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行得吱呀作响,毕竟吭哧吭哧载了五个人,行驶的速度比以往慢了许多。
车厢内,空气凝滞如冰。
陌生的少年缩在角落,拘谨地扯着领口,想让自己凉快些,但又不敢动作太大。地上被套住头捆着的人一动不动,本是最引人注意的,此时却无人问津。
因为那贵气公子一点眼色都未曾分给他,只顾着他眼前的那个女子。
贵公子把她抱上马车时,少年才第一次看清这女子的脸。一双圆眼该是可爱的,可那个时候,圆眼的主人正被英姿俊朗的公子抱在怀里,可爱的眼睛仿佛在骂人。
此时那双可爱的眼睛似乎还是在骂人。
少年的目光移到她旁边的俊俏公子身上,他似乎对她脸上的怒意视若无睹,似乎也憋着一股气,下颌线绷得死紧。可还是贴心地替她扭开水壶的盖子,把水壶递了过去。
少年想不通,刚刚还并肩作战默契十足,在悍匪堆里保护着彼此的两个人,怎么在一番出生入死的打斗之后,反倒成了仇人一般。
少年额上的冷汗滴在手背上,虽说被人追杀是不好受,可现在坐在这冷如冰窖的车厢里,也是别一番的难受滋味。
但还好,他不是最难受的那一个。地上的山匪动弹着挣扎,被那公子毫不留情地狠踹一脚,闷哼一声,彻底消停下来。
少年叹了一口气。真是可怜人,平白成了出气筒。
最后,还是那姑娘沉不住气,清冷的声音虽然虚弱,但带着怒气:“家主,我是不是说过,不要拿我当废人?”
家主?少年瞪大了眼睛,敢情这姑娘是公子的家仆啊?可这质问主子的语气,未免太豪横了吧?这公子对自己的仆人可真好。
那公子也沉着声音严肃道:“我知道。但本无需你出手,我自己能解决。”
“自己能解决?!”
姑娘的声音不自觉地陡然拔高,虽然还是气若游丝,显不出什么威慑力来,可怒意却清晰无比。
“那我在这里有何用?坐看你们在外搏命,我在车内悠哉悠哉?!”
公子刚想开口说话,立马被那姑娘截了话头:“是你亲口所言,歃血为盟,结为金兰,就该相互照应、彼此坦诚、互相尊重。可你却总是拿我当废人看,当那瓷器花瓶一般中看不中用,只配躲在你们身后,做个需要保护的累赘!这叫哪门子的兄弟?!”
那姑娘惨白的面色,因情绪激动,竟泛起些许红晕。
少年越听越晕。他们怎么又是主仆,又是兄弟的?一男一女,是怎么拜把子成为兄弟了的?而且这姑娘身手矫健,剑法凌厉,功夫甚好,哪里像个废人?
“可看看你现在这虚弱样,好受吗?”
“死不了!”
颜云玦被眼前的小辣椒呛得说不出话,余光瞥见那陌生少年,碍着有外人在也不好多说,放在膝盖上的手握拳又松开,欲发的怒火只能在胸腔里燃烧。他沉着脸,不再言语。
落云也赌着气,猛地侧转身子,背对着颜云玦喘粗气。
没走多久,福笙将马车停下,掀开车帘悄声道:“家主,前面就是至州城了,这家伙我们怎么带进去?”
他指的当然是地上横躺着的大块头。
大块头宛如活死人般,一动不动。颜云玦撇他一眼,道:“先在城外停着,待我把这人审完了,让他自生自灭去。”
他给福笙使个眼色,福笙立马心领神会,把少年拉出马车:“有些东西,小孩子别看。”
落云倒没下车,蜷缩在车厢的角落里,冷眼看着颜云玦。
他因为跟落云置气,整个人阴鸷至极,下手的动作重了十分,手掌打在山匪脸上的声音,甚至盖过外头的风声。
他嗓音低沉,显出不耐烦:“想活命,就老实回答我的问题。”
山匪支吾一声,颜云玦才想起来给人嘴堵上了,便把蒙着他脸的纸皮袋子掀开一个角,手探进去,粗暴地扯下大块头口中的布条。
“呸,你谁啊,老子凭什么……”
这自然不是颜云玦想要的答案。
他手覆在山匪青筋突起的脖子上,使了狠劲一掐后又放松,山匪便止不住地咳起来,晃得整辆马车都在动。
颜云玦的声音不带一丝温度:“老子也不想再废话。你当山匪多久了?”
“两……两个月。”
“你们有多少人?”
“这老子不清楚。老子从上山以来就跟着我们头儿,其他的一概不知……”
这明显也不是颜云玦想要的答案。
若是平常,他可能还会说些漂亮话,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能不动手就别动手,失了风度,没那必要。
但现在的他,没那么多心思搞花花名堂。满腔的郁怒急需发泄,颜云玦手上只狠厉一掐,顿时又是一阵猛烈的咳嗽声响彻车厢。
车外的福笙听得心惊肉跳。君上以前审人的时候,也没见他这么粗暴啊。
好不容易忍下喉间窒息般的痛感,大块头才虚虚开口道:“咳!我说!我们这一拨有二三十个,但听老大说,其他……其他地方还有很多弟兄们,具体有多少我真不知道,只知道像我们这样的,有好多拨。”
“不怕被官府抓?”
