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云玦望着眼前醉眼朦胧的落云,总是束得一丝不苟的发髻此刻松散开来,几缕青丝垂落在耳边。烛火在落云脸上投下摇曳的光影,柔化她平日里冷硬的轮廓。她跪坐在地上,衣襟微敞,露出一截纤细的锁骨,指尖还沾着未干的血迹。
落云把酒杯向他递过去,示意他接下,颜云玦认命地接过,从浑浊的酒杯倒影中,看到自己纠结的面庞——眉头紧锁,嘴角却带着弧度。
“黄天在上,厚土为证。”落云端起酒杯,朝紧闭着的大门念叨着,“我叶落云,与……”
她故意停顿住,颜云玦也鬼使神差地,配合着这荒唐的仪式,识相地端起酒杯:“颜瑾瑜。”
“因两情相悦……不是,志趣相投,在此歃血为盟,结为金兰之友。自此同心同德、患难与共、福祸相依。苍天为证,山河为盟,有违此誓,天诛地灭!”
落云一口气说完这一大串话,很是爽快地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颜云玦看着她欢喜的样子,眉梢带上一丝笑意,也一仰头,将手中的酒喝尽。
颜云玦先行起身,伸出手去拉还跪在地上的落云:“你拜把子的说辞倒熟练得很。”
“话本上看的。”落云撑着颜云玦的手臂,晃悠悠地站立住,“我一直很羡慕话本上写的……兄弟们豪气地拜把子喝酒吃肉的场景,肆意又畅快。可一直没能找着能和我结拜的兄弟……现在好了,我有兄弟了!”
落云一掌拍在颜云玦的胸口上,痛得他蹙起眉头倒吸一口气,冰凉的气体略过胸腔,呛得他直咳。这丫头,喝得站都站不稳,怎么打人的劲儿还这么大。
颜云玦一手扶住落云的腰,一手揉着自己刚被落云狠力拍了一掌的胸口,眼底的情绪复杂又无奈:“行了,把子也拜完了,兄弟想去睡了吗?”
落云伸出一根指头摇着:“不是兄弟。”
“怎么又不是啦?”
颜云玦身后似乎幻化出一根狗狗尾巴,正在满怀期待地摇着。
“是姐妹!”
尾巴“啪”的一声摔在地上。
落云不甚为意,小手一挥:“姐妹扶我上/床!”
颜云玦哭笑不得,半搂着落云软绵绵的腰肢,按她的吩咐照办不误。
枕头仿佛下了药,落云的头辅一触碰到枕头,便沉沉地睡去,徒留颜云玦一人手足无措。
颜云玦看着她恬静的睡颜,替她把垂下来的一缕青丝别至耳后。若能给他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打死他都不会再和落云玩猜拳了。
落云是被客栈来来往往的人声吵醒的。她揉揉还疼着的脑袋,习惯性地环视一圈,阳光遍布房内。
落云起身走向堂内,桌上歪七扭八叠放着的碗碟,证实他们昨晚的尽兴。她环顾四周,没发现颜云玦的踪迹。他去哪儿了?
落云推开房门,太阳光晃得她睁不开眼。眯着眼睛站定,待适应外头亮堂的光后,她四下扫了一圈,没看到颜云玦和福笙的身影。
于是她踱步下楼,头因为醉酒的原因还嗡嗡响着,仿佛一个戏班子在她脑袋里登台唱戏,没走几步便需要停下来缓一会儿。
“醒了?”
颜云玦不知何时出现在楼梯转角,在矮她几个台阶处伸手等她。
落云本能地顺势把手递过去,却在空中停顿住,转了个弯,愣是把手放到身旁的扶杆上:“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午时三刻刚过。”
“这么晚?”落云惊得停下脚步,“那……”
颜云玦就知道她会自责,截住她的话头:“无妨,休息一天也好。我找了个大夫给你看看身子,人已在楼下。”
“家主。”落云的脸上写满不安,“其实不用……”
“不用对你这么好?”
落云惊诧于他居然知晓自己的想法,张着嘴想说什么,但最后还是没说出口,只呆呆地点了点头。
“兄弟嘛。”颜云玦从胸腔里发出一声笑,落云一时之间分不出他是嘲讽还是安抚。
“兄弟?”
啥意思?
他们成兄弟了?
昨晚是发生了什么?
落云眯起眼睛,搜刮起脑子里存着的昨晚的记忆,发现自己的记忆只停留在他们喝的第一壶酒。
“做了还不承认?”颜云玦举起她的手,手掌朝着她的脸,将自己手指上的伤痕一并凑近了在她眼前晃,“那我们这个义岂不是白结了?”
