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青石巷的路灯次第亮起，橘黄色的光晕穿透光秃秃的梧桐枝桠，在湿漉漉的青石板上织就一片细碎的光网。
沈轻舟推开沉重的紫楠木门，门轴发出低沉的“吱呀”轻吟，檐角悬着的冰棱应声抖落几滴融水，砸在门阶未化的积雪上，溅起细小的银花。
她仍是今早的装扮，月白色羊绒大衣领口随意敞着，露出里面柔软的杏色高领毛衣，颈间松松绕着顾云深非要给她系上的浅灰围巾，尾端随着动作轻扫过腰际。
发梢被傍晚的寒风撩得有些乱，几缕碎发贴在微凉的鬓角，却愈发衬得那张刚卸下疲惫的脸颊白皙如玉。眼尾那抹淡红尚未完全褪尽，像是被天边最后一缕晚霞轻轻吻过。
院内暖炉显然刚添了新炭，松木燃烧的清香混合着厨房飘出的醇厚炖肉香气，丝丝缕缕漫过雕花回廊，将冬日的凛冽寒气驱散了大半。
云蘅系着毛茸茸的兔子围裙从厨房探出头来，珊瑚绒袖套蹭在门框上，沾了几点面粉，看见沈轻舟，她眼睛倏地一亮。
“沈小舟！你可算回来了！我炖的萝卜牛腩都快烂在砂锅里了！”她的声音带着厨房里的烟火气，清脆又温暖。
沈轻舟脱下大衣，随手搭在玄关的酸枝木椅上，指尖还残留着医院消毒水的凉意，却在触到椅背上那方温软的羊毛毯时，悄悄松了口气，仿佛卸下了一身无形的重担。
她走到暖炉边烤手，火盆里的炭块正烧得通红发亮，跳跃的火光映照着她低垂的眼睫，连上面细小的绒毛都清晰可见，掌心的暖意顺着指尖悄然蔓延，驱散了深藏的寒意。
望着那跃动的火焰，她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怅惘。沈宅里那些刻薄的言语、追逐名利的**、被利益裹挟的选择……或许，本就与她无关。
就像炉中这炭，燃尽了便成灰，执着于追究它为何曾经烧得那般炽烈，反倒辜负了此刻熨帖心脾的暖意。
“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云蘅端着一碟刚炸好、金黄酥脆的藕盒从厨房出来，瓷盘边缘碰到八仙桌，发出清脆的“叮”一声响。
她穿着件姜黄色卫衣，头发随意挽了个丸子头，几缕不听话的碎发垂在红润的脸颊边，活脱脱像只刚偷吃完蜂蜜、心满意足的小熊。
“我还以为你又要被抓去加班，正盘算着给你留着当夜宵呢。”她放下碟子，语气带着点小得意。
沈轻舟也不客气，伸手拿起一块藕盒塞进嘴里，酥脆的面衣混着藕的清甜瞬间在舌尖绽开，熨帖了饥肠辘辘的胃。
她鼓着腮帮子，像只被喂饱的小仓鼠，含糊道：“周主任今天开恩，早放人了，勒令我早点回来休息，说再不休息，我就要变成标本了。”
嚼着香脆的藕盒，那些年在沈家阁楼里偷偷咽下的委屈泪水，那些因“被抛弃”而反复刺痛的旧伤，那个深不见底、仿佛能吞噬一切的黑洞……此刻，竟像是被什么东西悄然填补了些许。
或许是顾云深那句斩钉截铁的“我认定你了”，又或许是此刻暖炉边这实实在在的烟火人间气。
云蘅挨着她坐下，手里的竹筷无意识地戳着碟子里的藕盒，目光却像探照灯似的在她脸上扫了两圈。
今天的沈轻舟有点不一样，没像往常那样低头扒拉手机回复工作消息，也没念叨监护室里哪个病人的指标，只是安安静静地烤着火，眼尾微微上挑，唇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像是藏着一个甜蜜的秘密，连带着平日里那双清冽如寒潭的桃花眼，此刻都漾着细碎的光，亮得惊人，仿佛盛满了揉碎的星光。
“喂，”云蘅用胳膊肘轻轻撞了撞她，兔耳朵围裙的带子滑落到臂弯，露出纤细的手腕。
“老实交代，今天到底撞了什么大运？从实招来！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我这双火眼金睛可看着呢！”
沈轻舟的指尖在暖炉温热的边缘轻轻蹭了蹭。