“嘁。”那山匪冲出一口冷哼,竟有些得意,“至州官府算个屁!那些个怂货,见了我们都要绕道走!”
“打不过吗?”
“当然不是。”山匪语气更显嚣张,“那些个怂官差若是在城外见到我们,跑得比兔子还快!”
“为何是在城外?你们不进城?”
山匪嗤笑:“大王说,让我们卖那群官府狗个面子,城外任我们豪横,唯独不能进城。但这有什么,进不了城,城里的东西最后不照样会到我们手里!还费那劲进城作甚!”
颜云玦越听,越觉得不对劲。
至州虽非大城邦,可兵力物资皆有保障。若剿匪人手不足,需兵力补充,上报朝廷求援,墨珣文绝不会坐视不理。就算离墨城路途遥远,可他瑾封城也不远,哪有不派兵的道理。
更蹊跷的是,他从未听墨珣文提起过至州山匪之扰,但倒确有听闻至州夏季大旱,上交的粮食白银锐减,国库甚至还拨了一批赈灾粮银。
听这山匪所言,他们盘踞在此也非一两日。颜云玦想不通,为什么刺史上报旱情,却瞒报匪情?
倘若是至州官府被收买,和山匪沆瀣一气,可北部巡察使为何毫无察觉?
除非……朝廷里有比刺史更大的手,在刻意遮掩着这一切!
颜云玦眼眸低垂,嘴唇抿成一条阴冷的直线,眉头紧锁。
他不再犹豫,一掌彻底把山匪拍晕,朝外道:“福笙,进来把他绑给解了。”
没等福笙上车,落云已掏出腰间匕首,摸索至山匪被捆绑着的手腕上,利落地手起刀落,绳索皆断。
福笙进来时,正看到落云面无表情地收刀回鞘。他看着颜云玦,眼神里有些迷茫。
颜云玦大手一挥:“罢了,进城。”
“那这家伙怎么办?我们带不进城的吧?”福笙指着地上躺着的人惊讶道。
颜云玦冷眼一瞥,似是有了主意:“他也不是非要进去。”
马车行至城门前,灯火渐明。他们的车毫不意外地被拦了下来。
守城官兵毫不客气:“过所。”
福笙把他们和少年的过所一齐递了去,一个官兵掀开帘子朝里看,顿时手足无措,脸色骤变,慌忙放下帘子。
不一会儿,一个看起来更年长的官兵快步走来,再次掀帘,脸上惊讶的表情一瞬而过,随后故作冷静道:“你们谁是颜瑾瑜?”
“在下。”颜云玦颔首,皮笑肉不笑的,心里在猛翻白眼。
“那他呢?”
那官兵指着虚靠在车厢壁上的山匪问道。
“这兄弟是鄙人在路上救下的。他受伤了,还不轻,人就躺在道上,醒不过来。鄙人想把他带进城里头,送到官府去,官府不会不管的吧?”
颜云玦言辞恳切,目光中的笑却未达眼底。
是落云熟悉的笑面虎模样。他可真是信手拈来。
“公子真是善人。”那官兵虚着鞠个揖,“人就给我们吧,等会儿就派人给他送官府医治。”
“那如何使得!”颜云玦讶道,“兄弟们守城护卫已是辛苦,区区小事,就不劳烦军爷了。”
“这本就是分内之事,岂能劳烦公子呢。”那官兵朝旁使了个眼色,先前的那个年轻小兵便掀开车帘,作势便想上来抢人。
颜云玦长腿一伸,挡住官兵上车的路:“不麻烦不麻烦,我们有马车,到官府也不过是马多跑几步的事儿,不累人的。”
在车外的官兵眼色使得更厉害了,仿佛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不劳公子费心,若是让老百姓替我们办事,上头怪罪下来,要挨批的。”
话已至此,颜云玦也没有不放人的道理。他顺势把山匪一推,便推进那年轻官兵的怀里。
车子刚驶入城,颜云玦便令福笙将马车停至城门旁的隐蔽无人处,他独自混在人群之中,再次摸到城门附近。
他没有看到士兵将山匪送进城,只看到他躺在一辆破旧的板车上,正由两个兵卒推着,迅速消失在通往城外的黑暗小径上。
再回来时,颜云玦心里已有了数,阴沉戾气竟消散了大半。
他甚是亲和地柔声问那少年:“小兄弟家住何处?可需我们送你一程?”
“不麻烦……不麻烦公子了。”少年忙摆手,言语间有点犹豫,“我住……山上,今晚在客栈小住一宿,明日自行回去便可。”
“也好。”颜云玦看那少年吞吐犹豫的样子,并不点破,只道,“那小兄弟便和我们落同一处客栈,也有个照应,可好?”
“那自然是极好的。”少年激动地点头,憨憨地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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