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及此,心底的念头便难以自抑。颜云玦搜遍浑身上下,唯一称得上有用的东西,便只有怀里揣着的过所。
颜云玦借着水面反射的微光,不断调整角度,才勉强看清过所上的墨字。只是这文书里的三个名字,他只认识福笙的。
叶落云,看上去是个女子的名字,如果她所言为真,她确是与他同行的近侍,那她便是落云了。
可颜云玦又是何人?难不成他成人后,还改了名?
天灵盖处骤然传来一阵撕裂般的剧痛,仿佛有无数炮仗在他的脑袋里炸开,头疼欲裂。颜云玦此时也顾不得其他,只用手锤着自己的头,妄图把这阵剧痛从脑袋里敲走。
手里堪堪攥着的衣角被猝然抽走,落云一个激灵,从瞌睡中清醒过来,慌忙伸手往身侧摸:“怎么了?”
但她只摸到颜云玦盘着的腿,耳边他的声音痛苦又无助,几近破碎:“我头好痛……”
人还在就好。落云心头稍安,摸索着蹲在他身后,替他揉着太阳穴:“怎么突然头痛?好一些了吗?”
虽然她的手冰凉,贴上皮肤的柔软触感和恰到好处的力度,舒缓些许痛苦,但却并未消解。眼前跳动的火焰幻象越来越旺盛,大有燃原之势,似要把他仅剩的理智和清明吞噬个干净。
颜云玦摇头,脸庞因为疼痛显得狰狞扭曲:“快要撑不住了……”
“怎会如此?!”
落云大惊失色,忙去触他的额头和身子,并未感觉到发热。可听着他痛苦无助,她的心也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似在痛他所痛。
颜云玦突然急促唤道:“叶落云。”
“啊?”
落云被他喊得一愣,下意识应声,却未意识到,此时的他只有孩童的记忆,该是不知道自己的名字的。
颜云玦强撑着最后的一丝理智,把她的手掰开,道:“你把我敲晕,快点!”
他抓着她的手,带着决绝的狠劲,狠狠砸向自己颈侧,力气之大仿佛打的不是他自己:“我怕是清醒不了多久……万一再发作,你……你必是拦不住我,到时候你我皆要葬身此地!”
见她的手并未施力,许是仍在犹豫,颜云玦转而捏住她的手,声音急切,恳求道:“两个人总得留一个,这个人,必须是清醒着的你。”
落云岂会不明?若他再次陷入癫狂状态,以她现在的体力,绝无可能抗衡。届时就是她死他疯,两人一同共赴黄泉,埋骨于此。
“那就,得罪了。”
落云心头百感交集,理智终是压倒迟疑。眸光一凛,单手成刃,狠力在颜云玦侧脖颈处劈下一掌。下一瞬,颜云玦高大的身躯便毫无气力,飘落倒在她身上。
她一时受不住力,被他压得往后倒,双臂本能地将他环抱,紧紧护在怀中。
指尖轻抚过自己劈打之处,落云将前额抵在他散乱的发顶,低声呢喃,却又庄重道:“等我。”
费尽九牛二虎之力,落云才将颜云玦的外袍褪下一层,将他整个人严实裹住,又脱下自己的外衫覆在他身上。她的衣衫于他而言实在短小,仅能勉强盖住半身,但聊胜于无。
安顿好昏迷的颜云玦后,落云抹去眼角滚落的泪,顺着溪水反射出的微弱的亮光,一刻不敢耽搁,沿路向上游跑去。
溪边潮湿地滑,她又目不能视,踉跄间重重摔倒在地不知多少次。掌心被粗砺的石子划破,火辣的刺痛传来,她却浑然不顾,只沿着溪水一路猛奔,连她本能的惧水都一并消失。
现在她最害怕的,不再是曾欲夺她性命的水,而是不能把颜云玦和福笙平安带出去。
跌跌撞撞,连走带跑,赶了一夜路,顶着微熹的天光,落云终于看到同枯树林的死寂完全不同的景色。
虽已入深秋,眼前的树叶枯黄,堪堪欲坠,放平常该是“了无生机”的景象,此刻在落云模糊的视野里,却是别样的生机勃勃。
快到了,快到尽头了!
落云喉头一甜,剧烈呛咳起来。随手抹去嘴角沾着的黏腻血丝,不敢有丝毫停顿,继续向前跑。
越往前行,视野豁然开朗。参天枯木渐行渐少,路径愈发平坦,她甚至还听到几声鸡鸣,带着调儿从远方悠悠传来。
太久未进食,加上疲惫过度,落云本就虚弱的残躯此时更是雪上加霜。心跳震天响,几乎要冲破喉咙。强烈的恶心感从身体里翻涌而上,可肚子里空空荡荡,什么也吐不出来。
她强迫自己只专注于脚下的路,鸡鸣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一座掩映在秋色中的朴素木屋,终于撞入她模糊的视野!