沈罹柏精明的算计，戚婉姝毫不掩饰的怨毒，江素那令人心寒的选择……一幕幕在心头闪过，她深吸一口气，混杂着松香和食物香气的空气涌入肺腑。
或许，他们只是在各自的人生棋局上，落下了自己的棋子，而她沈轻舟，不必再困囿于这些棋子投下的阴影里，那些人用无尽的**定义了他们的人生轨迹，而她，可以选择用爱来定义自己的未来。
她故意装傻，偏过头看向窗外飘落的零星雪花：“没什么啊，就是手术都挺顺利的，几个重点病人情况也稳定下来了。”
“少来这套！”云蘅挑眉，毫不客气地伸手捏住她手感极好的脸颊往两边轻轻一扯，力道却轻得像羽毛拂过，“你当我瞎啊？眼睛亮得跟揣了两颗夜明珠似的！说！是不是跟顾云深和好了？”
沈轻舟拍开她作乱的手，眼底的笑意却再也藏不住，如同阳光终于冲破云层，“唰”地一下全涌了出来，点亮了整个脸庞。
她拿起一块藕盒递到云蘅嘴边，嘴角弯成好看的月牙，声音放得又软又糯，还带着点小小得意：“就不告诉你，急死你个小八卦精。”
“沈小舟！你太不够意思了！”云蘅佯怒，作势就要扑过来挠她痒痒。
砂锅里的牛腩炖得酥烂入味，萝卜吸饱了浓郁的肉汁，绵软得入口即化，两人围坐在古朴的八仙桌旁，暖炉的火光温柔地舔舐着锅底，跳跃的光影将彼此的脸颊都映得红扑扑的，暖意融融。
沈轻舟喝下小半碗热汤，鼻尖沁出细密的汗珠，浑身都舒坦了。
“吃饱了？”云蘅放下筷子，抽了张纸巾擦了擦嘴，眼睛却像黏在了沈轻舟身上，闪烁着狡黠的光，像只盯紧了猎物的小狐狸。
“过来，沙发上瘫着去，我找了部新出的悬疑剧，据说反转多到让人怀疑人生，正好考验下我们沈大医生的逻辑推理能力。”
客厅的三人沙发铺着厚厚的米白色羊羔绒垫，陷进去时整个人仿佛被蓬松的云朵温柔包裹。
云蘅抱着个软乎乎的云朵抱枕窝在沙发角落，遥控器在手里百无聊赖地转了两圈。她忽然把电视音量调小，转头看向另一侧的沈轻舟——她正蜷着腿，舒适地靠在柔软的靠背上，微湿的发梢散落在羊羔绒垫子上，侧脸的线条被电视屏幕变幻的光影映照得格外柔和，嘴角还带着一丝满足而慵懒的笑意。
“说吧，”云蘅伸出一根手指，精准地戳了戳她的膝盖。
“到底跟顾云深怎么了？别想用‘没事’糊弄我，你脸上写着‘我有大事发生’呢。”她的语气不容置疑。
沈轻舟不紧不慢地拿起一个黄澄澄的橘子，慢悠悠地剥着。橙黄的果皮在她纤白的指间裂开，清冽酸甜的香气瞬间在温暖的空气中弥漫开来。
“真没怎么，”她语气轻松，“就去顾家看了看他的伤，叮嘱了几句。”
“看伤？”云蘅尾音上扬，带着明显的不信。
眼疾手快地抢过沈轻舟刚剥好的一瓣橘子塞进自己嘴里，含糊道，“看伤能让你从进门就笑到现在，嘴角就没下来过，眼睛都快弯成小月牙了，骗谁呢？”
沈轻舟剥开最后一瓣饱满多汁的橘子，自然地递到云蘅嘴边，看着她嗷呜一口吃掉，才慢条斯理地开口：“嗯…他说…想订婚。”声音很轻，却像一颗小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
“什么？！！！”
云蘅手里的草莓抱枕“啪嗒”一声掉落在柔软的地毯上，她整个人像是被按了弹簧，“噌”地从沙发角落里弹坐起来，身下的羊羔绒垫被压出一个深深的凹陷。
电视屏幕幽蓝的光映在她骤然瞪圆的眼睛里，如同两簇小小的烟花在里面瞬间炸开，连带着她的声音都激动得劈了叉：“订…订婚？！顾云深向你求婚了？就今天？他伤着胳膊怎么求的？单膝跪地了吗？！”一连串的问题像机关枪似的扫射出来。
沈轻舟被她夸张的反应吓了一跳，手里捏着的那瓣橘子差点被捏烂，白色的橘络黏在指尖，像一团理不清的思绪。
看着云蘅张得能塞下鸡蛋的嘴，她忍不住“噗嗤”笑出声，眼波流转：“想什么呢！就只是…他正式提出了履行婚约的意向而已，后续会怎样，八字还没一撇呢。”
“我的天爷啊！”云蘅猛地扑过来，双手紧紧抓住沈轻舟的肩膀，力道大得像是要把答案从她身体里摇出来。
“沈罹柏和戚婉姝那俩千年老狐狸同意了？！他们不是一直处心积虑想把沈初瑜塞给顾云深吗？这怎么可能？！”她激动得额前的碎发都晃到了眼睛里，整个人活像只被踩了尾巴、炸毛跳脚的猫。
