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颜云玦的话,落云哑然。
她知晓自己身虚体弱,早已不能与之前可不眠不休守夜三日的她同日而语。只是没想到,在巫年神医的住所调养,竟还花这么久时间才清醒。
但阴差阳错,居然还真叫她找到巫年神医的住所,也算是不枉此行。
颜云玦见落云仍沉默无声,眼泪止不住,便蹲下身与她平视,岔开话题笑道:“你猜我们找到福笙时,他在做什么?”
落云打着哭嗝,说话不甚利索:“在、在做什么?”
“他在拿石头盖房子呢。”
“啊?真的?”落云果然被这个话题吸引了去,眨着眼睛,似是忘记了哭。
“真的。我们找到他时,他眼睛甚至没你有神,显是水米未进,憔悴得很。可你猜他在忙什么?”颜云玦像是在给稚童讲睡前故事一般,温柔地能掐出水,“他在用水和土为泥,一层一层地垒石头呢!那石墙砌得有模有样,足有半人高。一问才知道,原来他在给平儿盖房子!只因平儿小时候说笑,道日后谁能为她盖座小屋,她便嫁给谁。”
落云闻言,也不禁破涕为笑。未曾想福笙对平儿的情意,竟萌芽得如此之早。此事虽滑稽,但都是他对平儿的一片赤诚之心。
“日后回了府,一定要、要把这事说与平儿听。”
“那是肯定的。”
情绪渐渐平静下来,落云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方才的情绪决堤地太过迅猛。自打她有记忆以来,便没有情感如此充沛,甚至充沛到失态的时刻。尤其是见到颜云玦安然无恙,更是比自己以前所经历的任何一次劫后重生,来得都要开心和庆幸。
见落云慢慢止住哭泣,神色轻松许多,颜云玦便安了心,问道:“喝点儿粥吧?我喂你。”
“不、不好。”落云摇头,下意识地往周围看,却发现房里不知何时,只剩他们两人。
颜云玦见她眼神恍惚,还以为是因着有人在不好意思,便笑道:“没人看到。”
“我是说,不用。”落云身子往后退些,“我自己能、能吃。”
“我觉得你自己不能吃。”颜云玦的声音严肃起来,叹道,“你看看你的手。”
“我知道,不过是摔了几跤,不耽误、耽误事儿。”
落云以为他在意她手上的擦伤,便举起手,欲证明无碍。
但手臂悬空,她才发现自己的手抖得不像话。
颜云玦看她眼神惊奇,便道:“你饿太久,气血亏虚,一时乏力,自是正常。若是握不住勺碗打翻了,收拾赔钱的不还是我?”
落云的肩膀沉下,随手抹掉脸上未干透的泪,认命地把脸转向饭菜。颜云玦知她这是默许了,便拉过椅子坐在她身侧,细细替她将粥吹凉,就着小菜送入口中。
落云低头含住盛着温热饭菜的勺,始终不敢去看他,羞得耳根通红。她何时还曾有过这般大小姐待遇呀!
饭菜虽是咽了下去,但感觉味同嚼蜡,落云便道:“家主,不如还是……让福笙来吧。”
颜云玦的眸子微不可察地暗了一瞬,开口语气生硬:“他也伤得不轻,现在还在偏厅休养,不便走动。”
落云闻言,抬起头着急道:“他没事吧?”
“他没事。”颜云玦闪躲着眼神,“他就是……一时半刻过不来。不过喂你吃顿饭罢了,不必如此拘束。你若不自在,我唤叶小公子来便是。”
颜云玦作势放下手里的碗,起身要走,被落云拉住衣袖。
“那还是……劳烦你了。”
落云低头,不愿意和颜云玦对上视线。
一抹得逞的笑意飞快掠过颜云玦唇角,待他转回身,面上如若无事发生,神色自如。
兴许是饿得狠,也或许是生病的缘故,落云在喝完第五碗粥后,才心满意足地抚着微涨的肚子,心满意足道:“吃饱了。”
颜云玦放下碗,偷偷甩了甩酸麻的手:“真的吃饱了?”
“嗯。”落云点头,瞥一眼桌上空碗,有点不好意思,“够了。”
话音未落,只听福笙中气十足的声音自门外传来,人未到音先至:“落云,你醒啦?”
落云诧异地看向颜云玦,后者立马装作收拾碗筷的样子,躲开她探究的目光。
“福笙。”落云见一人进门,便喊道,“你好些了吗?”
“好多了,好多了。”福笙笑嘻嘻地走近,“若非你拼死出林求救,我怕是要交代在那鬼地方,再见不着平儿了!”
落云话虽是对福笙说,一双眸子却牢牢锁在颜云玦身上:“当真无碍?听家主说,你伤得不轻。”
“啊?”福笙疑惑地看向颜云玦的后脑勺,“我只是太久未进食,一时饿昏了,劳烦家主和叶小公子把我抬回来而已……真没什么大碍。”
落云冷哼一声,颜云玦的脊背僵了一僵。
福笙被落云这态度弄得有些摸不着头脑。她言语似在关心自己,可怎么看都不看他一眼,只顾着盯着家主,甚至在听闻自己没什么大碍后,发出一声冷哼?