落云抓住颜云玦的手,拉近了细看,发现他手指上的伤痕与她的如出一辙,在阳光下泛着诡异的粉。
许是因为刚离开暖暖的被窝,她的手倒暖和些。一冷一暖,颜云玦感觉手背上的触感更鲜活了,心底生出些别样的感觉,仿佛触上他手的不是她的手,而是挠人的狐狸尾巴。
他不甚自然地把自己的手抽出来,道:“既然是兄弟,给兄弟请大夫看病这种事,可算不上太过吧?”
落云还没从自己跟颜云玦拜了把子成了兄弟这件事里缓过来,只木讷地摇着头,目光还粘在她的手指上。
看她这样子,像是把他们昨天结拜的事儿忘得一干二净。颜云玦后悔莫及,早知如此,就不该提起这茬子事儿的。
但话就像泼出去的水,焉能有收回的道理。他按下心底的懊恼,装着无事发生的样子道:“走吧,别让大夫等太久。”
颜云玦的手臂上搭着落云的手,故意放慢脚步和她同步下楼。引她至桌前,福笙和大夫已经在座上坐着了。
“先看病,饭食一会儿就好。”颜云玦替落云拉开了椅凳,自己则站在她身后。
落云轻车熟路地把手腕搭在棉垫上,稍微把袖子往上挽了挽,露出纤细的一小截手腕来。手腕上深深浅浅的伤疤,甚是扎眼。
颜云玦蹙着眉头,盯着她手腕上的伤痕出了神。这一道像是刀伤,那一道像是勒痕,侧面那一块又像是烫伤……
大夫见她这满手腕的伤痕,也怔愣了一会儿,稳下表情,才将薄帕盖在她的手腕上,替她把脉。
眼前伤痕累累的手腕被披上一层白纱,颜云玦才回过神来,又盯着大夫的脸,似乎想从他脸上读出什么讯息来。
可大夫的表情并不是很好看,颜云玦的眉头随着大夫肉眼可见的暗沉面色越皱越深。
片刻之后,大夫才把手收回,颜云玦立马凑上去急切道:“大夫,如何?”
大夫看着落云,摇摇头:“姑娘,你这症状有多久了?”
“眼疾吗?”落云自问自答道,“一月有余。”
“不是这个。”大夫看透落云打算糊弄过去的意图,神情严肃又着急,“老夫问你,你呕血的症状有多久了?”
空气瞬间凝固。
站在落云对面的福笙见她眼珠乱转,却仍强装镇定地打着哈哈:“大夫医术不错。”
“你什么时候……”颜云玦看着面上并无异样的落云,顿时有点恼,声量都急切地高了几度,“怎么都不同我说!”
落云抬头瞟一眼颜云玦,看起来并不打算接话。
“怪不得……”福笙此时才恍然大悟,“我昨天看到马车壁上有血迹,还以为是大蚊子呢。”
跳动的太阳穴仿佛要冲出头颅,颜云玦沉声压抑住血气,但他起伏的胸腔和略微颤抖的声音,还是把他此刻心底翻滚的情绪出卖了个干净。
“大夫问你话,几时开始呕血的?”
“也不算是呕血吧,没那么严重……”
尽管落云看不清楚,但她还是感受到身旁颜云玦飞来的冷冽眼神,心知是瞒不过去,便也不再含糊,正色坦白:“也就三五天。”
“三五天?”
他每个字都咬得极重,心下一算,岂不是从他们出墨城开始,她的情况便开始恶化了?
大夫的问话打断颜云玦的思绪:“你们要去哪儿?还要赶多久的路?”
福笙先一步答道:“我们要去祁鸣山,约莫还有半月路程。”
“祁鸣山?”大夫脸上的神色稍微缓和些许,点点头,“若你们能求得祁鸣山神医巫年出手相助,兴许这姑娘还有点救。”
说罢,大夫又转头,担忧地看着落云:“但须尽快,这病不能拖。此毒扰乱脉象,极为凶狠。呕血怕只是开始,若五脏六腑因此毒积郁,届时就真拉不回来了。”
落云听罢大夫的话,心头没什么情绪,只是垂着眼,看着面前的棉垫。许是因为频繁使用,白色棉布早已泛黄,还沾染着些许早已干涸的血渍。这大夫医术该是不错。落云不合时宜地想着。
她不是不知道自己或许时日无多,毕竟没人比她更了解自己的身体。只是尚能跑跳,偶尔气结呕血,并不是大问题,还没有到影响日常起居的严重地步,她不想因为这些小毛病耽搁了行程。
况且,她对自己的病也没抱什么希望。本就是刀口谋生的死士,太过看重自己,在这世间多一丝联系,便会多一丝眷恋,又怎能甘心情愿、心无旁骛地去做事甚至赴死呢?
所以,她总是会做好最坏的打算——横竖就一条命,给阎王爷便是了。
可身旁的那人明显不这么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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