天没洗澡,觉得浑身都要发霉的亓二少没管这么多,进了城直奔客栈。
可令他更没想到的是,这宣城地挺大,客栈却少之又少,整条街上,只有两家客栈,开门的只有一家,连个像样的酒楼都没有。
二人进了唯一的“安平客栈”,店里只有一个中年男人,正趴在柜前睡觉。
亓晗走到柜台前,轻扣了扣桌面,“掌柜!”
中年男人被这敲桌声吓了一跳,慌乱起身,满头冷汗,“啊!我没钱,我没钱了!”
亓晗没想到这人反应会这么大,对这座城的疑问又添三分,和晓流云对视一眼后,声音放缓了些,“掌柜,我们要住店。”
“嗷嗷好,那我给你们开一间上房。”那人说着擦了擦额头的汗,眼神还有些迷离,转身就要上楼。
“开两间吧。”晓流云跟上补充道。
亓晗默默跟在她身后,听到这句话,手指不自觉地用指甲戳了戳手心。
这家客栈的二楼也并不宽敞,总共就四间房。掌柜带他们去了靠近楼梯的两间。屋内的设施也极其简单,只有一张八角桌和一张小床,没什么灰尘,还算干净。窗户关的紧紧的,屋里有点闷。
晓流云走到窗边,刚想打开窗子透透气,便被掌柜的出声呵止了,“欸!别开窗!”
她不解地回头看向掌柜,只见掌柜用力抬起了耷拉着的眼皮,浑浊的眼球上爬满了红血丝,看起来有些诡异的惊恐,明明刚睡醒,却活像被吸了精气。
“为什么不能开窗?”
“别问这么多,不能开就是不能开!还有,晚上也尽量别出门!”他说着刻意压低了自己的声音,不知是怕被谁听到,说罢转身下楼去了。
晓流云心觉古怪,但还是听从了掌柜的话,没去动窗户。她拎起空空的茶壶,下楼去倒水。
转过楼梯,却看到掌柜站在门口朝外四处张望了下,然后关了客栈的大门。彼时晌午刚过不久,虽然是阴天,但天还是亮的,这就关门实在有些怪异。
晓流云将茶壶放在柜台前,问道:“掌柜,这宣城为何如此荒凉啊?”
掌柜眉头紧拧,摇了摇头,像是有口难言,“唉,说不得,说不得啊!”
“掌柜的,我二人从润城来,要去洛城走亲戚,途经此地歇歇脚,明日一早我们就出发,若一夜平安倒也罢了,但我们对这里的情况丝毫不清楚,您又这般遮掩,万一这一夜我们触犯了什么禁忌,于我们、于您,都不好,您说是不是?”
“这……”掌柜思索了片刻,终于下定了决心般,“唉,好吧。”
恰巧这时收拾好衣服准备洗澡的亓二少下楼来要水,晓流云就势招呼他在身边坐下来一起听。
“上个月底,洛城和宣城沿江两岸洪水频发,好多个村都被淹了,那些个人无家可归就四处要饭,一直要饭哪里吃得饱,后来有些个年轻力壮的就开始硬抢。之前只听说过路过洛城那边的有个别被抢的,直到昨儿个晚上,城门涌进来三四十个汉子,个个骑着马带着兵器,沿着这街,挨家挨户抢了个遍,唉,他们拿刀直接架在我脖子上,我真是怕了呀!”掌柜回忆起昨日的情形,额头都拧成了“川”字,微微抽搐的嘴角里全是苦涩。
“那怎么不报官?”
遇上灾年,出现心怀歹念的人趁火打劫或土匪占山为王倒是常事,不过像这么明目张胆进城来抢劫的,却很少见。
“报官?城里的官兵都去西边的村子救灾了,哪有人手啊!就留了那么几个人守城,还全被昨天那些人给杀了。”
怪不得城门处连个看守的官兵都没有,大门也没关。
这些流民如此直接地与官府作对,连官兵都敢杀,要么是他们兵马齐全,有这个实力,要么就是他们笃定宣城官府没有人了。但这么严重的天灾,又有谁能独善其身,何况是本就出自灾区的流民,真实情况显然是后者了。
“那你为何不让开窗,还支支吾吾地一直不肯吐露实情?”晓流云问道。
“你们来的时候,城门是开着的吧?”
二人点了点头。
掌柜嗤了一声,一副“就知道是这样”的表情,“那你们知道为什么遭了山匪,还不关城门吗?”
“为什么?”
