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川国和庆国接壤处是一望无垠的沙漠,烈阳悬在无云的天穹,像枚烧红的铁环炙烤着戈壁,阵阵肉眼可见蒸腾的热浪,裹挟着砂砾翻滚拍打着坑洼的岩石,几只蜥蜴仓皇的穿梭在龟裂的大地缝隙,在扭曲成流动的折射阳光里,枯枝上栖息的秃鹫身形隐隐错错。
远处铃铛声在风中喑哑回荡,沙丘上出现被烈阳压成薄纸的商队影子,热浪下五峰骆驼正在缓慢前行,伴随的还有密集手鼓声中女中音清脆嘹亮的吼音:血夜下,倒映着深红瞳孔,迷途的羔羊啊,快向阿莎力母神祈祷。接着浑厚的男高音附和:快向阿莎力母神祈祷。女高音和女低音一起婉转接唱:阿莎力母神举起左手,点燃前方的道路,阿莎力母神举起右手,吹散血色的晚霞。您吞下那深红的眼睛,用身躯燃起希望的篝火。结束时一起低低吟唱,苍凉悠远:母神啊,母神啊,您的脊梁化作戈壁,血液融汇成湖泊,长发盘成绿洲,我们永远生活在您慈爱的眷顾下。
五峰骆驼,高高扬起强健的脚掌,留下一串串或深或浅的脚印,它们身上都驮着沉甸甸的货物,用厚实的兽皮严严实实的包裹着,兽皮上挂着块蓝色为底,黑色勾勒一朵莲花的锦帛。为首的骆驼最为高大健硕,深棕色的皮毛又长又密,高高的驼峰上坐着位身型精壮的中年男子,古铜色皮肤在艳阳下像是被渡着层金光,他头戴一顶插着不知名羽毛的毡帽,向后扎着两条长辫子,帽檐两侧垂着红绿相间的宝石,锐利的双眼直视前方,高挺的鼻梁下,嘴唇因常年风沙啃食而显得格外厚重。他身上披着一件褐色破旧的长袍,领口敞开,露出布满伤痕健壮的胸膛。腰间随意地绑着一条陈旧的皮带,上面挂着一把镶嵌独特兽骨的短刀,随着骆驼的步伐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碎光芒。他下身是一条宽松的土色麻布,裤脚的布料翻卷,左脚戴着古朴灰色的脚环,风沙随意的灌进破旧的皮靴里。
在男人强健的臂弯里还坐着个传出银铃般笑声的小男孩。他头戴小毡帽,穿着粗布短衫,脚踩露指凉鞋,黑葡萄般大的双眼朝后望去,活泼的挥舞短手:“再来一首,再来一首。”
后面的队伍里,一男两女随行。男的步行着,年约30,皮肤黝黑,满脸络腮胡子,胸前垂着条头发辫子,身着粗破长袍,拍着手鼓。两女都年约16,一人头发卷起坐在骆驼上,镶嵌绿宝石的粉色面纱下轻唇吟唱,她身穿粉色长裙,赤足轻晃。另一人长发披肩,发间宝石连串,穿紫色长裙,此刻她撤下紫色面纱,轻巧跳上驼峰,沙粒漱漱滑落,露出好看的粉色,准备接着吟唱。
太阳已走到正中,小男孩的粗布短衫早已被汗水浸透,他取下毡帽下挡在眼前,望向左侧越来越清晰的高大山峦,指着云雾缭绕的那座峰顶,兴奋道:“阿爸,你看,那山就是阿莎力的脚环对吗?”
身后的男人看向左侧山峦,缓缓摸着小孩发顶,双眼突然反射出像是划过黑夜的星火,语气中不自觉奉若神明般倍加诚谨:“是啊,那就是阿莎力的脚环。也是住着‘真正神明’的山!”
