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昭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那间临时指挥所的公寓的。
像一具被抽空了灵魂的行尸走肉，周身裹挟着从数个空荡交易地点带回的寒意和绝望。手背上的伤口早已凝结成暗红色的痂，混杂着灰尘。
房间里的人看到他这副模样，都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不敢发出一点声音。压抑的死寂弥漫开来，只有仪器偶尔发出的微弱滴答声。
霍之州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沉重地叹了口气，递过去一杯水。
凌昭没有接。他径直走到电脑前，眼神空洞地盯着屏幕上依旧毫无进展的搜寻地图，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那节奏混乱而焦躁，暴露着他内心濒临崩溃的疯狂。
就在这时，他的私人加密邮箱弹出了一条新邮件提醒。
发件人是一串乱码，主题只有一个简单的句号。
一种极其不祥的预感如同冰锥，瞬间刺穿了凌昭近乎麻木的神经。他几乎是扑过去，颤抖着手点开了那封邮件。
没有文字。
只有三张高清照片，如同淬了毒的匕首，狠狠扎入他的眼帘！
第一张：远哲蜷缩在肮脏的地面上，眼睛被黑布蒙着，嘴巴被胶带封住，脸颊上是一个清晰无比、红肿带血的巴掌印，嘴角破裂，渗着血丝。
第二张：镜头拉近，对准了他单薄的肩膀，一道狰狞的、皮开肉绽的鞭痕横亘在那里，周围的布料被血浸透，黏在伤口上。
第三张：是他的大腿，同样一道可怖的鞭痕，肿得老高，青紫交错，甚至能看见边缘翻卷的皮肉！
照片拍得极其清晰，甚至能捕捉到远哲身体因为剧痛而绷紧的弧度，以及那无声流淌的、混合着灰尘的泪水。
每一寸伤口，每一分痛苦，都被无限放大，**裸地呈现在凌昭眼前。
“呃……”一声极其怪异的、仿佛喉咙被硬生生撕裂的声音从凌昭的胸腔里挤了出来。
他死死盯着屏幕，眼睛瞪得极大，血丝如同蛛网般瞬间爬满了整个眼球，瞳孔收缩成针尖大小，里面倒映着那残酷的画面，燃烧着难以置信的惊骇和……毁灭一切的疯狂火焰！
周围的空气仿佛瞬间被抽干，又瞬间被一种庞大、狂暴、几乎凝成实质的恐怖信息素所充斥！那不再是冰冷的冷松，而是如同地狱岩浆喷发般的暴怒和嗜血！压得房间里所有人都瞬间脸色煞白，呼吸困难，几乎要跪倒在地！
凌昭猛地一拳，狠狠砸向了电脑屏幕！
“砰——哗啦！！！”
屏幕瞬间黑屏，玻璃碎片四溅！但他仿佛感觉不到疼痛，反手又将整个电脑主机猛地掀翻在地！发出巨大的撞击声！
“杀了你们！我要杀了你们！！一个都不留！！全都得死！！！”他像一头彻底失去理智的疯兽，疯狂地摧毁着视线内的一切！桌子被掀翻，椅子被砸烂，文件漫天飞舞！
他一把抓住旁边一个手下的衣领，双目赤红地嘶吼：“找出来！给我把发邮件的IP找出来！挖地三尺也要找出来！我要把他们碎尸万段！！！”
那个手下吓得魂飞魄散，舌头打结：“凌、凌少……对、对方用了……用了无法追踪的暗网节点……”
“废物！都是废物！”凌昭猛地将他掼到墙上，转身又像无头苍蝇一样在废墟里翻找，“手机！我的手机！他还会打来的！他一定会再打来的！我要接电话！把钱都给他！都给他！只要他放人！只要他别再动他！！！”
他语无伦次，状若疯魔，脸上混杂着暴怒、绝望、心疼和一种近乎崩溃的哀求。那几张照片彻底击碎了他所有的冷静和伪装，将他心底最深的恐惧和暴戾完全释放了出来。
霍之州强忍着被那恐怖信息素压迫的不适，冲上前试图抱住他：“凌昭！你冷静点！这是他们的计谋！他们就是想让你疯！让你失去判断力！”
“滚开！”凌昭猛地甩开他，力气大得惊人，霍之州踉跄着后退了好几步才稳住身形。凌昭的眼神已经彻底变了，里面只剩下纯粹的、疯狂的杀意，“判断力？！我要什么判断力？！他们动了夏淮！他们把他打成了那样！！你看到没有？！你看到没有啊！！！”
他指着地上碎裂的屏幕上那残存的影像碎片，声音嘶哑破裂，带着哭腔，却又充满了血腥味。
霍之州看着眼前这个彻底崩溃的凌昭，心沉到了谷底。他知道，最坏的情况发生了。对方的目的根本不是钱，就是要彻底逼疯凌昭，折磨他，让他痛苦至死。
而他们，成功了。
凌昭猛地蹲下身，在一片狼藉中徒劳地试图拼凑那些显示着远哲伤口的屏幕碎片，手指被锋利的玻璃划破，鲜血直流，他却毫无所觉，只是魔怔般地喃喃自语：