只是说它朴素,倒也不朴素。本应是万物衰败的萧瑟之景,在小小院落中,竟还有不同颜色的鲜艳花草,在这一片黯淡里夺目醒眼,甚是妖艳。
落云无暇细究这反常的生机,眼中只余那唯一的希望之光,急切地朝木屋奔过去,扑向唯一的希望。
落云推开半掩着的木门,踉跄跑过花园一般的院落,顾不上礼节,只敲着门大声地喊道:“有人吗!救命!求您救救我们——”
嘶哑的呼喊在寂静的晨光中回荡,却无人应答。
落云的腿已经不受控制,跪倒在地。她头晕目眩,已是没有再出声的精力,只把所有力气留在颤抖的手上,固执地、本能地敲门。
额头无力地抵靠在门框上,落云的视线顺势便落在院子里鲜艳盎然的花上。
花开得如此绚烂,该是有人照料的。
就在意识即将彻底沉入黑暗的前一瞬,落云在那丛花中,看到一个身影,自门外朝她匆匆奔来。
有救了,他们有救了!
落云是被一阵饭菜香给唤醒的。
她勉强睁开眼睛,视线依旧模糊。已是白日,正午的阳光照射不进房内,但满室亮堂。
她下意识地环顾四周,发现自己好好地躺在陌生的床榻上,一股淡淡的草药香弥漫在房内。衣衫完整,干干爽爽,身上黏腻的汗渍与尘土污迹消失无踪,连擦伤都被精心处理过。
看来她是捡回了一条命,可颜云玦和福笙还在那吃人的树林里生死未卜!
落云翻身下床,因为动作过急,顿时眼前一黑,天旋地转。撑着床沿缓了缓,强压下不适感,落云便急匆匆地往外奔,猝不及防撞上正从门口进来的人。
“你醒了?”
清朗的少年声音响起。落云后退几步,打量着面前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少年。再一细看……
“叶小公子?”
“诶,是我。叶姐姐还记得我呢!”少年笑眯了眼,看起来很是开心。
竟是相识之人!落云心头狂喜,如同抓住救命稻草,忙扑上前,急切道:“我家主公……”
“已经救回来了,现下正在堂内同我师父交谈呢。”
紧绷许久的神经终于彻底放松,落云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像是搁浅的鱼一般喘着大气,眼泪不受控制地簌簌往下掉。
“不是,姐姐,你哭啥呀。”少年忙放下手中的勺筷,被她突如其来的崩溃击得手足无措,“他们都好好的,一点事儿没有。你若不信,我这就带你去看看!”
没成想,落云哭得更大声了。仿佛要将连日积压的恐惧、绝望与重压,尽数倾泻而出。
“姐姐,姐姐……”叶尚风彻底慌了神,“他们真没事儿,你怎么哭得像他们出事儿了一样?你看上去也不像是个爱哭的主儿呀,怎的哭得这么凶?”
他长居山上,没怎么见过世面,他的师父不是个爱哭的主儿,他也没见过如此撕心裂肺的恸哭。
叶尚风急得团团转,一时间不知该如何行动,余光看见颜云玦迈着大步从门外进来。
像得了天神眷顾一般,叶尚风忙起身迎上去:“颜公子,你可来了!”
又瞥到颜云玦身后跟着过来的娇小女子,强大的气场压得叶尚风发怂:“师父,我可没欺负她,我也不知她……怎么就哭成这样了。”
巫年淡淡瞥了一眼叶尚风,眼神似是在灭口。叶尚风当然知道,她并非因自己惹哭了落云生气,但此时已无处可逃,便乖乖地躲在她身后,缩着脖子一声不吭。
“怎么哭成这样。”
熟悉的低沉嗓音响起,颜云玦的俊脸出现在落云眼前。虽难掩疲惫,但神色清明。嘴角噙着一丝无奈的笑,用手背替她拭去如雨般的眼泪。
落云没躲闪,任他用手背贴触她的脸颊,更有他平安无事的实感。心下是欣喜的,但眼泪却掉得更凶,仿佛无穷尽般,滴答在地上,也滴答在颜云玦的心里。
“此番真是多亏了你。那般境地下,独自跑这么远求救。”
颜云玦把落云扶到椅子上坐好,顺势将她的脑袋轻轻地抱在腰侧,语气轻柔得不像是刚从鬼门关走一遭回来的人。
“叶小公子一看到你昏倒在院前,便知大事不好,便带着他师父一起来救我们。你知道吗,原来他师父就是巫年大师,那枯树林里确有大师设下的药阵,非有疾者才会中毒,专为阻隔俗人。服下解药,我们便无碍了。你瞧,一点儿事都没有。”
颜云玦话毕,稍稍退开些,拍拍自己的胳膊和胸脯。他下了重手,把自己的胸脯拍得砰砰响。
“我们甚至还没你伤得重呢。你知道你躺了几天吗?”
落云猛地抬头,终于开了口,沙哑的嗓子带着哭腔:“几天?”
颜云玦凝视着她尚未恢复血色的脸,声音低下去:“这已是第三日了。我差点以为……你要醒不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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