小男孩双眸猛地焕发亮光,抬头望向父亲,身体微微后倾,抓着父亲的手晃着央求道:“真的神明吗,阿爸是不是见过,讲讲嘛,讲讲嘛。”身后的男女也感兴趣般同样恳请着。
男人发出爽朗的笑声:“哈哈哈哈,好,我就讲讲。”说着满眼崇敬的望向那山,开口道:“阿莎力的脚环,是我们南川国的称呼,在庆国,它叫云隐山,而逯国,它又叫雾影山,其实,不论叫什么,那上面确实住着神明,还救过你阿爸我的命。”
男人低头看向不自觉放轻呼吸的男孩,语言愈发恭谨,接着道:“像我还是你这般年纪时,也是伴随着你阿祖旅商,那时的世道,可并不像现在这么安稳。那时我们一行10峰骆驼牧商前往庆国,临近阿莎力的脚环时遭遇罕见沙尘暴,不得已在荒野围成圈抵御恶劣的天气,就在度过风沙的放松时刻,没想到竟有沙漠劫匪跳出,居然是臭名昭着的‘黑喇嘛’。黑夜里金铁交鸣,喊杀声中裹挟着刀刃刺入血肉,撕裂身体的闷声。当时阿祖杀出一条血路,掩护女人小孩往山上逃跑,可劫匪也紧随而至,在阿祖倒下时,我们也终于跑进了迷雾里。”
讲到此处,同行的中年男人下意识催促道:“大当家,后来呢。”而女人们和小孩则露出急切的眼神紧紧盯着男人。
男人此时已经面无表情,死寂的眼神透过时间,继续道:“我们是在血肉横飞,哀嚎惨呼中,孤注一掷的艰难往上爬,谁也没想到会误入神明的禁忌之地。神明豢养的妖兽,视我们为亵渎冒犯者,无差别的驱赶杀戮着,而我也许是得到阿莎力母神的眷顾,重伤下爬上了山顶。”
此刻男人声音放缓,回想着那已深深烙印在灵魂深处的画面:山巅上,云雾如纱般环绕其中,一颗参天古树拔地而起,前方清澈见底的湖泊下,能清晰的看到古树根盘根错节,清风吹拂着层层树叶,又如柳絮般荡开,那侧睡的神明就这么猝不及防的闯入脑海里:“我仿佛身入神境,湖泊上生长着巨大的神树,一位神明正在侧身小憩,当时我已骇神噤声,是白色的神兽一声惊雷唤醒了我,它治愈了我的伤,告知这是禁地,警告我后就放我离开了。”
男孩张大着嘴巴,好像忘记了呼吸,其他人也正沉浸在刚刚的故事里,却没看到男人再次望向那座山,目光深邃,回忆着神明的恩赐:那时,白色巨大的狐狸收下他做了神仆,而他得到了三样法宝:浮云镜,珠算心法和一只身份象征的脚环。
一行人渐渐越过沙漠,走到了破败不堪的城墙关卡,男人望向城门见守卫的是熟人,麻利的跳下,放下小男孩,未语先笑,扬着手道:“老哥哥,上月答应你的南川酒,我可是带来了。”
城门外倚着两个门卫,其中刚刚还懒散倚着城墙的膀大腰圆的大汉便立马来了精神,龇着口黄牙,上前握住男人的手,热络道:“瓦力特,好兄弟,你怎么这么快又来牧商了,我还以为要等下个月呢。”
瓦力特憨厚的笑着将躲在背后偷偷打量的小男孩拉到跟前,摸着头:“达利安,快叫高叔叔。”接着解释道:“还不是因为这小子吵着要来看庆国元庆灯节,刚好这批货物也准备好了。”
达利安双手交叉,拇指食指相碰举到胸前,行了个标准的南川礼节,露出好看的两排月牙:“高叔叔好,我叫达利安.希罗。”
大汉突见这活泼的小孩这么正式介绍自己,挠挠头,哈哈大笑:“嘿,这小子,你好啊,我叫高凡。”
瓦力特示意后面的同行中年,将早已经准备好的南川酒接过,送到高凡手上。
高凡见同行中年,点点头,又望向后面两位舞女:“这月是阿耶罗陪你啊,那后面的舞女倒是生面孔。”
瓦力特回望向舞女,言辞敷衍:“你也知道,之前两国‘恒河赌约’,本来这两人应该是下个月送来,这不赶巧了吗。”
见状,大汉不再多说什么,放他们进了关卡。
和高凡告别后,瓦力特拿出羊皮地图,确认好方位,和阿耶罗说道:“还有一个月,就能进入庆国京都北阙门。”说完一行人又匆匆向东北方向前行。