都说酒桌上醒着的人最劳累,她进药雾后仍心智清明,先是照顾君上,后又独自走这么远的路途来求救,再加上她本就有疾,她经历的这一遭,必是比他们惊险万分。
福笙只当她是连日疲惫、心绪不佳,不愿细究,只正色道:“此番你我同历生死,便是过命的交情!救命恩人在上,请受福笙一拜!”
眼见福笙就要跪下,落云眼疾手快地弯身拦住他,声音因为过分惊讶而变了调:“你这是作甚?!”
“叩谢恩人。”
“不用不用。”落云吓得差点给他也跪下,忙把人架起来,“你们既为我眼疾冒险而来,我哪有抛下你们苟活的道理。这都是应当的。”
颜云玦知晓福笙也是个倔脾气,若是继续拉扯下去,两个人非在地上跪到对方先起身不可,便道:“福笙,去看看巫年大夫的药是否好了。”
福笙得令,便也只能离开,临走前仍不忘朝落云深深一揖,几乎鞠到地面。
“家主……”
落云的声音幽幽响起。
颜云玦先行一步截断落云的话头,拉着她便往外走:“你和巫年大夫还未正式见面吧。方才一同进来的那位,比你还要小上一圈的女子,便是她了。未曾想声名赫赫的用毒神人,竟是如此年轻的女子。不知你可看清了?对了,她不喜旁人喊她‘神医’,喊她‘大夫’便可……”
落云的话还憋在肚子里,愣是没找到说出口的时机。直到他们走到正厅,她才终于从颜云玦密密麻麻的叨叨念里得空,低声嗔道:“别乱咒人,就算是福笙也不行。”
厅堂内,巫年正悠然品茗,似已等候多时。
她身形娇小玲珑,坐在宽大的椅中,远看如同一个精致的偶人,双脚悬空,颇为自在地轻轻晃荡着。
圆脸大眼,保养得当的脸上一条皱纹都见不着,寻不出一丝岁月痕迹。这通身的气派,倒像是养在深闺、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娇小姐,而非隐居深山、与毒物为伴的医者。
“来了?”巫年眼皮微抬,瞟一眼自门口走来的两人,随意地用下巴一指旁边的座位,便算是打了招呼,“寒舍久无人光顾,一应物事短缺,没有多余的茶水给你们,见谅。”
她语气直白,甚至带着几分生硬,若是不相熟络的人,难免觉得被怠慢。但颜云玦并不在意,也未落座,只扫一圈,问道:“叶小公子呢?”
“那混小子自己带进来的人,自然要他自己去招呼。给你们下山买物什去了。”
“这如何使得。”颜云玦扯了个笑,立马道,“颜某该……”
“别整这些有的没的。”巫年一挥手,不耐道,“你身边那傻小子跟着一块儿去当苦力了。别的客套话不必要,给钱就是。”
“自然,自然。”颜云玦讪讪一笑,把落云拉至身前,“巫年大夫,这位便是在下先前提及过的落云。”
“废话,我能不知道谁是落云?”巫年白眼一翻,把手中的茶盏往桌上一放,“叫这名字的,能是那傻小子不成?”
她显然不在意风俗礼教,颜云玦同她客客气气地说话,她倒回得不留情面。避世日久,这些凡尘礼节,怕是早已被她抛诸脑后。
巫年目光如炬,瞧一眼低着头的落云,突然开口道:“那套仁义礼智的车轱辘话我不耐烦说,也不耐烦听。我就这脾性,若有得罪,那就忍着吧。”
话虽说得不甚客气,但还是招招手,示意落云过去。正低着头的落云自然是没看到她的动作,直到颜云玦推她一把,她才反应过来,几步便上前去。
巫年倒没急着为她诊脉,而是问道:“小娘子,你相公平日待你不好吗?”
“啊?”落云一怔,瞬时反应过来,颜云玦必是对外称他们是爱侣,便摇头道,“没……没有,家主待我不薄。”
“待你不薄,那你为何总低着头,跟个下人一样?”
落云脸色骤变,不知巫年说这话是无心之语还是有意试探。
稳下心神,落云往嗓音糅杂进一丝娇嗔,继续道:“实不相瞒,我确为低贱出身。本是家主身旁的近侍,承蒙家主喜爱不弃,两情相悦,方结连理。”
“近侍?”巫年讶道,“既为近侍,便该眼观四面耳听八方,时时警惕才对。总低着头,如何能护主周全?”
落云回头和颜云玦交换眼色,便回身挽上颜云玦的胳膊,继续笑着道:“那不是有我家……相公在嘛,他呵护至极,护得周全,妾身便也不必似从前那般提心吊胆过活。只是我不喜交际,所以总低着头罢了。”
“这样。”巫年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来回扫视,“我瞧颜公子器宇不凡,想是出身名门显贵。这等门第,他家里怎么同意他,娶你这般出身平凡的女子为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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