老板眼珠子朝周围骨碌碌转了转,将声音压得极低,“因为……他们还没走。”
傍晚时分,树梢的枝叶一动不动,沉甸甸的阴云压得更低。客栈的窗户紧闭着不透风,屋内潮湿而闷热,木桌上都结出了一层水汽。掌柜没敢叫后厨开太长时间火,只做了几个凉拌菜给二人,配上一碗白米饭。
尽管不能开窗,但二人还是习惯性地坐在了窗边。在这么闷的屋子里吃饭,凉菜反而更可口些了,再加上这几日赶路实在有些累坏了,几道简单的小菜两人吃得津津有味。
窗外一阵惊雷落下,骤雨紧随而至,急促地敲打着窗子,吵得人心里发慌。
晓流云忽然就没了兴致,放下了碗筷。
突然“砰”的一声,客栈的大门被踹了开,凉风灌进来,雨点飘进屋里,流动的空气将雨声推到耳侧,清晰可闻。
一个个子不高、身材健硕的男人提着刀大跨步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四五个和他身形差不多的男人。
他们没穿任何雨具,被淋了个透,身上散发着泥土的气息。领头的男人将刀一把拍在客栈最中间的桌子上,大喊道:“给爷几个拿几身干净衣裳来!什么鬼天气,说下雨就下雨!”
掌柜连连应着忙不迭去拿衣服了。
晓流云甚至不用想也知道,这群嚣张的男人应该就是掌柜说的山匪了。但从他们走路的姿势和气息来看,不是修道之人,那便好说。
领头的男人刚要坐下,回头一瞥看到了窗边的晓流云二人,犹豫了一瞬,走了过来。
为了掩人耳目,二人虽然换了身干净衣裳,但仍然打扮的很朴素。
男人掏出了一把匕首,放在手里把玩着,轻蔑地俯视二人,“你们俩,从哪来啊?”
亓晗仍是低头吃着饭,晓流云就坐在对面看着他吃饭,二人都没有要开口的意思。
那男人感觉被忽略了,恼羞成怒,将匕首一把插在桌子上,“老子问你们话呢!”旁边几个男人听见动静也围了过来。
晓流云勾了勾嘴角,冲亓晗说:“欸,问你话呢。”
亓晗仿佛刚恢复听力似的,不紧不慢地放下筷子,用手指了指自己,一脸无辜,“问我么?”然后抬起头,看向那男人,面带微笑地说:“不好意思,你刚刚说什么,我没听清。”
“你!”那人抬起拳头就要抡过去,就在亓晗准备出手时,那拳头却停住了。
男人身后的一个人拉住了他,“别冲动,让他们交钱就是了。”
领头的男人像是想到了什么,强压下怒火,但仍咬牙切齿地说:“好,你们现在把身上值钱的东西交出来,老子就留你们狗命。”
亓晗听到后摸了摸自己身上的口袋,然后抬头看向男人,蹙着眉,像是很为难的样子,“哎呀,我们没钱。”
晓流云看到他那做作的神态,没忍住低低地笑了一声。
那男人被亓晗捉弄得气急败坏,听到晓流云的笑声,转头瞥了她一眼。却没想到,刚刚竟没注意到,这粗布麻衣之下,是个如此标致貌美的女子。
女子注意到他的目光,抬头迎过来,嘴角笑意未消,只淡淡的一抬眼,就撩得他神魂乱颤。
他不知想到了什么,看向晓流云的眼睛眯了眯,缓缓抬起了手。
“没钱也好说,就把这个美人儿留下吧!”说着就要去摸晓流云的脸。
“啪!”的一声,只差一秒,那男人的手就要被晓流云握住的匕首废了,亓晗却先她一步,一掌将那男子拍倒在地。
男人伏在地上,吐了口血沫,还赠了两颗牙。
“你!你你你!”他捂住迅速红肿起来的脸,愤怒中夹杂着几分惊恐。
“你什么你,牙都没了还不少放点屁!”刚才还面带微笑从容不迫的亓二少,突然变脸,瞪着地上男人的眼神里像是着了火,晓流云还是头一次看他这么生气的样子,就连上次在隐灵阁涉及逸清宗,他也不至于情绪失控。
“愣着干什么,上啊,唔……疼死老子了!”地上的男人扶着凳子爬起来站到后面指使着。
四五个汉子挥着刀一拥而上,亓晗没去动腰间的寒云,闪身躲避着。
从这些人拿刀的姿势不难看出,他们也不是常年习武之人,不过是流民汇集成的山匪,所以晓流云并没想动手,只静静地坐在那,一手托腮,一手数着一、二、三、四、五,看亓晗把他们一个个撂倒。
直到那五个人都躺在地上再也起不来,直喊疼,亓晗才甩了甩手,走到领头男人身前,伴随着男人的鬼哭狼嚎,两招将他踹倒在地。
亓晗一脚踩在男人胸前,居高临下,目光凌冽。
“别别别,别杀我,您大人不计小人过,别和我一般……般见识,我错了,我真的错了!”男人双手握住亓晗的脚,连连求饶。
亓晗像是什么都听不见,缓缓举起了寒云。
“别别别,救命,救命啊!!!”
寒云落下之时,晓流云快步上前握住了他的手臂,冲他摇了摇头。
亓晗的表情这才有了些温度,他拍了拍晓流云的手,笑了笑让她放心。
地上一脸惊恐的男人松了口气,“谢谢姑娘,谢谢姑娘!!!”
转眼就看见那柄刻着云纹的刀冲自己砸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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