沈轻舟无奈地拍开她过于用力的爪子，抽了张纸巾，动作轻柔地擦去她嘴角沾着的一点橘子汁。
眼底的笑意如同春水般漫溢出来，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平静：“不知道。我也不需要知道他们怎么想。”她的声音清晰而坚定。
沈轻舟不是傻子，她当然知道顾云深最初提出这桩婚约，或许带着几分想将她“框定”的心思。但当他剖开胸膛，将那份滚烫的真心捧到她面前时，她知道自己不能再当鸵鸟了。现在的她，与四九城那个冰冷的沈家再无瓜葛，她只是沈轻舟，是澜山悦沈教授捧在手心的孙女沈轻舟。
而顾云深认的，也只是眼前这个真实的沈轻舟。
即使前路未必坦途，即使结局未必圆满，她也认了，至少这一次，她为自己，为这份心意，勇敢地争取过。
“卧槽！”云蘅忍不住爆了句粗口，又赶紧捂住自己的嘴，但那双眼睛亮得惊人，闪烁着兴奋的光。
“顾总这招釜底抽薪，够狠！这才是我心目中霸总该有的魄力啊！直接掀桌子，漂亮！”
她忽然想起最关键的问题，猛地凑近，鼻尖几乎要碰到沈轻舟的脸颊，压低了声音，却掩不住那喷薄而出的兴奋和期待：“那你呢？我的舟舟宝贝儿，你是怎么回应的？你…答应他了？”
沈轻舟低下头，目光落在掌心那枚刚刚从云蘅手中接回的温润玉坠上。红绳在洁白的羊羔绒上蹭出浅浅的痕迹。
电视里的悬疑剧还在上演着扑朔迷离的情节，背景音乐忽高忽低，营造着紧张氛围，可她的心跳却异常平稳、有力，像被暖炉烘烤得恰到好处的一杯温水，暖融融地流淌在胸腔里。
“我……”她顿了顿，指尖轻轻摩挲着玉坠冰凉的表面，感受着那份沉淀的温润。
忽然，她抬起头，迎上云蘅灼灼的目光，眼尾弯成最动人的弧度，里面盛满了星光和勇气，清晰地吐出一句话：
“我没说不答应。”
“啊啊啊啊啊——！！！”
云蘅积蓄已久的激动和喜悦如同火山般爆发出来，她尖叫着，一把抱住沈轻舟，两人笑闹着滚倒在宽大的沙发上，羊羔绒垫发出沉闷而柔软的“扑”声。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俩肯定能成！”
“天啊！我追了这么多年的超长连续剧，终于等到大更新了！这下某人可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她在沈轻舟怀里激动地蹭来蹭去，像只撒欢的大型犬，珊瑚绒卫衣上可爱的草莓图案蹭得沈轻舟脖子痒痒的。
沈轻舟一边笑一边推她：“别闹别闹，痒死了！”
“我不管！我不管！”云蘅抬起头，眼睛亮得如同星辰，鼻尖因为激动泛着可爱的红晕。
大声宣布着她的“主权”：“我要当伴娘！必须是首席伴娘！位置谁都不准抢！还有，红包！顾总必须给我塞个超级无敌大的红包！不然我可不放新娘子出门！”
电视屏幕的光影在两人笑闹的身影上明明灭灭，暖炉里偶尔发出木炭轻微的“噼啪”声，如同伴奏。
沈轻舟看着云蘅雀跃得几乎要飞起来的样子，心底深处某个荒凉已久的角落，忽然被一种饱胀的暖流填得满满当当。
那些年独自咽下的苦涩委屈，那些在无数个黑夜里无声流过的泪水，那些沉重的孤独……仿佛都在这一刻，被眼前这鲜活的热闹、真挚的喜悦和炉火般的温暖，轻轻地、温柔地覆盖了。
“知道了，”她伸手揉了揉云蘅柔软的头发，声音软糯，“都依你。首席伴娘，超大红包，一个不少。”
云蘅看着她脸上那久违的、发自内心的、毫无阴霾的笑容，只觉得比自己中了头彩还开心，用力地点点头。
“对了，”云蘅稍微平复了一下激动的心情，想起正事，“我跟许女士还有我爸都商量好了，我要去四九城设计学院进修一段时间，所以接下来几个月，就暂时留在这里不走了！”
沈轻舟微微一怔，随即巨大的惊喜涌上心头：“真的？！”
“那当然！”云蘅用力点头，笑容灿烂。
“那我们又可以像小时候一样，‘厮混’在一起啦！重温我们的‘同居’岁月！”