暮色下,一行牧商正在落日西斜奔赴下一个驿站。突然,达利安瞅见路边草丛深处或隐或现的绽开一只布鞋,忙拉了拉父亲的衣袖:“阿爸,那好像是一个晕倒的人。”
瓦力特垂眸望过去,草丛里的是一个衣衫褴褛的8岁左右的小男孩,视线下移,瞳孔急剧收缩,反复确认的盯着男孩的左手手环上的暗纹。揣测那不是神明仆人的象征吗,这人难道和自己一样。思考片刻,决定救下他。
小男孩不是别人,正是决定回京的游其书,他因为走得匆忙,盘缠干粮不够,晕倒路边。
舞女俩原地搭起帐篷,阿耶罗搭起火堆。父子俩抱起小男孩平放在火堆旁,检查是否受伤。
瓦力特仔细端详着游其书,翻转手环,心里无比确信男孩也是神明的仆人,但这么小,又不了解对方,所以并不打算与其相认。救他一命算是仁至义尽。
想着,瓦力特支开达利安去帮阿耶罗烧水,偷偷从脚环意念拿出浮云镜。它整面镜子以水晶为底,边缘雕刻着九组深浅不一的缠绕藤蔓,翡翠被镂空成花瓣,沿着脉络镶嵌环绕,当手指拂过镜沿,花瓣如活过来一般交替悬于其上。瓦力特拿出药丸隔空打在游其书唇边。一手浮于镜下,另一手从泛起凌波的镜子里勾出和游其书唇边一模一样的药丸,勾出的药丸泛着绿光渐渐变得透明。接着朝游其书方向无名指向上挑起,在镜面划了一圈,镜面渐渐涟漪,水珠跳动,汇聚成和游其书一般无二的小人。
瓦力特快速念动咒语,声音空明缥缈,透明的药丸和小人缓缓融为一体,镜面浮现饼状分析占比图,以红蓝灰三色标注:红,身体下降机制占比70%;蓝,药物占比25%;灰,不可描述占比5%。随着尾音结束,蓝色逐步占到了60%。感觉游其书就要醒来,瓦力特赶紧收起法宝,静静等待。
游其书眉毛轻颤,混沌的意识渐渐清晰,一股悲伤立刻袭满全身,手指无意识抓紧,目光由悲愤变为坚毅。当环顾四周看到还有其他人时,望向眼前旅商,明白是被人救了,赶紧起身,双手握拳弯腰表达感谢:“多谢,若不是您,小子早就不知被山里野兽叼走,这救命大恩...”接着取下身上唯一的玉佩递上前:“只是小子因家逢祸事,身无长物,还请恩公不嫌弃收下。”
瓦力特没有错过游其书醒来时眼里深处的恨意,但,这和他无关,见这孩子礼貌感谢,拒绝道:“救你的是我家孩子,也是‘缘分’,顺手而为,不必言谢。观这玉佩色泽上乘,想必也是你家中长辈赐予,还是好好保管。”见小孩似是不赞同,笑着拍拍游其书肩膀:“我观你现下遇到难事,真要报恩也不急于一时,来日方长。”
游其书眉头舒展,想到连陌生人都能伸出援手,而族中长辈却那版作态,心里酸楚无比,又很快镇定,再次鞠躬:“晚辈游其书,虽现在力量微薄,但日后所有用到的地方,在所不辞。”
听到名字,眉头微挑,心想这位难道是庆国游丞相之子,此刻按下疑惑,也不打算深究,而是上前为其指引到已经准备好干粮的地方,笑意加深:“我叫瓦力特.希罗,叫我瓦力特叔叔就好,想来你也饿了,来一起吃。”
游其书也不再扭捏:“谢谢瓦力特叔叔。”
瓦力特指着围着阿耶罗叽叽喳喳的男孩:“那是我家孩子,叫达利安.希罗,旁边的是我的搭档阿耶罗.耶鲁,后面还有两个舞女,还请不要过去走动。”游其书点点头。
达利安见刚刚还昏迷的小哥哥醒了,欢快的上前拉住游其书的手:“小哥哥,你醒啦,身体好多了吗,你怎么会晕倒在路边?”
瓦力特插话道:“达利安,不要问这么多,他叫游其书,叫书哥哥。”
“书哥哥,不好意思,过来一起吃饭吧,阿耶罗叔叔做的椰饼可好吃了。”达利安见游其书像是突然沉浸在悲伤中,上前拉着靠近火堆。
游其书本能不太想谈起自己的过往,顺着达利安的力道,坐了下来。
阿耶罗向游其书点点头,拿着一部分干粮向后面舞女走去。
游其书抱拳回礼后,猜想后面是女眷,克制地收回目光,望向瓦力特:“瓦力特叔叔,你们是南川国的牧商吗?”