“别怕……嫂子别怕……我来了……我马上就来……我会杀了他们……所有碰你的人……都得死……一个都不留……”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冷，最后几乎化为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静，但那平静之下，是比任何咆哮都更可怕的、毁灭一切的决心。
他缓缓站起身，脸上暴怒疯狂的神情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冰冷和空洞，只有眼底那抹猩红，浓得化不开，如同血海深渊。
他看也没看房间里的其他人，径直走向门口，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却让所有听到的人如坠冰窟：“调动所有人。不计代价。不计后果。我要他们死。”
凌昭的状态让霍之州心惊肉跳。那是一种暴风雨前的死寂，极致的平静下酝酿着足以焚毁一切的疯狂。他不再咆哮，不再砸东西，只是沉默地坐在废墟里唯一完好的单人沙发上，手指无意识地、一遍遍摩挲着手机上那几张被他保存下来的、远哲受伤的照片。
那双眼睛里的血色没有褪去，反而沉淀得更加幽深可怖，每一次未知号码的响起，他都会以惊人的速度接起，语气甚至能强行压抑出一种扭曲的平静，与对方周旋，答应着对方一次次变更的、明显是戏耍的交钱地点。
他执行着指令，一次次奔赴空城，一次次感受那刚刚消散的、属于远哲的痛苦气息，然后将更深的黑暗和杀意压回心底。
霍之州知道，凌昭正在用最后一丝摇摇欲坠的理智，扮演着对方希望看到的“焦急失措的家属”角色，只为争取那渺茫到几乎不存在的、能真正接触到远哲的机会。而每一次挂断电话，凌昭周身的气息就更冰冷一分，眼底的猩红就更浓重一分。
不能再这样下去。霍之州强迫自己冷静，他将注意力再次投向那几张几乎要刻进他脑子里的照片。
凌昭沉浸在巨大的情绪冲击和杀意中，忽略了很多细节，但霍之州没有。他放大照片，摒除那些让他心头发紧的伤痕，仔细审视着背景。
肮脏的水泥地，模糊的废弃木箱，角落里似乎堆着一些……破损的渔网？还有一张照片的边缘，隐约拍到半截锈蚀的铁门，门上似乎有一个模糊的涂鸦印记。
霍之州将涂鸦处不断放大、锐化。那图案很抽象，但依稀能看出……像是一只飞禽的利爪？
鹰爪？
一个念头如同电光火石般劈入霍之州的脑海！
霍之州猛地站起身，快步走到另一台电脑前，调取了内部数据库。他输入了几个关键词：“本埠”、“□□”、“动物代号”、“鹰”。
屏幕快速滚动，很快，几条信息被筛选出来。
一个近几年才冒头、行事颇为狠辣低调的团伙浮出水面。首领代号“老鹰”，核心成员多用猛禽或猛兽为代号，活跃在码头区和一些灰色产业链中，以手段凶残、行事狡猾著称，警方几次想动他们都因为证据不足和其过于滑溜而未能成功。
“老鹰”……“鹰老大”！
对上了！
霍之州的心脏狂跳起来。他立刻调取了这个团伙经常活动的几个区域地图，尤其是码头区周边的废弃仓库、渔港库房等信息。同时，他秘密联系了几个安插在道上的线人，不动声色地打听“老鹰”团伙最近的异常动向，特别是关于“绑了个极品货”、“要干票大的”之类的风声。
线人的反馈需要时间，但地图信息结合照片背景的细节，霍之州迅速锁定了几个可能性最大的区域！
他看了一眼等电话的凌昭他不能把宝全押在凌昭这边被动等待对方的戏耍。必须双线进行！
霍之州悄悄退出房间，来到隔壁，快速而低声地对自己最得力的几名手下下达指令：
“阿诚，带一队最精干的人，便衣，装备带足，目标锁定码头区C7到C12号废弃仓库群，还有毗邻的老渔港维修厂区。秘密排查，重点寻找最近有人活动的新痕迹，特别是看守严密的地方。发现目标，以保护人质安全为第一优先，立刻报告，不要轻举妄动！”
“是！”手下领命，迅速无声地离开。
霍之州眼神锐利。凌昭在前方吸引火力，承受折磨，他就要在后面直掏黄龙！希望能赶在凌昭彻底崩溃、或者远哲受到更大伤害之前，找到那个巢穴！
与此同时，远哲正承受着新的煎熬。
被远哲怒骂刺激后的程皓，虽然被豹哥拦住没有当场下死手，但接下来的“照顾”显然更加苛刻。食物和水被减少，捆绑的绳索勒得更紧，挪动时动作也更加粗暴，故意牵扯他的伤口。
疼痛、饥饿、干渴，以及对于未知命运的恐惧，不断侵蚀着远哲的意志。
但他没有放弃，他不能死在这里，更不能以这种屈辱的方式死在程皓这种烂人手里。
他不知道凌昭能不能找到这里，他也不知道霍之州是否已经在行动。
他只知道，只要还有一口气，他就不能放弃。
黑暗中，他努力蜷缩起身体，保存着一点点体力，耳朵像最敏锐的雷达，捕捉着外面一切可能带来生机的声响。
等待，并怀着渺茫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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