年少时的寒暑假，云蘅和沈轻舟经常相互到对方家里借宿，两个小女孩形影不离，感情好得连顾云深当年都得绞尽脑汁找补习之类的借口才能“逮”到沈轻舟。
窗外的风雪不知何时已经悄然停歇。清冷的月光透过雕花的窗棂，在地毯上投下淡淡朦胧的光斑。
客厅里的悬疑剧还在继续上演着离奇的剧情，可此刻，谁也没有心思再去留意那跌宕起伏的故事，只有两个女孩清脆悦耳的笑声，像初春融化的雪水，滴滴答答，轻盈地落在彼此的心尖上，暖得发烫，久久回荡。
摊在茶几桌面的手机屏幕忽然亮起，嗡嗡震动了两下，是顾云深。
G：【下班了？】
皮蛋瘦肉粥：【嗯，刚和阿蘅吃完饭，她炖的萝卜牛腩绝了】
G：【嗯,沈医生光顾着享用美食，就不管病患了？】
沈轻舟看着屏幕，眉眼不自觉地弯起，指尖轻快地敲着回复。
皮蛋瘦肉粥：【顾总，你这么会耍赖，你公司的员工们知道吗？】
皮蛋瘦肉粥：【阿蘅做的萝卜炖牛腩真的好好吃，软烂入味，汤都喝了两碗】
见他没立刻回复，她收了逗他的心思，又发过去。
皮蛋瘦肉粥：【你好好休息才是正经，记得按时吃饭，伤口别碰水】
皮蛋瘦肉粥：【我过两天休班就去看你】
几乎是立刻，手机又震了，弹出一个定位信息和一条新消息。
顾云深：「定位：枫汇湾」
顾云深：【最近住这边,粥粥有空就来看看你可怜的病患】
沈轻舟微微蹙眉。
皮蛋瘦肉粥：【医生怎么交代的？要卧床静养！你怎么又乱跑？】
对方回复得很快，带着点理所当然的无赖。
顾云深：【回来拿点紧要文件。没办法，哥哥得努力赚老婆本。】
沈轻舟的目光在屏幕上“赚老婆本”那几个字上停留了好几秒，指尖悬在屏幕上方，耳根悄悄发热，最终，她憋着笑意，发了个大大的白眼表情过去，脸颊却不受控制地染上红晕，如同抹了最自然的胭脂。
皮蛋瘦肉粥：【顾总日理万机，赚的钱怕是够娶十个八个了吧？】
一旁的云蘅早就伸长脖子看得真切，此刻忍不住伸手坏心眼地戳了戳沈轻舟敏感的腰侧软肉，拖长了调子：“哟哟哟~瞧瞧，某人这是春心荡漾，面若桃花了呀？隔着屏幕都闻到恋爱的酸臭味了！”
沈轻舟拍开她作乱的手，只觉得耳尖烫得快要滴血：“云小蘅！别胡说八道！”
话音刚落，手机又嗡嗡震动起来。新消息弹出：
顾云深：【一个就把我的心填满了，再也装不下别人。】
简单直白的一句话，却像一颗小石子精准地投入心湖，漾开层层涟漪。沈轻舟的心跳，很没出息地漏跳了一拍。
这人的情话，怎么说来就来。
云蘅凑过来飞快地瞄了一眼，立刻夸张地吹了声口哨：“啧啧啧！听听！还‘赚老婆本’？这分明是糖衣炮弹饱和式轰炸！顾总这是要一举攻下城池啊！沈小舟同志，你的防线还牢固吗？”
沈轻舟抿着唇没说话，只是那抑制不住上扬的唇角，和眼底流淌的星光，早已泄露了所有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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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氏集团顶楼，总裁办公室。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冬日四九城鳞次栉比的摩天楼宇，铅灰色的厚重云层低低压在城市上空，将天光滤成一片冷调的淡白。
顾云深端坐在宽大的黑檀木办公桌后，一身深灰色定制西装熨帖得没有一丝褶皱，完美勾勒出宽肩窄腰的身形，衬衫领口随意地松开了两颗纽扣，露出一小段线条清晰的锁骨，右臂缠绕至手腕的白色绷带，非但没有折损他周身迫人的凌厉气场，反而增添了几分冷硬的战损感。
他左手修长有力的指节夹着一支价值不菲的钢笔，正在一份重要文件上签下名字，笔锋遒劲如松，力透纸背，墨色在米白的纸页上晕染开沉稳的印记，就在最后一笔将落未落之际，左手边的手机屏幕无声地亮了起来。