瓦力特见他看向骆驼一侧的蓝色莲花锦帛,问道:“对,看路程,明天应该可以天黑前到北阙门,你可要同我们一道?”
游其书想了想,再次弯腰谢道:“那就麻烦了。”
天微微亮,一行人就早早启程,终于在太阳落山前到了城门口,游其书便和旅商分道扬镳独自进城。
城脚下,达利安第一次感受到何为雄伟,望向青石砌成的巍峨关口,青灰色的城墙有三丈高,在西斜的落日下,城门洞上悬着的鎏金匾额熠熠生辉,“北阙门”三字笔锋尽显苍劲。门拱两侧各盘踞着一尊口含石珠的石狮,暗红的铁门半掩半开着。两侧守卫手持长枪,目光如炬的在一一排查。
达利安攥紧阿爸的衣角,随着望不到尽头的长队,险险在封闭城门前进了北阙门。穿过城门,宽阔的大街一眼望不到头,平整的马路两侧商铺林立,熙攘的人群,吆喝声,马蹄声,喧嚣声交织成一片,达利安从进来开始嘴巴就没闭上过,一会儿看看左边,一会儿看看右边,即使被路人不小心碰到,他也毫不在意,满眼都是惊叹。
看着达利安停在卖糖葫芦的小商贩前走不动路眼巴巴望着自己的渴望表情,瓦力特朗笑出了声,回头对阿耶罗道:“你看这小子。”又瞥向舞女:“莎菲拉,莎菲雅,你们跟着阿耶罗去庆国客馆,我陪达利安逛逛,明天再一起去使馆。”其他人点点头,同达利安道别后向左巷走去。
达利安咔嚓咬着糖葫芦,仰望着高耸的楼阁,不禁感叹:“阿爸,这楼怎么这么高,是不是都能摸到云朵了。”又望着不远处装饰精美的疾驰马车,忍不住惊叹:“这马车真气派,雕刻的花好漂亮,坐在里面也定也很舒服。”
当路过一家酒楼时,里面飘出阵阵饭菜的香气让达利安即使吃着糖葫芦肚子也咕咕叫了起来,咽了咽口水说道:“阿爸,闻着好香啊,里面肯定很多好吃的。”
瓦力特摸了摸达利安的头,抱起他大步走了进去。
酒店小二见是他国的旅客,没有露出什么惊讶的表情,熟练无比的上前:“客官,可是两人用餐,可要选上座。”
瓦力特望向小二:“我要一桌酒店特色三的菜式,一会儿送到庆国客馆,酒水就选3坛春日醉。”
小二见竟是熟客,立马更热络了几份,笑道:“原来是老雇主了,您这舌头可真是带了秤砣,嘿,按着您的吩咐,保准不需半个时辰给您送过去,那客官可还要去大堂坐坐,解解乏?”
瓦力特正要拒绝,就看到不远处的一桌是七八个京城学子,穿着统一青衫,一群年青人正大声谈论庆国实事,于是指着旁边不远处的空桌:“就那里吧,上些茶水,来盘糟蛋,再上些小孩吃的糯米糕。”
小二麻利的引路后下去准备了,瓦力特坐下后不动声色的倾听他们的谈话。
其中一个八撇胡子的瘦高青年,轻轻拍手,气愤道:“没想到人人称赞的游丞相,也是权欲熏心啊,我们大皇子绝对是被连累的!”
瓦力特一桌小吃上起时,就见其他学子不停附和,另一不起眼的学子语带同情:“就是,就是,想想以前大皇子的人善之名,肯定是被蒙蔽的,前些时候,我还听说大皇子俭衣缩食体恤边关战士送百两黄金呢,现在可不能再出现‘恒河赌约’那样的国耻判牍。”
学子们想到本该是自己国家的战神管泰将军,竟然因荒唐的‘恒河赌约’,要为南川效力30年就同仇敌忾,又联想大皇子不公遭遇更是难以抒发心中爱国情怀,全然没有注意另外一桌一言难尽露出古怪表情的瓦力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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