他的目光下意识地掠过亮起的屏幕，却先落在了桌角水晶镇纸旁，那张被妥帖安放、边角已被摩挲得发亮的银色金属相框上。
相框里，是一张泛着时光痕迹的照片。
照片中的少女，穿着明远高级中学标志性的蓝白校服，扎着清爽的高马尾。几缕不听话的碎发被风吹起，调皮地贴在她光洁的脸颊上，她手里高高举着一支粉红色的草莓味棒棒糖，正对着镜头粲然一笑。
阳光仿佛格外偏爱她，落在她挺直秀气的鼻梁上，投下浅浅的迷人阴影，那双标志性的桃花眼弯成了最甜美的月牙，眼尾细碎的光亮，甚至比棒棒糖外面包裹的糖纸还要璀璨耀眼。嘴角扬起的微笑，盛满了独属于少女时代的明媚与无忧，青涩、鲜活，像一颗刚刚成熟、还带着晨露的樱桃。
那是沈轻舟的十七岁，被时光定格，珍藏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
顾云深的目光在照片上流连片刻，才缓缓移向亮起的手机屏幕，屏幕上是沈轻舟刚发来的消息：
皮蛋瘦肉粥：【顾总记得好好休息，别又忙到半夜。】
他拿起手机，原本冷硬紧绷的唇角线条，在看到消息的瞬间，不自觉地柔和下来，甚至牵起一丝微不可查的、极温柔的弧度。
骨节分明的手指在屏幕上轻快敲动：
顾云深：【知道了。沈医生这是在查岗？】
按下发送键的瞬间，他的目光又不由自主地落回那张照片上。
记忆的闸门悄然打开。
他清晰地想起那天的情景——少女踮起脚尖，努力想够到枝头开得正盛的海棠花，最终却没能成功，带着点小小的懊恼转身时，猝不及防地撞进了他怀里。那支草莓棒棒糖的甜蜜香气，就这样毫无预兆地蹭了他满怀，也从此萦绕在他心头，经年不散。
“咚咚。”
规律的敲门声响起，莫文恭敬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四爷，宋氏那边刚派人把补充协议送过来了，需要您现在过目签字。”
“进。”顾云深应声，目光从照片上收回。
周身那片刻的温柔如同潮水般瞬间褪去，只余下商界掌舵者特有的冷锐与沉静，他将手机屏幕朝下，轻轻扣在光洁的桌面上，位置恰好压在相框的边缘。
莫文推门进来，敏锐地瞥见顾云深用缠着绷带的右手，稳稳地在文件上划过的动作——即使带着伤，那签字的姿态依旧沉稳有力，带着掌控一切的气度。只是在翻到某一页时，他的目光似乎微不可查地停顿了半秒。
莫文眼尖地看到，那一页的标题是醒目的“股权转让书”。
“另外，”顾云深头也未抬，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指令，“沈氏集团之前看中的那块西郊地皮，让技术部把完整的土壤污染检测数据报告，直接发给市规划局”
对于沈罹柏这种出尔反尔、背后捅刀的行为，搞砸他一个核心项目、断了他一条重要的资金链，已经是最轻的惩戒，没让他付出更惨痛、更难以承受的代价，纯粹是看在沈轻舟和已故沈老夫人的情面上。
“是。”莫文心领神会，恭敬应下。
待莫文退出去，厚重的办公室门重新合拢，室内恢复一片深沉的寂静。顾云深这才重新拿起倒扣在桌面上的手机。
沈轻舟没有立刻回复，想来是去忙别的事了。
他点开对话框，指尖向上滑动，翻看着她半小时前发来的那句充满生活气息的“萝卜牛腩很好吃”，眼底深处那抹冷硬的冰霜彻底融化，漾起温暖而真实的笑意。
他的目光再次温柔地落回桌角那张小小的照片上，指尖隔着冰冷的手机屏幕，轻轻点了点照片中少女那举着棒棒糖、仿佛要递给他整个甜蜜世界的手。
然后，他拿起那支沉甸甸的钢笔，在面前那份关乎重大利益的协议末尾，落下了遒劲有力的最后一笔，墨色饱满浓郁，力透纸背，仿佛在描摹一个跨越了漫长七年时光、终于尘埃落定的承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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